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他遲疑著看向並不說話的諾雷。
不說阿德萊之前在龍島到處溜魔族的頻繁刷臉, 光是伊緹身上沾染的諾雷的氣息，就已經給他搭上了歸屬的烙印。
沒有龍會去動“蘭”的寵物。
海怪就更不可能了。龍島周遭的結界和龍群本身的威壓，都足夠壓製那些海洋裏的東西，從沒有海怪膽敢跨進龍島的領域半步。
再排除弱雞伊緹自己靠實力跑路的可能性, 剩下唯一的答案就是——
“人魚。”
諾雷自言自語似的說。
龍族龐大的體格不便查看那些信紙, 銀龍的鱗片散發出淡淡的光芒，隻一個眨眼的功夫，近乎要遮天蔽日的身軀不斷縮小，化作了人形。
青年的銀發未曾束縛，順著彎腰去撿信紙的動作，散漫地隨意垂下。
他並不是那種健碩的體型, 四肢修長，皮膚蒼白如雪，像是久不見天日，連眼睫都是雪白的，再被纖塵不染的白衣一束，整個“人”都透出一股略微病態的奇異感。
唯獨那雙與龍形相同的赤色豎瞳被保留了下來，如那點睛一筆，將旁人震懾，再無暇去關注其他。
信上是伊緹用通用語寫了食譜，在最後又絮絮叨叨、誠懇且卑微地把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從她傳送出了意外，到喜提二十萬金幣欠款，再到被奇奇綁上船，被阿德萊綁來龍島。
她運用了諸如比喻、擬人、同感、排比等手法，把所有學過的文學知識都用上了，盡可能地煽情，隻求諾雷大龍不計小魔過，放她一條生路吧。
反正她對諾雷來說就是個廚子，她已經把所有做過的、諾雷喜歡的菜的食譜都整理好了，保證不影響老板的日常生活。
伊緹甚至連材料在哪裏都畫了地圖標注好，連深淵畢業考都沒這麽用心過。
諾雷看到最後一頁，視線停在伊緹在末尾畫的那個笑臉上，雪做的長長眼睫垂下，低著眼睛沒有說話。
阿德萊等了好久，久到太陽都從偏西快要墜入海下，才耐不住地鬆開嘴裏的尾巴，小心翼翼地問：“諾雷，不走嗎？”
諾雷抬頭看他，慢吞吞地反問：“去哪？”
“去海裏把小伊緹追回來啊！她不聽話，跑掉了，我也生氣了。諾雷你是要把小伊緹吃掉嗎？”
曾經吃掉了自己“不聽話”的寵物海怪的黃金巨龍，口吻輕快地提議，一如往常說著“小伊緹好可愛啊”那樣的話。
即便海裏是人魚的領域，龍族等閑不輕易踏入，如果真的這麽做了，八成會被冰霜長老又罰一頓，阿德萊還是認認真真地往下說。
“動作得快點才行，不然被人魚吃完了就糟了……哦，或者我們再把人魚吃掉也可以。對了諾雷！我好喜歡小伊緹啊，能分我一隻手或者腳嗎？”
吃到肚子裏的話，就不會逃跑了，會乖乖地陪著自己。
黃金巨龍的臉上是這麽寫的，以至於帶著近乎期待和欣喜的神色。
諾雷盯著阿德萊看了好一會兒，卻沒有立刻作答。
他回首望向平靜無瀾的海，夕陽險險地半陷進海平麵，剩下的小半是並不刺眼的橘紅色，好像是知道即將結束，所以愈發肆無忌憚地燃燒，連同天空都渲染成一片熱鬧。
像被吃了大半的，伊緹做過的一種餡餅。
是帕帕獸肉餡的味道。
還要配上冰闊落。
於是諾雷又想起了伊緹在洞窟裏做餡餅的樣子：夜色深沉，空氣裏彌漫著肉香，篝火柔和了魔族的側臉，又在靛藍色的眼睛裏點燃了火光。
他想吃晚飯了。
“不去。”
諾雷變回龍形，頭也不回地往洞窟走。
“欸——？”阿德萊遺憾又不解地拖長了調子，戀戀不舍地扭頭看海，“為什麽、為什麽嘛？！”
“我餓了。”
阿德萊：？
說到這裏，諾雷停下步子，若有所思地轉身看向阿德萊，思考片刻後，龍語化作言靈，魔力凝就的繩索牢牢捆住黃金巨龍，將其一同拖回洞窟。
諾雷把菜譜翻譯成龍語，糊了阿德萊一臉。
“我要冰闊落喝帕帕獸肉餡餅。”
阿德萊：？？？？？？
……
…………
………………
由於考慮到，是自己手賤給小伊緹送了東西，導致諾雷又來揍他，才讓小伊緹有了被人魚拐跑的機會，掛著“監管不力”的罪名，阿德萊咬咬牙，堂堂黃金巨龍，還是低下頭，洗手作羹湯。
但阿德萊開始懷疑諾雷是不是在借機搞他。
眼睜睜看著諾雷嚐了一口，就嫌棄並堅定地扭過頭，不吃了要回去睡覺，就算是最皮糙肉厚耐草的黃金巨龍也受不了這個委屈了！
“這次又是為什麽不吃啊？！”
銀龍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道：“味道不對，不好吃。”
阿德萊氣得用尾巴砸地：“才沒有！我明明都嚐過了，絕對和小伊緹做的一模一樣！完全是按照那個食譜來的！我覺得你是在為難我黃金巨龍！！！”
這個搞陰謀詭計的諾雷太可怕了，他寧願被諾雷揍一頓。
就在阿德萊考慮龍可殺不可辱，要不要幹脆跟諾雷打一架，捍衛一下自己的尊嚴的時候，銀龍卻動了。
他想喝冰闊落。
但是阿德萊太笨了，做得不好，那就隻能去找會做的魔族了。
諾雷走到洞窟口，展開如秘銀捶造而出的長翼，飛了起來。
阿德萊一愣。
原本以為諾雷隻是隨便飛飛散散心，但他卻發現諾雷越飛越遠，竟徑直往結界外衝去，很快連個影子都沒了——
“冰！霜！長！老！不！得！了！啦！”
黃金巨龍的尖叫響徹龍島。
“——‘蘭’他出島啦！！！”
作者有話要說：為什麽失蹤了這麽久呢？
因為我實習被錄用了，現在算是0.7個社畜了。
工作真的好累哦，自從開始搬磚了，我就覺得學習和碼字是那麽美好，甚至想考研再讀幾年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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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當然, 伊緹並不知道自己攤上大事了。
事實上，她覺得她現在麵臨的“近火”更讓魔愁到禿頭。
淵尾人魚的確將她帶離了龍島, 也沒有把她當加餐, 但是……他也沒有把伊緹送上岸, 甚至方向恰好相反——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唯一一次有幸能親眼所見, 自古便一直由人魚占領、不為外族所知的深海禁域。
剛剛把伊緹帶下水的時候, 對海洋之外的存在都一無所知的淵尾人魚, 直接拽著她一頭紮進海中, 差點將無辜魔族活活淹死。
還是伊緹求生欲極強, 又習慣了對自己充滿惡意的大陸世界, 一頓求生操作猛如虎, 好歹讓淵尾人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她被裝進了透明的大泡泡裏。
似乎是人魚特有的魔法, 看上去脆弱的大泡泡能夠避水, 還能自動過濾出海水所含的微弱空氣，摸起來軟軟的，帶著點韌性，可以捏著玩。
淵尾人魚不需要真的去推或者拉, 大泡泡就自覺地包裹著伊緹, 在他身邊慢悠悠地晃，但絕不會離得太遠。
大泡泡自身散發的淡淡光芒，和淵尾人魚的鱗片與眼睛所流轉的深紫色微光，成為了黑暗的海下中，為數不多的光源。
伊緹一開始並沒有察覺到不對勁。
為了避開龍族的追蹤，隻能往下潛, 有淵尾人魚在身側，連那些永遠覺得好餓好餓的海怪都繞道走，在寂靜且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海中，時間與位置的判斷都變得非常朦朧。
但無論如何，也有一個存在是不應當出現在“上岸”的原計劃中的——
沉船。
這意味他們來到了最深最深的海底。
也是離陸地最遠最遠的地方。
與沉寂的深海格格不入，這艘古老的沉船煥然一新。
尖銳的殘骸和碎石都被清掃幹淨，隻留下天工所造的大型礁石，錯落有致地擺放在周圍。沉船渲染著柔和不刺眼的光，仔細去看的話，就能發現在船身外側都鑲嵌了珍貴的海明珠，硬生生在黑暗的海底，賜予本不該出現的光。
數不盡的珠寶與金幣都成了隨處可見、不值一提的裝飾物，海洋最少見美麗的花，也被人尋來，見縫插針地安放在各個角落裏，隨海波輕輕蕩開。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大型土豪審美的公開處刑現場。
作為當事人的淵尾人魚卻沒有這樣的自覺。如同獻寶似的，他徑直帶著裝有伊緹的大泡泡鑽進沉船。
也不知這艘船遭遇過什麽，船身並沒有大規模的破損，堪堪維持了曾經的結構，那或許輝煌奢靡的過去，隻能從細微處窺得冰山一角。
沉船規模不小，淵尾人魚顯然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裏，連猶豫都不需要，就熟門熟路地來到了一間看著像書房的房間。
不過現在應該不是了。
伊緹看了看裝滿了叉子、盤子、茶壺乃至金痰盂的書櫃，又看了看書櫃旁邊那個巨大的蚌殼，以及用來鋪地的珍珠寶石，感覺有點不妙。
這看著像個海底豪華王子套間——人魚審美版的。
還沒等她把打結的腦子給捋直來，淵尾人魚就歡歡喜喜地牽著她的手，把她拉到大蚌殼躺下，眼睛溢滿愉悅，連翹起的魚尾快樂到控製不住地來回擺動。
哦豁，這種熟悉的要完感。
伊緹覺得自己還可以垂死搶救一下：“小紫，不是說好帶我去岸上嗎？這裏……是你家？是離得太遠，所以、所以要休息一會兒的意思？”
淵尾人魚眨了眨眼睛，重複了伊緹話中並不重要的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