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我問的是阿寧在哪兒?”謝安眼神漸冷,聲音透著壓抑的怒氣。


  謝浦成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沉聲道:“寧兒嫁給周大將軍了,你在書院,路程遠,就沒有讓你回來。既然都知道了,就過來吃飯吧。”


  謝安沒動,隻是嘲諷地笑了一聲:“這頓飯,父親吃得心安理得,我可吃不下。”


  謝浦成執著筷子的手一頓,臉色變了變,帶了幾分強壓的不悅。


  謝安冷冷地掃過在座的幾個人:“與周大將軍有婚約的明明是謝楚,為何出嫁的卻是阿寧。而本該嫁給周顯恩的人,卻搖身一變成了信王妃。這背後的原因,父親,難道您不覺得您該給我一個解釋麽?”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步步緊逼。


  謝浦成心中有愧,雖氣悶還是強忍著,隻是皺著眉,不悅地道:“解釋什麽?你回來不提前通報一聲也便罷了,還站在這兒質問你的父親?我送你去鹿山書院,就是為了讓你跟我頂嘴的麽?”


  謝安卻像是想到了什麽,忽地道:“是因為信王殿下吧,他確實是個不錯的靠山。”他嘴角勾笑,帶著幾分嘲諷,“所以,您就毀了阿寧的終生幸福,來給您做墊腳石了?”


  就為了一場榮華富貴,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犧牲,真是可笑。


  謝浦成像是被戳到了痛腳,臉色鐵青,狠狠拍了拍桌子,嚇得一旁的謝辭雞腿都掉地上了。


  他抬頭瞧著謝安,厲聲斥責:“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將寧兒嫁給誰,她就得嫁給誰,還需要征求你的意見麽?嫁給周顯恩又如何,堂堂的鎮國大將軍夫人,難不成還委屈她了?”


  謝安怒極反笑,周顯恩何許人也,撇開坊間傳言的性情暴虐不說,單單是他身有殘疾,命不久矣這兩條,就絕不是良配。


  當初貪圖他的權勢,讓謝楚求著與他結親,如今卻將這爛攤子甩到了他的妹妹身上。這些人,還真是自私得可怕。


  一旁的郭氏見狀不對,急忙擺出笑臉,伸手為謝浦成拍了拍背,一麵又抬起眼,語重心長地對謝安道:“安兒,你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可別跟老爺置氣了,雖是讀了幾年書,那也不能忘了忠孝仁義啊,你瞧瞧你剛剛,哪有一點晚輩的樣子……”


  她話沒說完便被謝安冷冷地打斷了:“我與父親說話,何時輪到你一個繼室插嘴了?”


  郭氏從小就看他們兄妹二人不順眼,換嫁一事,也少不了她的謀劃。如今倒是跟他假模假樣起來了。


  謝安話音剛落,郭氏臉色瞬間就變了,紅白交替,麵上一陣難堪,放在膝上的手也收緊了些。


  謝浦成拍案而起,氣得臉色通紅:“你這說的什麽渾話,還不快跟你母親道歉!”


  “我是該向母親請罪,她若泉下有知,清楚了你們的勾當,如何能安寧?”謝安微眯了眼,冷笑一聲,“趁著我不在家,就如此欺辱我妹妹,你們也配?”


  他說罷,便拂袖離去。謝浦成最是了解這個兒子,當即怒斥:“給我站住,你想去做什麽?”


  “我要去帶阿寧回來,她還小,我不會眼睜睜看著她這輩子就這麽毀了。”謝安背對著他們,袖袍下的手攥緊著。


  婚約是假的,周顯恩還身有殘疾,本就在和離的許可內。就算他們不肯放人,他也自有辦法用律法來壓他們。得罪整個周家又如何,斷了仕途又如何?沒有什麽是比他妹妹的幸福更重要的。


  謝浦成臉色大變,嘴唇顫了顫:“荒唐,嫁出去了還怎麽回來。讓她被休,還是和離?做了棄婦,她以後還怎麽做人,咱們謝家該怎麽抬得起頭?你這是想要讓世人看咱們的笑話麽!”


  饒是如今,他這位父親想的還是他自己的顏麵。他這是情願逼死阿寧,也不會救她脫困了。謝安瞧了他一眼,眼中已然古井無波。


  “我的妹妹,絕不能受委屈。就算日後她不願再嫁,也自有我護她一輩子。”


  謝浦成被他的話給驚得一愣,回過神時,氣得胸膛都在劇烈起伏了。荒唐,簡直荒唐,誰家出了一個棄婦,那便是門庭之恥,家風不正,他絕不可能同意謝寧和周顯恩和離。


  謝安已經走到了門口,卻忽地身子一怔。他父親敢偷換婚約,多半也是信王和謝楚為結良緣,生生將他的妹妹推入火坑,替謝楚受罪。


  好一個強權壓人的王爺,想要名利雙收,還抱得美人歸?


  他偏不讓他們如願。


  思及此,他眼中陰翳更甚,回過頭睨眼瞧著屋內的謝浦成和王氏,意味深長地道:“父親想靠長風扶搖直上,就得看看這風能不能起勢了。來日方長,我拭目以待。”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下屋內的謝浦成氣得快要喘不過氣,一旁的王氏又驚又急,慌裏慌張地給他拍背順氣。


  謝浦成彎腰咳嗽著,直咳嗽得滿臉通紅,雙手撐在桌案上,肩頭劇烈地抖動。一想到謝安要去周家將謝寧帶回來,更是怒火攻心,捶著桌子痛罵:“逆子,逆子!”


  第54章 回家

  過了晌午, 謝寧和周顯恩也從桃源溪回來了。從早上一直玩到這時候,加之暖陽照人,盡興之餘也難免有些乏了。


  馬車搖晃, 謝寧就枕在周顯恩的膝上小憩, 鬢發間簪著的的桃花萎了些,花瓣蜷曲著。


  周顯恩斜靠著身子, 闔眼假寐, 袖袍遮在謝寧的背上,手指有意或無意地勾著她的發絲。日光從被風蕩開的車簾裏透進來,描摹著他眉眼的輪廓。


  車廂裏安安靜靜地,隻有輕微的呼吸聲。直到馬車外的秦風喊了一聲:“爺, 夫人,到了。”


  周顯恩緩緩睜開眼,伸手撩開了額前的碎發, 複又低下頭瞧了瞧趴在他身上的謝寧。嘴角微微勾了勾,睡得倒是挺香的。


  他也就靠在車廂裏,隨她繼續睡, 任由馬車停在路邊。許是太安靜了, 謝寧反而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雙手還撐在他的膝蓋上。


  入眼是一片白色,她揉了揉眼,往上看時,就見得周顯恩低頭瞧著她。她當即一驚,急忙起身, 頗有些尷尬地別過眼:“對不起將軍,我又不小心睡著了。”


  她偷偷瞧了瞧周顯恩被揉出褶皺的衣擺,疑惑地皺了皺眉。她怎麽記得她是靠在軟墊上睡的?可一覺醒來卻是趴在了周顯恩的身上。


  “嗯,已經到了。”周顯恩似乎並不在意,隻是隨手拂了拂褶皺的衣擺。


  謝寧點了點頭,也便扶著他一起下去了。剛下馬車,一抬頭時,她便僵直在了原地,神色凝滯,一眨不眨地看著周府大門口。


  門口,立著一個長身玉立的青衫男子,他遞過了拜帖,下人正要迎他進去。


  周顯恩見她沒動作,皺了皺眉,道:“你愣在……”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得身邊人急匆匆地走了,隻有一片衣角的餘影。


  這是她第一次連他的話都不聽完就走了,他抬起頭時,卻謝寧往著周府門口而去,因為走得太急,發間的桃花落在了地上,她也渾然不覺。


  而周府門口正站著一個青衫男子,謝寧很顯然是向著他而去。


  周顯恩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很難看,直勾勾的盯著地上的桃花。


  謝安站在周府門口,遞過拜帖就要跟著下人進去,周顯恩不在,那他就在這裏等他回來。他正要踏進周府,一道急急的腳步聲便過來了,他並未在意,卻聽得一道帶著顫音的聲音:“哥哥?”


  謝安抬腳的動作頓了頓。臉上的神情,從淡漠變成震驚,回過頭,見著站在他麵前的人時,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阿寧?”謝安唇角顫了顫,盯著她的眼睛,麵上浮現出幾分暖意,卻在見到她盤起的長發和她身後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眉頭緊鎖,眼底閃過一絲凝重。


  謝寧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顫抖地伸出手,直到抓住他的袖子,整個人才回過神了一樣。眼睫一抖,眼淚就落了出來。


  “哥哥你何時回來的,你還走麽?”周府門口人雖少,可還是在大街上。謝寧卻全然顧不得其他。眼淚拚命的想止住,卻是更加洶湧的流了下來。她看著麵前的謝安,心裏一陣泛酸,卻又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這是她的哥哥,她哥哥回來了。


  謝安看著她,咽下了心頭的苦澀,笑了笑道:“不走了,哥哥再也不會走了。”


  他絕不會留下她一個人了。


  謝寧流著淚,泣不成聲。


  謝安從懷中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臉:”傻丫頭,別哭了,哥哥回來了,以後有什麽事,都有哥哥在呢,知道了麽?”


  謝寧想同他多說幾句話,可她一開口。喉頭就像堵住了一般,隻有眼淚不停地淌下。


  她真的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哥哥了,她很想他,做夢都在想他回來。


  她正哭著,卻感覺袖袍被人一拽,整個人都被扯了回去,直到靠在輪椅旁。


  腰間被人摟住,她微睜了眼,麵上一派羞赫。慌亂地低下頭時,卻隻見得周顯恩仰著下巴,神色懨懨地瞧著謝安。


  謝安的眼神落在他環著謝寧的手上,漸漸冷了下去。光天化日便如此做派,果真無禮。


  謝寧隱約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慌忙地同周顯恩解釋:“將軍,這是我哥哥。”


  她再抬起頭想跟謝安解釋的時候,話卻突然說不出口了。眼裏的光彩一點一點地黯淡了下去。她該怎麽告訴他,她已經嫁人了,可她哥哥對這些毫不知情。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謝安忽地開口,聲音溫和:“阿寧,不用說了,哥哥都知道。”


  “謝安今日前來,是特意來拜會大將軍的,若您不介意,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品茗閑談。”謝安始終進退有禮,目光卻是毫不畏懼地落在周顯恩身上。


  周顯恩抬頭瞧了他一眼,隻是隨意地“嗯”了一聲。若是別人,他一向是懶得搭理,不過這是謝寧的哥哥,他倒是可以給他一個麵子。


  謝安正要開口,謝寧卻忽地靠近了他身旁,小聲地問道:“哥哥,你找將軍做什麽?”


  謝安麵色緩和了些,低垂眼簾遮住了眼底的情緒:“無事,隻是隨意閑聊,你先進府,哥哥待會兒再來看你,聽話。”


  謝寧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和掙紮,隱隱覺得這件事並沒有那麽簡單。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安,謝安溫聲道:“你放心吧,有哥哥在,以後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等哥哥處理好,就帶你回家。”


  謝寧微睜了眼,攥在他袖袍上的力道也不自覺鬆了鬆。


  他的意思是,要來帶她走?


  不知為何,這時候她卻是下意識地看了看身後的周顯恩,他依舊神色冷淡。


  “哥哥,我……我有些話想同你說。”她扯著謝安的袖子,眉尖兒緊蹙,眼裏全是懇求。


  “阿寧,你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謝安隻以為她是擔心自己跟周顯恩撕破臉,也便安撫了她幾句。他不會用什麽下作手段,他來,便是要堂堂正正地帶她走。


  “哥哥,就幾句話,很快的。”謝寧搖了搖他的袖袍,放軟了聲音。


  謝安肩頭一鬆,眉目間浮現出幾分無可奈何,隻得應了她。


  謝寧急忙轉身瞧著一臉不善的周顯恩:“將軍,我想和我哥哥單獨說幾句,您先回去好不好?”見得他冷冷的目光,她複又添了一句,“我很快就回來。”


  周顯恩隻是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推著輪椅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寧隨著謝安去了一旁,她站在院牆下,探出頭的梧桐樹遮下一片陰影。她正猶豫著不知該怎麽開口,就聽得謝安低沉的聲音:“阿寧,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又讓謝寧鼻頭一酸。她急忙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好半響才開口,聲音帶了幾分嘶啞:“哥哥,你從沒有對不起我,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話剛說完眼淚就流了下來。


  謝安的情緒似乎也有些低沉:”是我對不起你,讓你被他們逼著,嫁給周顯恩。如果我能早點回來,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阿寧,是哥哥沒用,沒有護好你。”


  ”不是的,不是的……”謝寧搖著頭,聲音哽咽。


  謝安的眼裏也浮現了幾分痛苦。


  他是跟著謝浦成過了幾年苦日子的,從他記事起,他的父母便隻有無休止的爭吵,打罵。所以謝寧出生的時候,他心裏忽地燃起了希望。


  在她還是個小嬰兒,勾著他的手,衝他笑的時候。他就暗暗發誓,他要做一個好哥哥,他要給她這世間最好的一切。


  可他還終究還是沒有保護好她。


  “阿寧,跟哥哥回家吧,以後不會再有人讓你受委屈了。”謝安忽地開口,語氣卻是認真地。


  謝寧眼睫顫了顫,心頭亂了一瞬。


  謝安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在擔心他不能帶她走:“周顯恩身染重症,按律,你們是可以和離的。就算他們不肯輕易答應,哥哥也自有辦法逼他們放手。”


  “我知道你擔心父親和郭氏,這一點你大可放心。哥哥在鹿山書院名列第一,陛下已經恩準我直接去殿試,若無意外,我定可入朝為官。屆時,不會讓你看任何人的臉色,便是父親,也不能再難為你了。若你有了心儀之人,哥哥為你做主。若你不願嫁人,就待我在朝堂站穩腳跟,便奏請陛下賜我另辟府宅,到時候,你跟我住在一起,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謝寧眉尖緊蹙,咬了咬下唇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她當初是不願嫁進周家的,可她哥哥不在,她無處可去,這才一直留了下來。


  如今她哥哥回來了,還說要接她回家,她應該高興才是。她可一想到要走,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周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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