第82節
卡洛斯指了指洶湧的浪潮, 眉頭微微蹙起, 有些困惑：“之前我去探勘過海域, 並不是這樣的。”
伊緹想到了淵尾人魚。
“你是多久之前去的海域？”
停頓了片刻, 卡洛斯歪了歪腦袋, 語氣不那麽確定地反問過來：“……幾百年前？”
淵尾人魚也是大約是幾百年前出現的。
所以變故是從卡洛斯去探查之後發生的。淵尾人魚要麽是被魔神陛下直接改造, 要麽是因為當時有一批人魚離那道充斥著黑暗元素的裂隙太近, 進而被深淵氣息侵蝕, 間接進化的新品種。
不過魔神陛下為什麽會出現在深海禁域的裂隙裏？
那裏並不與深淵相同不說，即便是深淵常年浸在生死博弈的軍團領地，也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扭曲到恐怖的負麵情緒，簡直、簡直就像是——
把數不清數目的個體最尖.銳.露.骨的那一部分, 濃縮壓在了那一小塊區域。
“當光明之神的血液滴落在赤.裸的大地之上, 賜予生機，草木便從土壤裏鑽出，鮮花盛放，百獸齊鳴；而黑暗之神的淚水則贈予其注定消亡的命運，又匯聚成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
卡洛斯忽然念起了克裏萊恩唱過的《起源之歌》中的一節。
他凝視著那片深不見底的海域，忽然道：“如果說海域是由黑暗神的眼淚匯聚的話, 那她可真是一位非常愛哭的神明。”
伊緹麵無表情地踮起腳尖，拍拍他的胸口：“清醒一點，朋友。你流血，魔神陛下流淚，你血虧，我家陛下血賺，謝謝。”
整個陸地都鬧哄哄地亂了起來，這兩個卻仍然不緊不慢地聊著天。
雖說英蘭臨海，以貿易商業為重心，但並不代表三個帝國的領域，隻有英蘭臨海。好巧不巧，“傲慢”點燃戰火的起點，位於切格諾邊疆的一處港灣。
可洪水並不挑剔，而是從四麵八方席卷而至。
站在雲端之上，伊緹低頭盯著像小玩具一樣的英蘭，腦海中不由浮現起那位承王冠之重、“飛不起來”的王子殿下的模樣。
與切格諾和伯頓位於中心的帝都不同，由於國家重商，交通最便利的自由港，即是英蘭的中心，卡美拉城的所在。
魔神陛下曾經說過，要用漂亮的卡美拉城來做陸地上的新魔都。
可那個高傲的、惡趣味的、也聰明得過了頭的亞瑟·潘德拉貢，該如何應對這一次的危機呢？洪水和海怪又不可能同他玩權利遊戲，聽他蠱惑人心。
卡美拉城裏有好吃的美味，有看不過來的新奇東西，有會給她塞糖果的侍衛和侍女……還有坎蒂絲的書坊分店。
人類是沒辦法在海域中生存的。
甚至不需要親身進入戰場，那些恐懼、絕望、怨憎、貪欲，被直麵死亡的慘狀激發，如霧氣一般升至半空中，匯集在一起。
在伊緹眼中，就像光明即將落幕的終日黃昏。
被這一切壓得呼吸稍微困難，她攥住裙擺，思緒也如皺成一團的衣角般淩亂：“這樣真的有用嗎？可是我覺得，黑暗的氣息越來越濃了。”
“因為死得還不夠多吧。”
卡洛斯張開潔白如雪的羽翼，將伊緹攏在翅膀的保護下，隔開了那些無孔不入的、常人無法窺見的詭秘黑霧。
他冷靜地分析。
“之前那個說法的前提，是黑暗神對人類和天族還存有信任。如果她對這個世界失望了，徹底毀滅也未嚐不可。無非是重頭來過罷了。”
“伊緹，你要記住……你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源自光明與黑暗的創造。在最開始，本就是不存在這些的。”
“隻是恢複原狀而已。”
伊緹看著他：“這就是神明真正的想法嗎？”
“不，伊緹，我並沒有‘光明神’的記憶。很簡單的道理而已。”
卡洛斯摸了摸她的發頂，半蹲下來，與她平時。那雙曾經被讚美為最清澈純粹的眼睛，現在也依然幹淨得纖塵不染，平靜無瀾。
“黑暗神隻是收回了她的饋贈與縱容。”
伊緹又問：“天族全部死掉也沒關係嗎？”
卡洛斯斟酌片刻，倒像是在安撫哭著要糖吃的小孩子：“天族死後會變成光明元素散開，我們可以把他們種在樹下，會開出很漂亮的花。”
他並沒有理解伊緹言下真意，流露出的，還是那種溫和又冷漠的悲憫之色。
或許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神明就對悄然變化的、自己創造出來的孩子感到失望，一再容忍、一再遷就，終是到了如今這般地步。
即便失去記憶，即便依然習慣性地滿足眷屬的要求。
而真相究竟如何，大概也隻有經曆了一切的黑暗神才能夠知曉。
比起各種（穀欠）望交織，情感張揚熱烈且肆無忌憚的黑暗來說，光在炙熱之下，隱藏的卻是絕對純粹的理性。
伊緹歎了口氣：“要是塞西特知道，他之前信的原來是你這種卡洛斯，一定立刻跳槽，跟我拜倒在魔神陛下的裙……”
她說到一半又停下。
如果是現在的魔神陛下的話，那也不會。
那個從命運泥濘中浴火重生的騎士所追隨的，早已不是殿堂中的神像，或是具體到條條框框的教義，甚至連神明也隻是一個符號罷了。
他堅守著這個世間少數的那一點光。
隻怕現在，他和伊格納茲說不定都卷入了戰火或者洪水，在幫助遭受苦厄的人類平民也說不定。
——等等？
伊緹猛地抬起頭：“卡洛斯！我帶你去看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被cue的塞西特：？原來我還沒被徹底忘記哦。
第126章
正如伊緹所料, 塞西特和伊格納茲此時就在索.曼.峽.穀的不遠處，掩護邊境小鎮的人類進行撤離。
得益於這裏不臨海, 又不是“傲慢”所率領的軍團的主戰場, 隻是濃鬱的深淵氣息會自界門漫出, 加上零星溜出來的魔族而已。
即便對方是伊緹的同族, 但凡流露出要傷害無辜平民的想法, 塞西特也絕不手軟, 一刀一個小朋友。
那道持劍立於人前的背影, 成功虜獲了上至八十歲老人, 下至三歲小孩的崇拜, 甚至覺得枕頭底下的卡洛斯畫像都不香了。
伊格納茲倒並沒有這種要守護人類的傾向, 也不會主動攻擊魔族, 隻是認真研究空氣中溢散的魔力, 試圖找出隔絕魔力侵蝕的方法。
當伊緹和卡洛斯找到人的時候，他們兩個正帶著小鎮裏最後一批居民，就快達到距離最近的中型城市。
“光明神在上，是卡洛斯大人！”
“卡洛斯大人來了！卡洛斯大人來救我們了！”
“神沒有拋棄我們！”
……
虔誠的信徒在最初的震驚之後, 陸陸續續地跪下, 不顧塵埃，熱淚盈眶著將額頭貼在泥地上，喃喃自語著念誦祈禱詞。
而他們並不知道，卡洛斯並非為他們而來。甚至他們所信仰的神明，正是打算讓他們走向毀滅的旁觀者之一。
不過換個角度來說，他們信仰的也並不是這位失去記憶、自我封印的光明神。
他們需要的, 隻是一個能滿足他們願望的許願機。
恰巧重名罷了。
卡洛斯的視線掃過匍匐在地的人類，彎腰將臂彎環住的伊緹放下，看向被棘萊花纏繞的伊格納茲後，又轉而落在持劍望來的騎士身上。
他眨了眨眼睛：“伊緹，是他嗎？”
因為自己沒翅膀，又飛不起來，很久沒體驗過高空翱翔的伊緹，現在眼前還有點天旋地轉。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一溜煙躥過去，把塞西特拽到卡洛斯的麵前。
“來來來，塞西特，給他整個厲害的！”
塞西特：？
見對方還沒回過神來的茫然模樣，伊緹趕緊一臉緊張地伸出兩隻手胡亂比劃：“就是你在英蘭揍我找的那隻肥羊的那種！我眼睛都快被你閃瞎的那個！”
從約書亞得出的情報，還有剛才卡洛斯表現出來的友善溫和的姿態，塞西特雖然持劍全神警惕著對方，但沒有隨意出手。
畢竟這是一個照麵就能讓人體驗聖光沐體、九千萬少女的夢想、光明神在人間的代言人，卡洛斯。
還從未聽聞這位天族的金字招牌有過敗績，若是能不對上，那自然是最好的。
注意到伊緹並不合體的衣服，他縮緊眉頭，低聲詢問：“伊緹，你怎麽從□□峽穀出來的？還和他碰上了。厄爾呢？發生什麽了？”
事情太複雜了，來不及解釋，伊緹決定跳過一些不必要的步驟，直接達成目的。
她一跺腳，委屈巴巴地用手捂住臉，開始即興表演。
“他、他欺負我！”少女的聲線發顫，好像快哭了一樣，“我身上的衣服……是他的外套！”
信徒：？
卡洛斯：？
說起來，伊緹身上的衣服的確是他的外袍沒錯，但他欺負她了嗎？
卡洛斯歪了歪腦袋，有些懵懂地看向伊緹，正打算問問看自己做錯了什麽，卻抬眼迎來了可劈山截海的一道劍光。
他扇動翅膀，輕巧地避開後，終於將注意力分給了那位人類之身的聖騎士。
的確如伊緹所言，是很漂亮的光。
太久違的存在。
卡洛斯被勾起了興趣，向對方友善地笑笑，是誇獎的口吻：“你很不錯。”
然而回應他的，是更耀眼炙熱的一擊。
塞西特目光平靜又堅定，眼底燃著不滅的熊熊大火，每一個呼吸間，都有空氣中的光明元素在回應他的祈求。
他沉默地再度舉起劍。
——然後從身後被死死抱住了胳膊。
塞西特一愣，下意識放鬆身體：“伊緹？”
伊緹胡亂地拍拍騎士的肩膀，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卡洛斯，忐忑地追問：“怎麽樣怎麽樣？卡洛斯，如果是塞西特的話……可行嗎？”
“倒不是不行。”
卡洛斯指了指塞西特：“他身上的‘光’足夠強大，以他為引，再輔以幻夢境，是可以暫時激發人類心中的正麵情緒，增強光明的力量。但有三個問題。”
“第一，你要怎麽製造幻夢境。第二，如何在短時間內，大麵積地應用到人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