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清晨, 窗外鳥雀清脆啼鳴,棠翠宮內宮人掃院澆花, 有序忙碌。
雨珠在為景辛梳妝。
景辛睡意惺忪,瞧見銅鏡裏留青低垂著頭,想起昨夜送的木糖醇。
“王上有留下那東西嗎?”
“天子是留下了……”但意興闌珊, 淡聲吩咐她退下,東西恐怕也是沒有吃。
景辛瞧著鏡中的自己歎了口氣,她這幾天心情不好, 整個人也是沒精打采的。
“為我描妝吧。”
長歡高興起來,照著主子之前教的化妝方法認真為主子描起妝。
景辛瞧著鏡中的人,這張臉因為有孕許久不曾描妝,稍加修飾便已經很驚豔了, 好在她用的胭脂對胎兒並沒有什麽影響。
她等到戚慎午睡起來看鬥獸演出時去見他。
鬥獸表演原本是秦無恒最先發明的, 景辛不明白戚慎如今怎麽還想看這些。
入秋後氣候清爽,但陽光灼烈,她走在廊下, 穿過庭院, 長歡在後為她撐傘。
景辛遠遠瞧見廣場上那築起的巨大鐵籠, 足有宮殿寬, 裏頭正有兩名武士與虎博弈,四周站了不少禁衛,皆手持弓箭。
留青低聲道:“那虎便是玉屏帶回來的那頭,天子從獵場運到了宮中,也不知為何會如此。”
景辛剛靠近簷下便被戚慎的虎賁所攔。
“本宮來見王上。”
虎賁統領項焉說去幫她通傳。
戚慎慵懶靠在一張描金沉木椅上, 遠遠瞥了景辛一眼,繼續看武士打鬥。
項焉便隻得過來回:“景妃請回吧,天子不曾召見您。”
景辛這一路走來已經熱出了一身汗,雖已入秋,空氣裏卻仍是悶熱的。她出熱後身體便香氣四溢,擦了擦鼻尖細密的汗,囑咐道:“那代本宮問天子一句,可否討口水喝。”
項焉過去恭敬請示。
戚慎看也不看景辛這頭,隻知餘光裏是個粉裙女子,長長的裙擺繞了一地。他揮了揮手,項焉端起茶案走到景辛這邊。
景辛道:“可否再討個案幾,一把椅子?”
項焉垂著眼眸,不敢直視天子的女人,但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他回去請示戚慎,戚慎麵無表情,隻是慵懶愜意睨著武士搏鬥。項焉等了片刻,以為他是拒絕了時,聽見他極低的一聲輕笑。
戚慎扯起唇角,道了個可字。
於是景辛便在廊下的盡頭坐下了。
戚慎看前麵鬥虎,她便看著戚慎。
他喝茶她就喝茶,他落杯她也落杯。
長歡與留青琢磨著這兩位主子,一時想笑又不敢笑,歎了口氣,為主子心急。
壺中已經沒有茶水了,景辛口渴,已經喝盡。留青會意,便拿著茶壺去戚慎那請示添茶。
日光斜照進廊下來,落在景辛身上熱,她起身讓長歡把座位移進去些。
卻在這時聽到一聲武士的大喝與老虎的長嘯,她嚇了一跳,鼓鼓的肚子也在此時忽然跳動了一下,而後又動了一下。
長歡急了:“娘娘,您怎麽了?”
景辛抱著肚子在感受這股跳動,好像是胎動。
她這樣弓腰抱著肚子,戚慎雖然沒有正眼看她,可餘光裏一直都是她,瞬間站起身朝她疾步走來。
他停在她身前,眸底都是惱羞,沉聲朝宮人喝道:“把虎做了。”
很快,鐵籠外的禁衛都朝籠中老虎射箭。
景辛不敢看,正要閉眼,戚慎用胸膛擋在了她身前,寬袖將她整個人護在了懷裏。
她心一跳,明明不是第一次這樣被他摟在懷中,卻是第一次感受到一種怦然心動的不同。
“此等血腥場合是你能來的?!”戚慎垂眸嗬斥。
“是王上您不見臣妾。”景辛從琵琶袖中拿出麥芽糖壓的兩支棒棒糖,但那糖化得極快,此刻尷尬地浸透了糖衣。
她黯然道:“吃不了了。”
戚慎把糖搶過遞給成福,橫抱起她離開,喝道宣太醫。
“王上,臣妾沒事,是孩兒動了,是胎動。”她第一次體驗胎動,也許之前的幾個月是真的接受不了自己即將做一個母親,現在才真實地感覺到這真的是自己的孩子。
“您想摸摸胎動嗎?”景辛摸著肚子,但這會兒腹中的小家夥已經不動了。
她見這是回棠翠宮的方向,摟住戚慎脖子道:“臣妾要去紫延宮,要睡龍床。”後麵幾個字說得很輕,怕被宮人聽到。
戚慎慍怒看了她一眼,抱著她回了紫延宮去。
朱雲誌被宣來為景辛診脈,景辛瞧著朱雲誌滿額跑來的汗,想起戚慎說的沈清月用藥害她,他早就知道了,自然是從朱雲誌這裏得知的。
她內心微微歎了口氣,在王宮,在戚慎眼皮底下,她別想有秘密了嗎。
朱雲誌道這是正常的胎動,也許是龍嗣受到虎聲所驚,但也表明胎兒很健康。
朱雲誌走後,戚慎也準備離開。景辛拉住他手掌,正想著要說什麽,忽然又感覺到一陣胎動。
“王上,孩兒又動了!”
戚慎一怔,手掌輕輕落到她腹部,果然感受到隔著衣衫傳來的輕微跳動。
他臉色瞬間鬆懈,有些震撼到,望著景辛溫柔的眼眸。
“這是孩兒在動?”
景辛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戚慎眸中也氤滿溫和笑意,這是他的血脈,是至親之人,他無比期待孩子的到來。但想到景辛前些時日那麽護著別人,他又斂了笑,恢複淡漠之色收回手來。
“別拿子嗣討好寡人,不吃你這套。”
景辛愣住了,她是想討好他,但是現在的討好是出於她的真心,她可憐他。而且方才她也不知道胎動來了,她什麽時候要用胎動討好他了QAQ
這是她兩輩子第一個討好的男人,也是讓她第一次受挫的男人。
她也把手收回來,不想再理他。
戚慎朝殿門走去。
景辛垂著頭故意不看他,餘光裏那道挺拔的背影很無情地消失掉了。她抓起龍床上一個抱枕扔到床尾。
長歡忙勸:“娘娘,您別動怒。王上眉目已見鬆動,再多些時日就好了。”
景辛:“我餓了,想暴飲暴食。”
她足足喝了兩杯奶茶。
傍晚也沒有再走,就守在紫延宮的寢殿裏,她不信戚慎是不睡覺的。
…
天子宮殿,巍峨寬大,紫延宮連著議政殿,戚慎一直坐在議政殿中。
他如今一改從前的肆意殺伐,連今日的鬥獸表演都安排了弓箭手在籠子外射擊,不想武士被虎咬死。
百寮間都覺天子變了,卻不敢直言,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好的轉變。
顧平魚被宣入議政殿。
戚慎道:“太宰之位空缺多日,你有何看法。”
顧平魚斂眉認真分析起朝中各位大臣,又道:“朝堂上坐席不可空缺太久,幸得此次文詔製上人才輩出,臣建議陛下從文詔製中選舉能德之人。”
戚慎也有這個想法。秦無恒給他打擊很大,他不想承認,卻在如今不得不承認。那承盟書上的各大文武將臣一個個足智多謀,尤其是那些文官,平日裏也不見他們敢出謀劃策,卻在造反這件事上這麽有膽量。
朝廷換血,所換之人該是他培養的心腹,從這些寒族中選拔,也不失為一策。
他做事不愛拖泥帶水,當即將文詔製上名列前茅之人宣入了殿。
一個個看了其寫的時政分析,挑選了幾個傑出之人。
戚慎下令:“顧平魚加封太宰,新晉的諸位臣子暫且由你來帶。”
顧平魚就在殿下跪坐,聞言一愣。
戚慎最是不愛走客套的,見他反應遲鈍,把聖旨往他案前淩空一拋。
成福提醒道:“太宰還不快向天子謝恩。”
顧平魚接過聖旨起身,大受感動,但沉思後謙遜推辭:“臣尚且年輕,臣……”
戚慎:“不想接旨,那就把這一屋子都帶下去。”
顧平魚深感動容,忽然懂了天子一分,這是一個是非分明的天子啊。
他站到赤玉線前叩拜謝恩,抬首凝望龍椅上的天子,忽覺高處不勝寒,天子也是孤寂的罷。他後悔自己這麽些年保持中立,再狠狠磕了個頭。
殿中各位被選拔為官的文人都領命拜謝退下。
戚慎忽然瞥見那一襲紫衣的白麵書生。
他剛才是封了什麽來著?
成福留意他視線,忙說:“天子封了那人入太宰身側學習,當個小吏。”
戚慎唔了聲,忽然想到什麽,薄唇扯出抹笑。
他道:“把此人留下來。”
於是賴在龍床上不走的景辛就得到了消息,說戚慎今日冊立了許多文官,留了一個十分俊俏的白麵書生陪侍晚膳。
陪侍晚膳!
啊啊啊,渣男!
景辛準備了滿桌豐盛晚膳,卻不料戚慎一直不來,還留了男人在議政殿吃?
她醋氣滔天殺了過去。
剛到殿門便瞧見圓桌後侍立的紫袍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