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她蹲下,語氣平靜溫和:“這是我賞你的,它就是你的,你怎麽做我又怎會幹涉。”


  “你傷好了嗎?”


  雨珠愣了下,強烈的求生欲迫使她瘋狂點頭說好了。


  景辛感到無奈,攙扶她:“起來。”


  她吩咐長歡:“幫我找把剪刀。”


  雨珠聽到剪刀兩個字開始發抖。


  廚房裏就有一把做菜的大剪刀,景辛接過,在宮人們都一臉迷茫的瞬間剪下自己一縷發。


  烏黑的長發掉落在地,雨珠仍惶恐地睜大眼睛望著她,整個人都在發抖。


  景辛溫和望著這個受傷的小女孩:“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從前我剪掉你頭發是我不對。你應該也聽到本宮前日被雷光所渡、決心向善的事吧,這是我還你的,你能原諒我嗎?”


  雨珠愣愣望著她。


  長歡也是驚到,以為那雷光不過就是主子新想的花樣,原來竟是真的。不過也是,主子這幾日性子大變,不僅會做他們聽都沒聽過的烘培,脾氣還溫和了不少,愛對她們笑了。


  她忙提醒雨珠:“還不快謝過娘娘的恩典。”


  雨珠忙行禮,但依舊很忐忑。她手掌滿是奶油,見景辛望來,不知所措地收進袖口。


  “泡芙好吃嗎?”景辛微笑。


  “好,好吃。”


  “那往後但凡我做了便都給你留一個,好不好呀?”


  雨珠熱淚滾下,哽咽應承。


  景辛剛才望見雨珠這雙粗糙的手了,她道:“那就收拾一下,重新回來給我梳頭吧。”


  她不是獨生子女,她還有個妹妹。她爸媽被奶奶逼著生兒子,媽媽躲避無果隻能找她擋箭牌,問她要不要弟弟。哪想那時8歲的她剛追完幾部番,很想要個弟弟揍著玩,當場就說要。奶奶在旁笑眯了眼,爸媽隻能開始打造二胎了。


  後來爸媽還是給她生了個妹妹,比她小八歲。


  妹妹景寧現在跟雨珠差不多大,被爸媽慣成大小姐,享受不到任何人間疾苦,如果這個時代也有現代美好,那這些十三四歲的女孩就不會麵臨這種奴隸一樣的日子了。


  她必須要給雨珠道歉。


  一是她要洗白自己洗白戚慎,二是她看見雨珠確實想到了她那個粘她崇拜她的妹妹。


  何況書裏原主之所以得到那麽慘的報應不正是她自作自受麽。她敢說如果這次戚慎真的沒有放過她,那首先對她落井下石的便是這棠翠宮裏的宮人們。


  景辛交代長歡請太醫給雨珠看病,幸好小姑娘的腿疾還有治愈的可能,再晚兩個月便一生都是個跛腳姑娘了。


  安排完這些她正想睡個午覺,但壽全進來說溫伯元和管宗想要見她,還是關於拆全國神廟的事。


  景辛想著計劃,倚在美人榻上打了個哈欠:“告訴兩位大人,我一人人微言輕,等我挑個時間去請少宰出馬,讓兩位大人將能請到的大臣們都叫上,等我的消息。”


  壽全遲疑道:“娘娘,這般豈不是將事情鬧得更大了,讓兩位大人來不就好了?”


  “去吧。”景辛閉上眼不再搭理,兩旁有宮女安靜給她扇風。


  她唇角翹起,腦子裏已經能預想到這個結果了。


  午睡醒來,壽全來匯報說請到了秦無恒,溫伯元與管宗也聯係到了十名願意聯名諫言的忠臣。


  景辛紅唇揚起,坐到鏡子前讓雨珠幫她梳妝。


  “那就請少宰移步滄瀾觀,請大人們屈尊在偏室等我,未得我令不可出偏室。”


  ……


  禦花園西處有榮景園,供後宮妃嬪接見家眷與外臣,滄瀾觀建在榮景園內。因著戚慎後宮隻有景辛一人,他又從來不愛管她召見誰的事,大臣們今日進出便很容易。


  景辛在滄瀾觀煮了一壺茶等秦無恒,她身後是間偏室,裏麵供宮人們煮茶配備點心。


  秦無恒姍姍來遲,見到景辛略施禮:“不知景妃娘娘召臣何事。”


  “少宰先坐,這茶溫度剛好。”她遞上茶,黛眉憂心蹙起,“妾身求見少宰是為了王上要拆城隍廟一事。妾身明白在王上心中妾身終究隻是個妾,說的那些話他不會愛聽。所以,妾身想求少宰去說句話,請王上不要拆城隍廟。”


  秦無恒目光淡淡掠過景辛,垂眸淡聲道:“景妃言重,臣不敢當。”


  “少宰當得起,這普天之下王上最信任的就是您了,您又為國事諸般操勞,這件事妾身就拜托您了。”


  “景妃,我說過,你言重了。”秦無恒起身遠眺王城宮闕,“王上想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我為人臣子隻需要遵旨領命。”他回頭打量景辛一眼,“景妃又何時對朝事這般上心了。”


  這話半分戲謔半分譏諷。


  景辛黯然:“妾身從前做錯不少事,可如今想要改過自新,妾身這兩日看了幾本宮外的評書,才知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我……不忍心呐。”她幾度哽咽。


  她道:“城隍廟內供奉諸神,我大梁應要敬重這些神明……”


  秦無恒打斷她:“隻看過兩本評書,不足以證明百姓就水深火熱。況且拆的不過小小城隍廟而已。”


  “小小城隍廟也有神明保國護邦……”


  “保國護邦的神明自有王室寺廟,景妃做好後宮分內之事便可,又何須插手這些小事。”


  他準備走。


  景辛焦急無措,慌亂裏朝秦無恒跪下:“不,這是得罪神明的大事!高祖開國曾在隴西一處破舊城隍廟藏身才得以擺脫敵軍追擊;宣昭太子被手足追殺,得以在淮水城隍廟躲過一劫,成為一代明君。小小城隍廟護佑著我大梁,天子如今不可拆矣!”


  她聲淚俱下:“少宰,您是天子的表弟,他最喜愛你這個弟弟了,隻要您去求他他一定會開恩的!”


  秦無恒黑眸裏閃過震驚,似乎驚異於她如今截然不同的表現,但很快就厭惡地抽出被她抓住的衣擺。


  “景妃跪我也無用,你知道王上剛愎武斷,我人微言輕,無法撼動王令。”不顧梨花帶雨的她,秦無恒疾步離開這間長亭。


  長歡緊張來扶景辛:“娘娘,您快起來。”她見秦無恒剛才摔急了景辛手腕,“您手腕都出血了!”


  偏室裏湧出十二個大臣,為首正是溫伯元與管宗。


  “娘娘,您快起來!”溫伯元焦急想攙扶景辛,但礙於禮節隻能收回手虛扶了一把。


  昔日的惡毒寵妃此刻花容帶淚,一雙美目黯然傷神,又見她細長白皙的手腕露在外頭,皓腕上赫然是一道擦破皮肉的血痕。他從前是討厭景辛的,但如今卻深深折服於她的大義。


  兩人從來沒想過秦無恒會拒絕,十分義憤:“未曾想少宰竟也說隻是小小的城隍廟,連娘娘都懂的道理他竟全完不顧!”


  另一臣子道:“當年宣昭太子若不是在城隍廟裏躲過一劫,怎會有那太平盛世!”


  “太可氣了,少宰都不幫忙說話!”


  “我竟不曾想少宰是如此兩麵三刀之人!剛才壽全就不要攔著我們,讓我們出來跟他理論!”


  是的,今日下朝的時候他們早就求秦無恒去勸戚慎了,他當時答應得很痛快。


  景辛含淚說:“諸位大人,這不怪少宰,也許他是有別的苦衷。方才宮人沒有讓你們出來也是我的顧慮,既然少宰沒有答應,我便怕他向王上透露這件事。你們知道天子的脾氣,他若怪罪就怪罪我一人吧,我不想牽連諸位大人。”


  臣子們都十分動容。


  景辛:“諸位大人不要著急,待我回宮再好好想想對策。”


  眾人隻能憂心離開,溫伯元臨走前深切凝望她:“娘娘,您不該向少宰下跪的。他這種人,不配您跪。”


  景辛憂心蹙眉,美目裏泫然欲泣,一副“我一介弱女子又能怎麽辦呢”的可憐模樣。


  回到棠翠宮,長歡焦急幫景辛上藥。


  雨珠聽長歡嘴裏罵罵咧咧的話,才知道主子是做了這麽大一樁好事,還害自己受了傷。心底對主子僅存的那一絲恐懼消散了,瞬間覺得主子是個善良慈悲的大美人!

  手腕不怎麽疼,景辛是故意在秦無恒甩開自己時磕到石桌上的,也是故意跪的。隻要能洗白暴君保住自己這條命,跪一下又算什麽。


  好歹也是通宵追文的資深讀者,她多麽了解秦無恒的男主心機啊。


  小說裏他懂得人心,在朝臣之間始終塑造著忠正的形象,但在戚慎身前又是那個“我懂哥哥你,你放手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吧,一切後果我幫你承擔,你開心就好”的綠茶boy,縱容和捧殺都是他給戚慎的致命武器。導致在他造反稱帝時舉朝沒一個忠臣反對,溫伯元更是拍手稱快,洋洋灑灑寫了大長篇歌頌秦無恒。


  對付綠茶boy就隻能比他還要綠茶了。


  她今日不演這番戲,又怎能讓大家看到這個狗逼男主的心機呢。幸好她這演技還算過關吧。


  她又想到一個坑挖給戚慎。


  作者有話要說:  我把表弟誤用成堂弟,影響你們閱讀了,讀者指正後我已經改了第一章 和這章,後麵應該還有,如果新來的小天使發現了幫我留言指正一下吧,我會改的,不好意思啊。


  第8章


  不出所料,秦無恒果然把景辛的多管閑事在戚慎那裏打了小報告。


  這些都是她買通蒼吉身邊一個小太監得知的,原本她是想買通蒼吉,但那個精明的太監知道寧願得罪她也不能得罪戚慎而拒絕收買。


  景辛隻能立刻開始她的計劃,幸好她如今有了幾位大臣做後盾,宮外需要打點的事都由溫伯元穩重地幫她辦妥,現在隻差把戚慎這個魔鬼請到城隍廟了。


  翌日下朝過後,景辛去紫延宮求見戚慎。


  這次沒有被拒絕,戚慎破天荒召見了她。


  景辛也明白,宮外已經開始拆起城隍廟,最先得到旨令的汴都早就拆毀了好幾座。事已成定局,戚慎並不擔心她來搞破壞。


  “臣妾拜見天子。”


  禦案上擺滿了一摞摞奏疏,但戚慎的心思顯然不在奏疏上,他頭靠著頸枕,一隻手臂擁著懷裏一個抱枕,一隻手肘支起下頷,聽到她行禮掀起眼皮睨來一眼,也隻是這寡淡的一眼。


  狗皇帝真是好逍遙呢,還知道靠著抱枕舒服。


  抱枕?景辛察覺不對。


  戚慎換了個姿勢,背後靠著一個暗藍色龍紋抱枕,懷裏擁著的這個被他夾在手臂下。軟軟彈彈的,的確是抱枕。


  為什麽大梁這個落後的古代會有抱枕頸枕?而且大家睡的都是木枕瓷枕,就連她自己睡的也是黃木枕,並不舒服,墊了許多軟布。


  戚慎怎麽喜歡抱枕這些東西?這裏之前穿過前輩?!!


  景辛無法理解,如果真有前輩穿來,那大梁也不至於這麽落後,一點21世紀的發明都沒有啊。


  “不說話就退下。”


  她忙說:“王上,您懷中這個抱枕看著好舒服的樣子。”


  戚慎隻睜開一隻眼懶慢睨著她:“說完了?寡人之物,不賜你,退下吧。”


  景辛綻起笑,盈盈上前行至龍椅前:“王上,臣妾好久沒出宮去了,宮外在拆城隍廟,不如臣妾陪王上去看看吧。”


  “哦?景妃不是要做個良妃,就這般放棄了?”


  “既然無法改變,臣妾也盡力了。這奏疏多無趣,王上不想出宮看看有沒有人不遵聖令麽?”


  戚慎雙眸裏閃過一絲譏諷之色,倒也起身步下玉階,手掌把玩起腰際佩戴的軟圓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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