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哭聲傳人,旁邊連輸六把的小孩本來就難受,見著二狗哭了,他們也跟著哭了起來。哪有大人這樣欺負小孩的,贏了糖葫蘆,還當著他們的麵吃,太欺負人了。


  一時間,幾個小孩就圍著周顯恩嚎啕大哭。


  周顯恩倒是十分淡然,悠閑地咬下了第三顆果子,還愜意地眯了眯眼。


  不遠處的謝寧本還一臉震驚地站在原地看周顯恩和一群小孩玩呼盧,一眨眼這些小孩就全哭了。她急忙跑了過去,瞧了瞧還在吃糖葫蘆的周顯恩,轉過頭對著那群小孩輕聲安撫著。


  她彎下腰,摸了摸他們的腦袋,見他們還是哭個不停,又從袖兜裏拿出一些飴糖,輕聲哄著:“好了,都不哭了,姐姐請你們吃糖。”


  幾個小孩一見得她手裏的糖,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眼珠子軲轆轉。立馬圍過來,伸手抓糖,往嘴裏一送,當時就不哭了。


  “好了,吃了糖就乖乖的,姐姐再給你們些錢,拿去買糖葫蘆吃好不好?”謝寧從荷包裏掏出些銀子,放在那幾個小孩手裏。


  得了銀子,他們立馬笑開了花,蹦蹦跳跳地就往糖葫蘆攤跑過去了。


  見得這群小孩終於消停了,謝寧才鬆了一口氣。她定了定神,轉過眼瞧著一旁的周顯恩。


  他坐在輪椅上,仰著下巴,花紋麵具遮住了他大半的麵容,隻有喉結微動,唇上染了些糖葫蘆的紅。


  注意到謝寧的目光,他隨意地瞧了她一眼,手裏還剩下五串糖葫蘆。


  謝寧想起他剛剛當著小孩的麵吃糖葫蘆的樣子,忽地沒忍住低頭輕笑了一聲。發髻上的珠串晃著亮光,一笑的時候,眼裏像揉碎了星星。


  見她唇畔的笑意一直未褪,周顯恩挑了挑眉:“有那麽好笑麽?”


  謝寧揣著手,慢騰騰地往他那兒走過去。眉眼彎彎,略低了頭:“將軍欺負小孩。”


  周顯恩將身子往她那側靠了靠,略歪著頭,晃了晃手裏的幾串糖葫蘆,一本正經地道:“願賭服輸,這是我贏的,又不是搶的。”


  謝寧別過頭,唇畔的笑意蔓延到眼尾、眉梢。鬢角幾縷碎發垂落,勾在如玉的耳垂。


  她笑著點了點頭,強忍著笑意,附和道:“是是是,將軍說什麽就是什麽。”


  她忽地盯著他瞧了好半晌,她一直以為周顯恩是從小就在書房讀書,或者在武場練武的人。平時也不怎麽見他笑,不喜歡熱鬧。沒想到,他竟然也會玩呼盧,而且看他的手法,還是個老手。


  她笑了笑,複又繞到他身後,將玉佩掛在腰間,便推著他往前走了。


  一路走走停停,許是街燈朦朧,連帶著她也大膽了些,隨意地同他閑聊:“我記得有一年我和哥哥一起出來看花燈,好像五六歲吧。當時街上人可多了一不小心,我就和哥哥走散了。”她抬了抬眼,瞧著四周,忽地指了指不遠處搭著紅綢和燈籠的杆子下,“當時我就是站在那兒的,瞧著街上好多人,心裏怕極了,也不敢再亂跑了。”


  周顯恩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忽地眯了眯眼,眼中透出幾分沉思。


  五六歲的小女孩,花燈……倒是有些似曾相識。


  謝寧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隻是繼續道:“當時有個人牙子見我一個人,就裝作是我的家人,要拉我走。別人都信了她,便沒有人願意幫我。當時不懂事,現在想想時常都會覺得很害怕,若是我真的被她帶走了,恐怕此刻不知身世為何了。”她笑了笑,眼中露出幾分柔色,“還好當時有人救了我,免我於苦難,還贈了我玉佩做留念。”


  周顯恩眉頭緊蹙,忽地偏過頭,瞧了瞧她腰間的玉佩。上次碎了還沒覺得有什麽,此刻他才看到蝶翼處有一道細小的紅痕。


  他微睜了眼,看清了那玉佩後,一些久遠的回憶湧現出來。


  這玉佩是他的,隻不過十年前就隨手送人了。


  他十二歲那年去從軍,剛出府就遇著人牙子當街搶人,便出手教訓了一頓。他還記得,差點被拐走的是一個穿著粉衣的小女孩,問什麽都不說,一哭就哭個沒完,臉皺得跟個包子一樣。他嫌她吵,就隨手把腰間的玉佩取下來塞到了她嘴裏。


  這麽一堵,確實不哭了。


  見著周顯恩盯著自己腰間的玉佩出神,她忽地低下頭,有些好奇地瞧了瞧他,卻隻能見著花紋麵具,和藏在麵具下那雙幽深的眼。


  周顯恩瞧了瞧她的臉,她若是將腮幫子鼓起來,確實有幾分像那個小包子。


  這世間會有如此巧合的事麽?當初隨手救的小包子,不僅遇到了,還陰差陽錯做了他的夫人。


  他忽地別過眼,半晌,才不冷不淡地道:“你現在還記得他?”


  謝寧遲疑了一會兒,眨了眨眼:“那時候太小了,很多事都忘了,不過我唯一記得,她當時好像把人牙子給打了一頓,然後……”


  她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回想著。周顯恩袖袍下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抬眼瞧著她。


  謝寧點了點頭,一臉信誓旦旦地道:“然後她就搶走了我手裏的糖葫蘆,還當著我的麵吃了。”


  這一點倒是跟周顯恩很像,搶小孩的糖葫蘆吃。思及此,她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她正笑著,卻聽得幾聲咳嗽,周顯恩偏過頭,手指擋在麵前,頗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


  “將軍,您怎麽了?”她擔憂地攏了攏眉心,剛剛低著頭,就正對上了他抬起的眼,似乎帶了幾分不悅和尷尬。


  “你就隻記得這個?”


  謝寧一愣,不知他為何突然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她想了想,又道:“我自然是記得她救了我的,也記得她是個神仙似的姐姐,可惜這麽多年也未曾再見過了。”


  周顯恩皺了皺眉:“你叫他姐姐?”


  謝寧點了點頭:“是啊,雖然我記不太清她的樣貌了,可依稀記得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子,還抱著我上了屋簷,這才找到了我哥哥。”


  ”誰告訴你,他是女的?”周顯恩抬頭瞧著她,語氣帶了幾分不耐。


  謝寧一噎,似乎有些為難,好半晌才斟酌道:“可她穿著長裙,長得很美,自然是女子。”


  這回換周顯恩沉默了。


  她說的似乎也沒錯。


  他十二歲那年要去投軍,他父親不準,將他鎖在屋裏。沒辦法,他偷了府裏丫鬟的衣服,帶著投名狀連夜翻牆跑了。


  他那日確實穿著長裙。


  他別過頭,手指撫在麵具上,忽地道:“他不是女的。”


  謝寧抿了抿唇,眼裏卻是不信,小聲嘀咕:“將軍,怎麽知道她不是位姐姐?您又沒有見過她。”


  周顯恩皺了皺眉,下意識地道:“我自然知道,因為……”


  四周嘈雜,他的聲音不算大,謝寧沒有聽清。


  良久,她低了低頭,眉眼染笑:“人海茫茫,也不知恩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隻願神佛庇佑,她此生安好,無病無恙。若是能得知她一生順遂,我也便能安心了。”


  在她清亮的眸光中,周顯恩忽地握緊了放在膝上的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


  他低著頭,不冷不淡的“嗯”了一聲。


  就當“她”此生無病無恙吧。


  人群中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嘴:“快看,儺戲團的來了!”


  人流紛紛往前擠,謝寧冷不丁被誰撞了一下,身子往前傾,眼見著就要倒在周顯恩身上。她急忙要去握住輪椅扶手,卻覺得腰間一緊,那股力道帶著她往前倒去。


  直到撲進一個帶了些涼意的懷抱,她都還有些發懵。背上放著一隻手,將她護在懷裏。她的臉就貼在起伏的胸膛上,心跳聲清晰可聞。


  他的身上帶著淡淡的清香,像雪滿枝頭後結冰的鬆樟,有些淩然的清冷。


  周圍人散了些,謝寧才愣愣地抬起頭,順著喉結往上,是他瘦削的下巴,鴉色的長睫透過麵具掃過勾人的弧度。


  怦然一聲,他的身上灑下了五顏六色的光暈,夜空中炸響了煙花,一束接著一束。


  周圍人歡呼著,儺戲團敲鑼打鼓,帶著鬼神麵具的巫師們一麵跳著,一麵吟詠歌賦。聲音零零落落,散在四周。


  不知是煙花爆開的聲音還是心跳聲,在耳邊劈裏啪啦炸個不停。謝寧呼吸一促,隔著衣料的體溫忽地變得有些燙。


  麵具後傳來他清冷的聲音:“沒事了,就起來。”


  謝寧身子一抖,下意識點了點頭,立馬就借著力從他懷裏站了起來。別過眼,脖頸間一陣熱氣,直熏得她麵上都燙的厲害。


  她頗有些慌亂地動了動目光,忽地開口,聲音飄忽:“將軍,我……我去買些糕點回來。”


  她極快地瞧了他一眼,就往一旁的糕點鋪子去了。步子匆匆,帶了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周顯恩坐在輪椅上,白底紅紋的麵具遮住了大半的臉,目光隨意地落在一旁表演儺戲的巫祝身上,唯有彩繩壓住的耳垂帶了幾分明顯的紅暈。


  他緩緩抬起手,擋在麵上,眼神一瞬間變得有些悠遠。


  夜空煙花爆開,周圍人歡呼聲不斷。


  謝寧揣著糕點,站在巷子口,瞧著周顯恩還在看儺戲,她定了定神,長舒了一口氣。麵上紅暈退了些,正要拔腿往回走時,一隻手就突然從身後繞過來,捏著帕子將她的口鼻捂了個嚴實。


  她一驚,手裏的糕點落了一地,卻還沒來得及抬起手,就覺得身子一軟,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眼皮越來越重。


  身後的人將她扛著帶進了巷子,她極力地想睜開眼,可周顯恩的背影卻越來越模糊了。她張了張嘴,手臂卻慢慢無力地垂下,臉上的花紋麵具滑落,掉在地上,當啷作響。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恩人送我玉佩做紀念。


  男主:其實隻是嫌你吵,為了堵住你的嘴……


  女主:恩人救我是大仁大義。


  男主:其實我當時隻是饞你手裏的糖葫蘆……


  第44章 嗜血(一更)

  兆京街頭人來熙攘, 華燈初上。周顯恩仰起頭,望著夜空,五顏六色的煙火炸開, 光暈灑在白底紅紋的麵具上。


  燈籠搖曳, 紅綢四散,擠在一起的人互相道著新年好。


  身後急匆匆地腳步傳來, 周顯恩偏過頭就見得秦風有些慌亂地跑過來了:“爺, 夫人不見了!”


  周顯恩身子一怔,鴉色長睫顫了顫,一束煙火炸響,他眼中的陰翳卻越來越深。


  “我一直暗中跟著, 可剛剛巷子口出來一群和夫人身量相仿,還戴著一樣麵具的女子。我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夫人已經不見了。那群人像是有備而來,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秦風眼中帶了幾分痛苦,手裏緊緊攥著謝寧留下的花紋麵具。是他的錯,他應該跟緊些的。


  周顯恩冷冷地看著他, 厲聲道:“讓盛恒安把城門封了, 派兵挨家挨戶地搜。再把羽林衛調過來,去城外追。”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收緊,指節泛白,“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回來。”


  秦風重重地應了一聲,便立馬翻身上了屋簷, 幾個回落,人便消失了。


  周顯恩坐在街邊,四周嘈雜聲音不絕,他緩緩把麵具取下,麵若寒霜,眉頭緊鎖,尤其是那雙眼裏,更是帶著壓不住的戾氣。


  這些人,找死。


  車輪碾過地麵的聲音不停,混著時遠時近的吆喝聲。起初還能聽見喧鬧,越到後來便隻剩下寒風凜冽的呼嘯。


  謝寧身子一抖,頭撞到木板上,這才驚得她醒了過來。入眼是一片黑暗,她想起身,卻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身上一陣發軟,發不出聲音,連頭都還有些昏沉。


  好半晌,她才回想起之前的情形。馬車裏有些冷,她脊背一陣發寒,額頭冷汗涔涔。


  是有人用藥迷暈了她,現在又將她扔到了馬車上。她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半點力氣都使不上。她身上沒有綁繩子,應當就是擄劫她的人料定了她反抗不了。


  她心頭一陣慌亂,不知她這是將她要帶到哪裏,而擄劫她的又是誰。她費力地抬起眼皮,隻見得被風卷起的車簾,露出外麵層疊的峰巒。


  心仿佛在一瞬間沉了下去,已經出城了,若是想被人發現就更難了。思及此,她閉了閉眼。不知周顯恩有沒有發現她不見了,此刻又是否在尋她。


  馬車外,似乎坐著一個大漢,不時地抽著馬肚子,像是在害怕什麽一樣,緊趕慢趕地往前衝著。馬車顛簸,像是上了山路,一路顛簸,晃得謝寧的頭都磕到了木板上。


  不知行了多久,馬車忽地停了,謝寧眼瞼一跳,警惕地盯著被風卷動的車簾。一陣腳步聲傳來,車簾被人拉開,露出一個穿著夜行衣,眉目粗獷的男子。


  她當即閉上了眼,裝作昏迷不醒的樣子。那人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便伸手將她強行拽了出去。不遠處是一座廢棄的破廟,那人就拎著她的衣領,三步並作兩步,推開木門,大聲嚷嚷著:“老大,人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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