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第321章 【病了】
一匹青蔥駿馬賓士在舊大華京都的東面官道上。
昨晚上行了大半程,天上下起了毛毛細雨,沾了紅菱粉荷綢樣薄裳,她螓首上的凌虛髻掛著微微的清露,許是走得太過匆忙,髻下兩縷髮絲緊貼額前,叫人不忍近前褻玩。
穿越過青林高澗,高山綠水,未來大陵皇朝波瀾壯闊的版圖在紅菱淺淺的清眸之中,飛快若白驥過隙。
不遠處,一簇簇臨時搭起的白色帳篷吸引著紅菱的眼球,帳篷之中,多有健壯之人攙扶著,抑或者是抬著病者在進進出出。
那是臨時設置搭建的醫棚,怎麼會有醫棚呢,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
「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紅菱快速往前方行進,抵達最近的一處醫棚,勒緊馬韁,待馬一停駐,縱身跳下馬,在過往的人員之中喊道。
紅菱之前也早已聽說城中爆發疫症,可沒有想到傷者如此之眾,實在是大大超乎她的想象了,所以她來到了現場,要多問幾遍。
可是……
紅菱發現自己叫了半天,大家都沒空理睬自己,都在忙碌著,有的人狂吐不已,有的人四肢動不了需要人抬擔架,哪有多餘的心思去理睬一個近乎是發神經病的女人……至少他們是這麼認為的。
一個頭戴綸巾的短褐衣老頭一臉無奈,「姑娘你是外鄉來的吧,快走吧,這裡爆發痢疾了,大傢伙的性命快要不保了,你年輕輕輕的,若是被傳染了怎麼得了,趕緊回吧,回你的家鄉去,這是老漢的肺腑之言吶。」
「這裡爆發了痢疾……是疫症嗎?」紅菱還想說什麼,那綸巾老這卻渾然不給自己繼續往下去說的機會,紅菱在這裡問不出去,又繼續跳上馬背,繼續一路前行。
沒有想到的,每隔五百米左右,就有設有一個醫棚,形勢看起來並不那麼樂觀!
怎麼會無緣無故爆發痢疾呢,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紅菱一邊策馬狂奔,一邊用腦袋想著,她畢竟從小喜愛讀兵書,未嘗看不出內中緣由,痢疾突然在這麼短時間內爆發,定然是有人在背後搞鬼,莫非是莫雪,不對,應該確切得說是莫雪幕後的主謀——太子殿下月溟初,這一切都是紅菱個人的猜測罷了,並無真憑實據,就算她親自回到相府,願意接受雲嵐王妃和大王懲罰的前提之下辨別說出禹王府井附近的投毒導致城中百姓身中痢疾之事絕非風靜玥二殿下之所謂。
可無憑無據的,這麼說,不管雲嵐王妃如何,蕭大王肯定是不信的……糟了……我該如何是好呢!
紅菱滿是躊躇之色,竟然無瑕顧及手中的韁繩,孰料,駿馬不小心踏空踩在一塊空洞的小石溝,頓時間人滾馬翻。
從高高的馬背重重摔下,沒死也足以殘廢!
「姑娘小心!」男人邪魅的眸光與紅菱來了一個熱切的碰撞,他身手極為敏捷,幾乎在短短數秒之內,就抱住了紅菱,然後再穩穩噹噹得落在地上,只是那匹馬兒前蹄屈彎匍匐在地,咔嗒一聲,想必是那馬蹄折斷於前。
還沒等驚慌失措的紅菱回過神來,那男子摟著她纖細的腰肢漸漸得鬆開,溫言道,「姑娘,你還好吧。」
此人眉目如畫,丹唇凝朱,宛如高山溫玉般的存在,雖然與二殿下風靜玥的放浪江湖痞性有所不同,但也是謙謙君子中的極品,紅菱見他倒只是覺得眼熟,「我認識你……你是?」
「姑娘不可輕易說出來。」男人一慌,連忙拿玉指橫堵紅菱的唇瓣,輕輕得搖搖頭,「姑娘心中明了即可,不可聲張,敢問姑娘,白霜她如今是否身在相府,本太……哦不我要……」
要不是大花國太子殿下花辰御太子飛身來救,紅菱料定自己肯定會墜馬身亡,毫無疑問的……見他為了要規避四周的幽幽眾口,不想外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紅菱就有幾分好笑之意,還好此刻觀看熱鬧的人早已散去,便道,「公子是來找白霜妹妹的,可巧的很呢,我也正要找她呢,要不同去吧。」
「如此甚好。」花辰御連連點頭。
只見紅菱微垂螓首,更似那微風浮動玉蓮的嬌赧之態,臉頰微微一紅,只是因為花辰御救她之時,情急之下,花辰御喬裝成富貴人家公主的腰間玉帶有所鬆動。
花辰御突然也覺得臉色燥熱,連忙背過身子去,整理好來,方才與她一同步行。
走了約莫五百米,這裡又設立有醫棚,正在這個時候,某個平頭百姓裝扮的男子神秘得跑到花辰御太子殿下身旁,竊竊私語,不知道說著什麼,花辰御臉部一僵硬,對紅菱道,「紅菱姑娘不好意思,本殿……本公子有事,先告辭了,如果你見到了白霜,請代我問好。」說完便走了。
看樣子那個平頭百姓裝扮的神秘男子,定然是花辰御行走舊大華境內的探子無疑。
沒有了花辰御太子殿下的同行,紅菱心裡頭更沒了底蘊了,她左顧右盼之際,發現從醫棚里裝出一個鶴髮童顏的老頭兒,這個老頭兒衣襟前被一卷醫用的白色大褂所替代,正是醫者的打扮。
哎呀,谷乘風谷老先生。
在西疆蘭陵之時,紅菱就時時向這位和藹和氣的老人商談行軍布陣的種種方略,他雖然年紀老邁,可有一肚子的閱歷,谷乘風老人就好比是一本古樸的典籍,隨時可以查閱請教。
想起谷乘風谷老先生之前對自己的循循善誘,紅菱定了定心神,就走過去。
而谷乘風老先生正在為一個重病不堪的老婦診治。
「哎,她口中積著毒痰,蘊結於肺,如果在一刻鐘之前沒能吸出來,恐怕要——」
谷老先生無奈得搖搖頭,目光掃過眾人,誰都沒能夠救治這個老婦,一旦汲取老婦口中的毒痰,被感染痢疾的幾率是很大的,多半是致命的,想谷乘風他這種深谷的絕世老妖也不敢貿然行動,要不然他這條老命輕飄飄離世,咋划不來,再說前方還有更多等待他去拯救的病人,他可不能倒下,他倒下了,還有更多的得了痢疾的百姓性命可就要通通做陪葬的。
「難道就沒有一個人願意為這位老婦汲取毒痰嗎?」谷老先生懊惱一聲,見眾人惶惶,避之不及,果斷老眉毛一沉,郁聲道,「也罷,也罷,還是讓老朽我豁出老臉去吧。」
人群之中一位娥眉女子,輕聲說道,「我來罷。」
只見她快速凌厲得俯下身子去,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懈怠之意,汲取完了老婦梗塞在喉嚨中的毒痰。
待娥眉女子抬起頭來,谷乘風瞥見她的俊秀真容,心中訝異極,念叨道:哎呀,這分明就是雲嵐王妃身邊的紅菱丫頭,西疆蘭陵第一女軍師么?她不是叛逃了嗎?如今按道理應該站在敵方風靜玥還有月溟初的陣營之上,怎麼可能是她。
「谷老先生——」紅菱凝眸尚且說了一句,便覺得五內毒潮蘊結,腦袋混沌無可依傍,她多麼希望現在可以躺在二殿下風靜玥的懷中享受那一點點溫純,可是這輩子,她恐怕也無福消受了。
先前得了痢疾的老婦有紅菱替她汲取了毒痰,谷老先生接連叫人給她灌下一碗輔以當歸二錢、杭芍二錢、黃連一錢、萊菔子一錢、廣木香半錢、薤白三錢熬製成的湯劑,之後那婦人是止住了痢疾了。
不過紅菱她天生體質偏寒,就算有人給她汲取胃內的毒痰也來不及了,因為黑血蟲已經深植她的血脈深處,當然谷老先生之前是給她下了幾針華佗失傳的浩乙針也難以阻止毒性深竄,實在是極為棘手。
「紅菱軍師,你怎麼就這麼傻呢。」谷乘風覺得憑藉自己的醫術,對於此種極為難以治癒的痢疾之疫症實難在短時間之內能夠推塘其他病人來拯救紅菱丫頭,就命人抬起擔架前往相府去。他這麼做的初衷,就是要讓蕭大王和王妃娘娘來決定,是否要救治紅菱了。
相府很快傳來了紅菱身中痢疾的消息,在棲靜院上首座的雲嵐王妃第一個坐不住了,猛地一怔,站起來,對著堂下前來報告的下人道,「那,紅菱此刻現在何處?」
「在小柴房裡頭。」那個人回答的聲音宛如蚊吶,應該是生怕雲嵐責怪之意。
坐在炕頭上描繪花樣的白霜丫頭,也兢兢戰戰得站身子來,紅菱姐姐她身中痢疾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事兒,如今還被人抬著擔架送來相府,也不知道王妃娘娘她會如此處置責怪「叛逃丫頭」,白霜不由自主得倒退了幾步,手臂彎兒不小心觸碰了高腳架子旁的名貴青花瓷,刺啦一聲,青花瓷碎裂成無數花瓣。
「白霜,你做什麼?」伴隨著雲嵐是微微帶有怒意的聲音。
白霜一頭就給雲嵐跪下來,雙眸已經堆積了一層薄薄的霧色,她顧不上剛才觸碰青花瓷,也磕破了指甲上今早剛剛塗上的虹之玉汁攙和著的艷麗蔻丹,促促道,「王妃娘娘,紅菱姐姐回來了,您可不要真砍了她的……紅菱如果死了……我也就……」
「本王妃有說嗎?」慕容雲嵐雙眸凌了凌,這個白霜,生怕自己真砍了紅菱丫頭的頭,不過說真的,這麼久才聽到紅菱的消息,也怪想她,一想起她身中了痢疾,就忍不住有些垂憐起來。
到底是出於自己閨閣之中的好姐妹啊。
慕容雲嵐叫前來報信的那位退下去,她旋即把跪在冰涼地磚上的白霜喚起來,「咱們去小柴房瞧瞧去,他們這些下人可真真會自作主張,本王妃有說過要將紅菱那丫頭關押在小柴房么?」
「王妃娘娘你……」聽到了雲嵐王妃內中的意思,白霜丫頭欣喜萬千,太好了,王妃她要是真希望紅菱去死,也不會說出這麼番掏心窩兒的話來。
不過明白就行了,白霜也知道,此事萬萬不可張揚。
剛剛飄出棲靜院上房的雲嵐就被身著團龍密紋的玄色長袍男子籠住了腰身。
玄色長袍男子正是蕭子都蕭大王。
他一臉對著薄怒,正正得看著雲嵐,「愛妃,你做什麼?是準備去看望那關押在小柴房的賤人么?如此該死的叛逃軍師,簡直是我西疆之恥辱!今天,無論是誰也都別想在本王面前替那個小賤人求情了!」
說完此話,蕭子都恨恨得看了白霜一眼,那意思簡直就是在說,白霜侍衛,你要自重,不要以為蠱惑王妃娘娘前去探望紅菱軍師,本王就不知道了。
白霜嚇得花容失色,饒是她一身武力,也只能憋屈在蕭大王的盛威之下。
「大王,也不是白霜的主意,是臣妾的主意。」慕容雲嵐眸子溫柔如春波,「你知道白霜什麼都聽我的,如何能慫恿得了我?」
聞言,蕭子都蕭大王不免嗤嗤一笑,是根本不相信的。
紅菱這丫頭犯下兩大錯誤,一是明白了西疆機關大陣和機關小陣的步伐口訣,不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悄然無聲得將風靜月二殿下帶出西疆蘭陵境的湖心小築,二是她可能引狼入室,又被一個與曹木將軍長相酷似的神秘人徹底救出太子月溟初和太子妃慕容仙歌。
別說蕭大王他是西疆霸主,未來更可能是一統中原的帝王,他是一個男人,一個擁有著無上統治權力的男子,下屬的背叛,他如何會不怒火攻心,說不生氣的,那是虛偽,是假的!雲嵐她呢,也何嘗不痛心?!
屋子外邊的芭蕉糰子在初秋金風下莎莎作響,偶爾也聞到一兩聲凄凄慘慘的晚蟬鳴,倒襯得上房內寂靜無比。
蕭大王他總算平息了五六分怒意,慕容雲嵐款款得溫言道,「臣妾一直是很明白大王為何會如此生氣,可大王要想一想,紅菱這丫頭本可以永遠得留在對方那邊,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跑來呢?」
「是呀,大王,王妃娘娘,如今痢疾疫症在京都境內橫行無端,谷醫生在外邊設置不下二十三道醫棚,在短時之內,也難以解除眾多的病患者,我們都以為是曾經居住在禹王府邸的風殿下和紅菱姐姐他們兩個下的黑血蟲毒素,正如王妃娘娘所言,如果真是紅菱他們做的,他們又為什麼要回來送死?」
見蕭大王眸子一絲絲的怒意有所減弱,白霜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如果不講,就再也沒有機會再說了,「大王,您好好想一想,紅菱姐姐他大可以不回來的,可她還偏偏回來了呢,聽外面的稟告回來說,紅菱姐姐她是替一個老婦人汲取口中毒痰,所以才會換上痢疾,估計這病一時半會也治不好,所以白霜猜想,谷老先生他會選擇把紅菱姐姐送回相府。」
「難道不會是苦肉計么?本王可見太多了這樣的……」蕭子都明眸轉瞬未瞬,一切真相尚未浮出水面,他不敢深信,這是他作為當權者,作為明君該有的審時度勢之態。
慕容雲嵐驀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白霜她偏向感性的說辭,理由不差,蕭大王他顯得就有些理智了,不過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見他們二人仍然各執一詞之狀,雲嵐一雙好看的杏眉煙眼凝視著蕭子都良久,「大王,孰真孰假,一切單憑見了紅菱方能裁決,難道不是嗎?總不至於封了她的口,叫她辯駁的機會都沒有,這樣對她不公平。」
「好,本王就看看她如何張嘴辯駁?」蕭子都滾金色的輕揚廣袖徐徐一逸,劍眉下的一方墨瞳更勝冷梅橫疏。
慕容雲嵐連連頷首,「那好,大王,臣妾陪你一同去吧。」
「不可。愛妃,你如今身懷六甲,那紅菱感染了痢疾疫症,要是你有了個三長兩短的,本王將何以自處?不行,萬萬不行,還是本王一個人前去審問她吧。」
對雲嵐愛妃的,蕭子都可萬萬不敢讓自己心愛的女人身臨險境,如今身患痢疾的紅菱,就是一個危險的動物!
短時之內,此種痢疾是無法根除的,慕容雲嵐想,無論怎麼拖拉,也一定要見紅菱一面。
一眸深情得凝聚在蕭大王的劍眉之上,慕容雲嵐緩緩道,「大王,紅菱他身中痢疾,無論死去了,也都是危險的,今早臣妾可是看見谷乘風恩師他老人家嘴裡包著一層白紗出去的,生怕被病人感染,要不這樣吧,把紅菱置與一個較為通風的處所,一來,這樣也方便她養病,二來嘛,我們可以在中間隔著一方長長的擋風屏風,這樣我們只要各自聽到對方的聲音,不用見面,也可以交談,豈不失為良策呀,大王您可得好好想一想。」
「如此說來,此法還是可行的。」蕭子都點點頭,便馬上安排下人去準備了,再也不把紅菱隨隨便便按照在小柴房。
蕭大王他這一次,無疑是給紅菱姐姐一次機會,白霜激動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轉過身去,偷偷拭淚,發現淚水宛如潮湧,錦絹大部分都沾濕了。
……
相府內像比較寬敞的院落,還是比較多的。
就挑了一間遠離主人還是僕人平時生活的區域的一間,那是南院,之前死過了一位姨娘,所以一直空置著,不過說起來通風效果真的非常之好。
紅菱就被擱置於此,她唇瓣發乾,當然也有戴著白色防風紗巾的下等的粗使僕婦為她布置水和食物。
紅菱睜開迷濛的眼珠子,看見自己身前安放著一個極為寬敞的白色防風屏風,不需須臾,一個人,兩個人,總計三個人的腳步款款得步入此中。
「是誰來看紅菱呢?」紅菱言語之中沙啞之餘帶有一絲絲的喜悅,她真的感覺王妃娘娘就在自己的身邊,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