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陛下身子往後仰,撐在地上的雙手都在發顫,死死地瞪著麵前的顧懷瑾:“你要做什麽?朕是你的父親,你若是敢害朕,你就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顧懷瑾垂了垂眼睫,橘色的燭光沒有映在他的眼底,唯有眼睫下的陰影揮之不去。他勾了勾嘴角,輕聲道:“父皇,我怎麽會害您呢?”


  他越是笑,就越顯得滲人。陛下往後爬著,嘴裏還在喊著:“來人,快來人!”


  顧懷瑾抬了抬眼,不冷不淡地道:“父皇,絕望麽?當年,我母妃的心情,您能體會到一二了麽?”


  聽到他說起“母妃”,陛下偏過頭,直直地看著他,連指尖都在顫抖了,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哆嗦著開口:“你……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你母妃是因病去世,已經死了十多年了。”


  “不是。”顧懷瑾眼裏的笑意慢慢褪去,一字一句地道,“她是被你賜死的,你沒想到吧,我當時就在床底下,親眼看著榮貴妃將毒酒灌進我母妃嘴裏,我看著她,一點一點地沒了呼吸。我母妃的血流到了我麵前,可我不敢出聲,隻能拚命捂著自己的嘴!”


  他站起來,眼中閃過一片猩紅,狠狠地看著地上的陛下,“她當時還懷著身孕,就因為你,因為榮貴妃,你害死了我母妃和她未出生的孩子!什麽巫蠱害人,全都是榮貴妃為了爭寵,將那些所謂的證據放在我母妃的房裏,可你查都不查,直接一杯毒酒賜死了她!”


  地上的陛下仰起頭,唇瓣微微顫抖,卻是輕聲道:“朕……朕不知道。”


  顧懷瑾扯開嘴角笑了笑:“榮貴妃殺了我母妃,還有她未出世的孩子,那我就殺了她的兒子,一命還一命,很公平。”


  “你為何當年不說,這麽多年,你一直都在朕麵前裝!”陛下皺了皺眉,聽到他的話,沒有後悔,隻有被欺騙的憤怒。


  顧懷瑾在他麵前,一直是最孝順聽話的,可他背地裏竟然一直記恨了他十多年。


  “我若是說了,應該會和我母妃一樣,被您神不知鬼不覺地賜死吧。”顧懷瑾輕笑了一聲,帶了幾分自嘲。


  陛下睜大了眼,緩緩低下頭,顫抖著嗓子道:“你,你做的對,那個毒婦竟然使這樣的詭計,她該死,她該死!懷瑾,你我父子是有誤會的,朕不知情,這一切都是榮貴妃那個賤/人做的,與朕無關,你我還是父子,今日平了亂,日後,朕會傳位與你的,封你為太子,你想要什麽,朕都可以給你。”


  聽到他的話,顧懷瑾悶笑了幾聲,再抬起頭時,眼裏的笑意染上一層悲傷:“我想要的,已經被您親手毀了啊。”


  在陛下驚恐的神色中,他慢慢走近,憐憫地看著他,“父皇,您抬頭看看,如今,您身邊還有誰啊?陪你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你相濡以沫的發妻,你的兒子們,還有那些一心為了大盛的忠臣良將,全部都因為你的猜忌心,被您害死了,現在還會有誰來救您?所有人都想殺了您,您以為,您贏了麽?您輸了,輸得徹徹底底的。這個位置,您也不配。”


  他說著,眼神漸漸地冷了下來。


  陛下抬起頭,憤恨地看著他,沒有一絲愧疚和後悔,反而氣得臉都漲紅了:“你放肆!朕是天子,朕不會有錯,都是你們這些亂臣賊子,覬覦朕的皇位,你們都該死!”


  他說著,就要撲上來掐住顧懷瑾的脖子,可顧懷瑾隻是狠狠地攥住了他的手,俯下身子,冷冷地道:“是,都死了,大哥死了,四哥也死了,你的榮貴妃死了,周顯恩也死了,現在,就剩你了,你可以安心了,沒人來跟你搶了!”


  他說著,就甩開了陛下的手,可陛下像是聽到了什麽匪夷所思的事,直直地看著他,隨即渾身脫了力,癱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死了?


  他喉頭微動,硬生生噴出了一口鮮血,灑在地上,整個人都開始抽搐著,嘴裏還在冒著血沫子。他艱難地抬起頭,看向顧懷瑾:“救……叫太醫……快……”


  顧懷瑾站起身,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他,目光掠過一旁的血跡,隨即就低垂了眼簾,頭也不回的走了。


  身後的陛下還趴在地上,幹枯的手在地上亂揮著,唇瓣翕動:“救朕……”


  養心殿的大門慢慢合上,顧懷瑾始終沒有回過頭,陛下眼裏湧出絕望,直到黑暗將他全部吞噬。


  出了養心殿,顧懷瑾抬起頭,卻是扯開嘴角笑了笑。


  對麵站著郭鎮義和蘇青鶴,而一排排的弓箭手齊齊對準了他。


  郭鎮義拍了拍手,嘲諷地看著顧懷瑾,大喝一聲:“信王謀害陛下,狼子野心,其罪當誅,給我放箭!”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加更(大將軍下午出場!)

  第140章 落幕

  靈堂內, 謝寧還跪在團蒲上,正要偷偷揉一揉發酸的膝蓋,就聽得台階下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餘光一掃, 就見得一雙素白的鞋子落在自己身旁, 再往上就是白衣款款,腰帶上勾著一根玉蕭。


  她抬起眼, 有些茫然地瞧著站在她旁邊的許庭深, 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得他微蹙了眉頭,道:“二表嫂,皇城傳來了喪鍾, 陛下已經……信王殿下弑君,郭將軍正在圍剿叛軍,這兆京又要起戰亂了, 您快跟我一起走吧,外祖母她們已經上了馬車了。”


  謝寧皺了皺眉,還有些沒有搞清楚狀況, 信王怎麽會弑君?可她看著許庭深全是不像是說笑的樣子。她瞧了瞧周顯恩的棺槨, 急聲道:“那我夫君怎麽辦?我不能丟下他啊。”


  “我會讓人將二表哥的屍身運走的,如今局勢緊張,您還是和我們一起逃吧,刀劍無眼,還是等內亂平定了,咱們再回來吧。”許庭深說著, 似乎有些焦急,時不時看向門外。


  謝寧也不敢耽擱了,急忙就撐著身子起來了,可跪的太久,腿有些麻,她差點沒站穩,往一旁倒去。許庭深眼神微動,急忙虛扶了她一把:“二表嫂,小心。”


  “多謝你了。”謝寧勉強穩住了身形,因著和許庭深靠得有些近,她便要往後退一些,可剛剛抬起頭,身子就怔住了。


  她顫了顫眼睫,卻是有些驚疑地看向了麵前的許庭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


  許庭深本還將目光別到一旁,見她如此,倒是愣了愣,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溫聲道:“二表嫂,怎麽了?”


  謝寧警惕地看著他,抬手指著他的手腕,有些難以置信地道:“你……你的手上怎麽會這個疤?”她忽地微睜了眼,像是想到了什麽,“你是那個玉郎!”


  她不會記錯的,當初在桃花山莊,她不小心撞見了長公主和玉郎幽會。當時,被樹叢遮擋著,她什麽也看不清,唯有玉郎伸手去解長公主的衣帶時,她不小心看到了他手上有一小塊猙獰的傷疤,像蝴蝶的形狀,卻又像是被燒傷的。


  那個疤痕那般獨特,這天下又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兩個人不僅傷疤一樣,連位置都在同一處。


  這隻能說明,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許庭深站在團蒲旁,聽到她的話,不由得輕笑了一聲,眉眼彎彎,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溫柔:“二表嫂,您在說什麽呢?庭深聽不太懂,現在真的不早了,您快隨我一同出京吧。”


  他說著,便笑著往謝寧這兒慢慢走過來,寬大的袖袍垂落,遮住了他手腕上的疤痕,唯有他麵上的笑,清雅和煦。


  “你別過來!”謝寧一直往後退,直到退至棺槨旁,抬手指著許庭深,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你是雍王的人吧,當初就是你殺了長公主,還想暗中殺了我滅口,你現在又要帶我走,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許庭深的步子頓住,彎了彎眉眼:“二表嫂的記性真好,您不說,那些事庭深都快忘了。”


  謝寧一愣,瞧著他笑,反而覺得有些滲人:“你這是承認了?你就是那個玉郎。”


  許庭深點了點頭:“嗯,是我。”


  “雍王都死了,你還想做什麽?”謝寧冷冷地看著他,手握著身後的案板。


  許庭深挽了挽袖袍,低笑了一聲:“雍王由始至終都不過是我的一顆棋子罷了,他的命,都是我賣給信王的。”他看向謝寧,莞爾一笑,“現在,二表嫂該您了。”


  他慢慢往前走著,玉蕭一轉,落在了他的手上,他一麵笑著,一麵不緊不慢地道:“蘇青鶴背叛了我,和信王達成了協議,想來郭鎮義也不是他的對手。連我都不得不承認,信王確實是我遇到的最棘手的一個對手,可惜英雄難過美人關,他終究還是放不下您,否則也不會在雪淵放過您了。我這人不喜歡血腥,若是能有個互相妥協的法子,也不必要鬥個你死我活了。”


  謝寧皺眉瞧著他:“你別這兒胡說八道,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你抓了我也沒用。”


  許庭深往前了幾步,眼見著就要逼近謝寧身旁了,她退無可退,忽地開口:“慢著,你我好歹也同是周家人,何必自相殘殺?”


  許庭深輕笑了一聲,眼中漾著細碎的溫柔:“可惜,我不是真正的許庭深。”


  “怎麽可能,你這十幾年一直都養在老太君膝下,你怎麽可能不是真正的許庭深?”謝寧皺了皺眉,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讓她連害怕都快要忘記了。


  許庭深的母親早些年嫁給了江北一個姓許的參將,大概在他五六歲的時候,一家人遭遇了山匪,父母都慘死,唯有他一個人被趕來的捕快救了,這才送到了周家。


  她想著,忽地像是想通了些什麽,倒吸了一口冷氣:“是你讓人殺了真正的許庭深,還有他的父母,然後你就冒充他,還整整在周家待了十多年?”


  可這怎麽可能?他那時不過五六歲,怎會有如此心機和背景?


  許庭深笑了笑,倒是坦然地點了點頭:“二表嫂果然聰明,那麽這樣你我也好交流多了,我想您也不想受苦吧?所以,還是跟庭深走吧,不然,會吃苦頭的。”


  謝寧握緊了身後的案板,看向許庭深的眼神也帶了幾分異樣,這人簡直可怕。眼見著他手裏的玉蕭就要抬起了,她站直了些,別過眼道:“不用你動手了,我跟你走就是了。”


  “二表嫂,請。”他收回玉蕭,略低下頭,仿佛還是那個謙謙君子。


  謝寧壓低了眉眼,餘光看了看一旁的棺槨,也便跟著許庭深一起走了。可他們剛剛轉身,就聽得一陣骨骼交錯的聲音,隨即有人悶笑了一聲:“你這是想帶我夫人去哪兒?”


  許庭深的身子一僵,幾乎是在一瞬間回過頭,手中玉蕭揚起,擋住了疾馳而來的銀針。也是這個空檔,謝寧就提起裙擺,往棺槨處跑去了。


  棺槨裏,周顯恩慵懶地坐了起來,隨手撕掉了臉上的偽裝,單手撐在木板上,就翻身下來,穩穩地落在了謝寧身旁,高大的身影正好將她擋住。


  許庭深瞧著“死而複生”的周顯恩,倒是不由得笑了笑:“二表哥,果然是二表哥,庭深始終棋差一招。”


  周顯恩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臂,發出一陣哢嗒聲,他瞧著麵前的許庭深,漫不經心地道:“這聲表哥我可當不起,前朝的九殿下。”


  謝寧微睜了眼,看向許庭深的目光多了幾分震驚。許庭深不是許庭深就已經讓她覺得匪夷所思了,現在竟然還叫他前朝的九殿下。


  他是前朝遺孤?


  “看來,你早就懷疑我了,竟然能查到這麽多。”許庭深用玉蕭拍了拍掌心,嘴角揚起一絲弧度,“看來是我失算了,您和信王殿下的目的都是我,我還以為你們會鬥個你死我活,原來,隻是為了把我引出來而已。”


  “本將軍最討厭自作聰明的人,還有話太多的。”周顯恩抬了抬眼,殺意一閃而過,身形卻是極快地往著許庭深而去。


  許庭深眼神一凜,側身堪堪躲過,同時手中玉蕭抬起,對上周顯恩的掌心時,稍稍用力,便裂開了紋路,直到最後碎落一地。


  玉蕭碎片落地的一瞬間,許庭深笑了笑,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往後退了幾步,果然,屋簷上傳來紛亂的腳步聲,細聽之下,還有弓箭拉開的聲響。


  “二表哥,再會了。”許庭深嘴角笑意加深,抬了抬手,就聽得錚然一聲,長箭破空而來。


  周顯恩挑了挑眉,卻是連動都沒動。


  長箭沒入血肉的聲音響起,許庭深悶哼了一聲,低下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插在他腿上的箭羽,鮮血很快就滲出來,染紅了月白的衣衫。還沒有等他回過神,又是一箭,正中了他的另一條腿,他再也堅持不住,直直地就跪在了地上。


  他佝僂著腰,手指點地,支撐著自己不倒下去。鮮血順著雙腿流下,讓他整個人都簇擁在血泊中。


  “這……怎麽可能?”他緩緩抬起眼,麵上已經沒有了半點笑意。


  周顯恩沒有回答他,倒是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許庭深偏過頭,就見得一身銀家白袍的重華太子立在門口,手中還握著長弓。而他的身後,整整齊齊的列著大盛的軍隊。


  許庭深垂下頭,悶聲笑了起來。


  “是我輸了。”他說著,閉了閉眼,麵上沒有一絲害怕,唯有腿上的鮮血怵目驚心。


  一旁的黑甲將領瞧著地上的許庭深,對著顧重華道:“殿下,這前朝餘孽,咱們怎麽處理?”


  顧重華的目光隨意的掠過他的身上,道:“帶回大理寺,按律處理。”


  那黑甲將領得令,便抬手叫了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架著他,就要往外走。鮮血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很快就消失在了台階下。


  周顯恩抬眼瞧著顧重華,道:“千金閣的那些人找到了麽?”


  顧重華笑了笑:“已經全部收押了,現下都在大理寺。”


  “宮裏呢?”


  “郭鎮義已經被信王的人殺了,青鶴還在宮裏幫著主持大局,現下被關押的朝臣都放了出來,讓他們回家了。現在,咱們還得去收拾一下殘局,讓一切恢複原樣。”


  事情都解決了,周顯恩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便轉身往著靈堂裏去了。走到謝寧麵前,伸手挑了挑她身上的喪服,頗有些嫌棄地道:“還不快脫了,難看死了。”


  謝寧輕哼了一聲,一麵將身上套的喪服脫下來,一麵埋怨道:“這還不是為了陪你們演戲?這粗麻穿在身上,我還嫌難受呢。”


  她說著,已經將喪服扔到了一旁,露出淺紫色的衣裳。周顯恩伸手將身上的大氅接了下來,長臂一揮,就落在了她的肩頭。他略低下頭,細心地為她係好大氅的帶子。這才握住了她袖袍下的手,牽著她往外走。


  謝寧與他貼得近了些,也回握住他的手,走了幾步,她忽地皺了皺鼻子,抬起頭,有些哀怨地看著周顯恩:“夫君,你這大氅上麵都有一陣味兒了。”


  沈玨為了讓他“死”得逼真,還在棺槨裏灑了藥粉,聞起來活像屍腐味,這會兒他這大氅都染上那股味了。


  周顯恩偏過頭,沒忍住嗤笑了一聲,隨即捏了捏她的鼻頭,眼裏閃過一絲戲謔:“這樣就聞不到了。”


  謝寧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又拍了拍他的手,悶聲悶氣地道:“我不穿了,太難聞了。”


  周顯恩挑了挑眉,不容拒絕地道:“外麵這麽冷,凍著了怎麽辦?”


  “可真的好難聞。”謝寧可憐巴巴地瞧著他,想同他打個商量,手指還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擺。


  見她眼裏的波光,周顯恩有些受不了地別過眼,耳根子微紅了些。他抬手輕咳了一聲,隨即將目光望向了一旁。


  就見得門口的人個個都背對著他們,假裝仰頭望天,一副聽不見也看不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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