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情薄如紙
雖然溫小喵一再解釋剛才所發生一切不過一場誤會,絲蘿大人還是堅持己見把楚修月三下五去二地裹成了一個人形粽子。本來,楚修月額角冒著的是冷汗,結果被這位居心叵測的前輩一鼓搗,就變成了出熱汗。汗水粘著布條,颳得傷口劇痛難忍,楚修月的嘴皮子都白了。
「賢侄你好好養傷,本座先帶著小晴妹妹去主人那兒上課,回見。」絲蘿滿意地看向自己的傑作,反正楚修月已經被痛得死去活來,發不出反對的聲音了,他很滿意,沒等溫小喵意識到「小晴妹妹」是何許人也,就攥著溫小喵的小手邁出了門檻。
芳草繃緊了臉,視線卻膠著在楚修月背後的傷口處不作聲。
那道尺許的口子染著濁氣,顯然是為魔物所侵,難為這孩子一直強忍著不作聲。楚修月閉著眼睛,長長地睫毛清楚地投下兩小片陰影,看起來很平靜,這樣一瞧,一點也不像是昏過去了,倒似睡著了一般。
芳草姑姑在心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沒想到主人派給楚修月的這是一項這樣危險的任務,更沒想到,為了讓溫小喵有個好師父,他會那樣拚命。他一向心思深重,鮮有人知道他心裡究竟在盤算些什麼。「芳草前輩……我受傷的事,先不要告訴靈蘊師叔。」就在芳草姑姑準備轉身出門的時候,楚修月突然睜開了眼睛。芳草迎那樣清澈無比的眼神微微一愣,又聽楚修月費力地解釋道,「有件事。我想親自確認后,再行稟明師叔,我不想她老人家擔心……」
「可是關於你師父的?」能讓楚修月如此失態的,除卻青印真人再有人能出其右。
「嗯。」楚修月含糊地應了一聲,再度閉上眼睛,這一次是真的睡著了。他身負重傷,卻仍舊堅持用了三天時間在陶然峰獵得了一千顆妖丹。這般忍耐,就連芳草也不禁為之動容。
溫小喵。或許現在要正式改稱溫晴了,溫晴跟著絲蘿一路心事重重地走到了淙明溪邊,直到看見靈蘊真人端麗的身影,她還有點恍恍惚惚如墜霧。若不是絲蘿在她手背上用力掐了一把,這三魂七魄不見的一半的蠢模樣一定會被師父看穿。
入門第一天下得,靈蘊真人只是教了她一套入門的吐納方法,與仙門弟子的入門法訣《歸靈訣》不樣,靈蘊真人專門辟出來的法門更多是針對於靈氣濃郁之處,有了這樣的吐納方式作支撐,溫晴才不會覺得這曲吟峰處處粘乎乎地,連走路都像磕在漿糊里。靈蘊真人規定了每天夜裡不少於三個時辰打坐,又教會溫晴設置普通的聚靈法陣。用在戰時靈力加速恢復。小丫頭記性不錯,雖然有些走神,卻也記得個*分。第一天教習,除了禮儀上的瑕疵令人心煩,在其它地方的表現總歸不錯。
好不容易熬了兩個時辰,溫晴趕落夜之前奔回楚修月房間,可是屋裡屋外都找遍了,卻沒見著人。「芳草姑姑。楚師兄到哪裡去了?你有沒有看見他?」她想起了一下午沒露面的芳草姑姑,溫晴心裡惦記著楚修月的傷勢。不免就焦急灼起來。
絲蘿在一旁撇嘴:「小夥子身體不差,受那麼一點傷,不會死的。」
溫晴一聽就炸毛了,瞪了他一眼道:「我沒問你,你閉嘴。」
絲蘿臉上一白,給氣得一跳三尺高,只恨不得楚修月現在就死了好,卻在發作之前被芳草一把按住,芳草沒說什麼,指指了鳳鳴北面那處斷崖,向溫小喵努了努嘴:「楚月身上染了魔氣,現下去甘夏泉泡著了,你若是有心,就去找找看。」…
甘夏泉是曲吟峰上的一處寒泉,以尋常低階弟子的體質根本無法承受,流山真人撰寫的《門規》里對其也只不過略有提及,並未作出更多解釋,溫晴也是聽芳草說起才知道這泉水是原來是可以用作療傷的。溫晴擔心楚修月那一肚子氣沒消,趕緊將一袋妖丹揣好了往那邊跑。
身後隱隱傳來了絲蘿的呵斥:「……男人泡澡,你居然叫一個小姑娘就這樣跑了去,要是小晴妹妹發生了什麼意外,你吃不完兜著走!放手,你放手!惡婆娘,母老虎,你再不放手我就咬人了!」絲蘿的袖子被芳草姑姑扯成了鹹菜,他好心疼。
「你咬啊,你見過鹿子能咬過老虎的?你有膽就咬下來,我伸手給你咬……」芳草姑姑對吃素的某妖從來懷著鄙視,溫晴會吃虧?會出意外?當曲吟峰是什麼地方?母老虎板著張臉殺氣騰騰,頗有點不怒自威。
溫晴一口氣跑出了五六里,直到聽不見絲蘿大人的吼叫,才慢慢放緩了步子,她走得太急,濃郁的靈氣擠出五臟六腑,火燒一般地辣疼,她按照新學的吐納之法反覆演練了幾次才將胸口這筆沉悶壓下去。
夜幕降臨,只留下幾許餘暉的深紅,將半邊雲海染噬,有薄薄的霞光打過來,映在臉上猶如一抹輕描淡寫的胭脂。溫晴摸摸手裡的妖靈,顯然還沒想了要怎麼向楚修月道歉。
自住進拓風樓開始,她就自主地把楚修月的東西都當成自己的,拿他的東西從來不手軟,也從來沒想過他是否還有別的用途,整個拓風樓經她一手改造,剩下有關楚修月的特徵已經寥寥可數,分明就是鳩占雀巢的行徑。
哪怕是一天毀他三五件白衣,也是覺得理所當然。
她究竟是怎麼產生這樣橫衝直撞驕縱的?溫晴居然想不起來。
「要跟他說對不起么?可這樣會不會讓他蹬鼻子上臉啊?再說,他要那麼多妖丹做什麼?拿來吃?」雖然也有人用這種極端的方法修鍊。但那畢竟是邪修們才幹的事,楚修月應該不至於啊?溫晴想到這裡,便懷著幾分好奇地摸出了一粒妖丹。
不看還好。一看心裡就更奇怪了。
「一階的妖丹!不是這麼狠吧?」光頭也只是一階的小妖,妖丹小得可憐,那螢螢一點微光,比螢火蟲尚且不如,像楚修月這樣自恃極高,秉性驕矜的公子爺會看得上這點蚊子肉?
溫晴一頭霧水。
她滿心狐疑地將妖丹丟回儲物袋裡,又覺得肚裡火燒似地痛起來。想起夜裡還有三個時辰的修鍊功課,又不得不加快了腳步。「還是道個歉吧。說到底也確是我自己的不對。」
她看看天。
天邊的霞光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絲冰藍的靈光,從不遠處的寒泉里飄出來,靈光落在皮膚上。涼幽幽地沁人。溫晴初次觸著這些飛舞的靈光,禁不住多打了幾個寒顫。
好冷。
如果滿池子的泉水都是這個溫度……溫晴感同身受地磨了磨牙。
前方隱約傳來了說笑聲,像是有人在說話。聲音隨風往複,聽得並不真切,溫晴依稀可以辨別出女子的嬌笑,至於人家說的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溫晴的臉蛋有些發白,顯然又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渠冰峰的雙修弟子洗鴛鴦浴的情形,她見得並不少,但換了是楚修月情形又會大大不同。溫晴居然感到就些……生氣。
「說是來療傷,實則掉進了溫柔鄉,害我還以你丫的真生氣了。提心弔膽了半天,差點讓師父看出來!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溫晴剎住步子,驀然轉身,才走了兩步,又停住,又再轉了回來。「我倒要看看是哪來的狐狸精,居然敢在曲吟峰笑得這樣大聲!」
想到這裡。溫晴便是氣鼓鼓地往前沖了,懷著點莫明其妙的震怒,還摻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氣,頭髮根都立起來了。前面傳來了嘩啦啦的水響,更是令她血氣上涌,一時間臉比晚霞還要紅。
耳邊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笑聲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了,甘夏泉里,果然有個母的!
「你不是去陶然峰獵妖了嗎?可記得給我留幾顆妖丹備著?」女子的聲音悠悠傳來。
「自然不敢忘記。」楚修月低笑一聲,語氣里滿是無奈,或者說,寵溺?
「我就說修月最是體貼周道,果然不錯。」女子的笑聲媚可入骨,聽得連溫晴都腳軟了。
「不要臉!」溫晴惡狠狠地捏著泉邊的晶草,咬牙格格響,她突然就不想知道那「狐狸精」長什麼樣了,有著這樣聲音的女子,形貌必定不會差到哪裡去,看見了又能怎麼樣?低頭看看自己,胸沒胸,屁股沒屁股,長得麻竿似的,拿什麼和人家比!
是的,溫晴受打擊了,她壓根沒想過自己為什麼要和別人去比,甚至根本沒深究自己哪來的脾氣,她甚至忘記了,楚修月有嚴重的恐女症,尋常女子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她就只顧著生氣去了。生氣到連自己是來做什麼的都忘得一乾二淨。
她攥緊了儲物袋,揚手往水裡一扔,轉身就跑。
「撲通!」儲物袋入門,那邊的說話聲驀然被打斷,跟著便是一片狼狽的水響。
溫晴心慌意亂,也不敢回頭張望,只憋足了氣一頓亂跑,沒來得及看路,便一頭扎在一堵人牆上。頭頂傳來個冷冰冰的聲音,一如他的體溫一樣低:「溫小喵,你來這裡做什麼?」
楚修月捏著拳手,目光冷涼地逼視著面前這個抱頭鼠躥的蠢丫頭。
「這地方又沒寫你的名字,你能來我不能來?妖丹我、我不要了,都是一階二階的妖丹,我要來也沒什麼用處,了不得我自己去獵,不要你的!」溫晴退後了兩步,站定,一雙大眼睛坦然地迎著他看。今夜無月,楚修月只披著一件深色的中衣,襯得顏如皓月,瑩白如玉。
他的頭髮還濕著,揮身上下冒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連目光都是冷颼颼的。
溫晴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卻還是硬撐著,沒將目光軟下去。她本來就個硬骨頭,沒做錯事,憑什麼低頭。師父也說了,不能低頭,不能委屈求全。可是這樣抬著頭,脖子好痛啊。
溫晴的眼睛雖然靈動,但平時說話就愛賊兮兮地亂轉,這是以前偷雞摸狗養成的習慣,正所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可是現在,這目光磊落得令冷月公子也忍住有些怔忡了。
「你這樣瞪著我,眼睛不酸么?」他眨了眨眼睛。
「我什麼時候瞪著你了,明明是你瞪著我。」溫晴暴躁地仰起頭,冰藍的靈光繞著她飛舞,剛好照亮了她的一小片脖頸,楚修月莫明感到渾身一陣燥熱,剛泡冷的傷口又痛起來。
「東西我已收下,你可以回去了。」他有點僵硬地轉過了身。
背上那道獰猙的傷口刺痛了溫晴,她躊躇了半天,突然追了上去,像是鼓足了勇氣,大聲說道:「師父之所以願意收我為徒,都是你求來的對不對?這傷口就是所謂的代價對不對?楚修月,我不想欠你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來定天派,拜師學藝只是其次,我只想找到我以前的師父……我沒你想的那麼貪心……我也不會以身相許!」
芳草姑姑的話她不是沒有聽懂,而是她根本不想往這條路上去,仙門弟子不似凡夫俗子,以身相許是最便宜的回報,男女之情更是淡薄如紙,也只有看慣了話本折子戲的芳草姑姑覺得這樣的戲碼是理所當然。
「我沒認為你是欠我,我做什麼都是自己願意的,溫小喵,你應該很明白我,這樣的廢話我不想再聽。」楚修月整了整凌亂的衣襟,沒有回頭。
ps:等小喵開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