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碰見塗榮
這天,一諾在學校給朱墨打電話,讓朱墨有空的時候,把家裏那本最新的英漢詞典給她送到學校去。
朱墨是在單位食堂吃晚飯的時候接到一諾電話的。
重新回到編輯崗位後,朱墨每天淩晨下了夜班,就得坐著單位的班車回到報社家屬院的那套房子裏住。
為了趕緊把書給一諾送去,朱墨第二天早上九點多起床後,就出門坐上公交車回到了曙光院的家裏去取一諾要的那本詞典。
在書架上找到那本書,朱墨沒有在家停留,就又出了家門,準備趕在中午學校規定的一個小時吃飯和自由活動的時間,直接把書交到一諾手上。
剛一走出自己家這個單元的門洞,朱墨就看見塗榮從最東邊的那個單元裏出來,正急匆匆朝這邊走過來,手裏還拎著個飯盒。
朱墨和塗榮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見過麵了。
因為做夜班編輯,晚上上班,白天在家,朱墨出入曙光院家屬院的時間,大都是別人上班的時間,所以,她和塗榮碰麵的機會就少了很多。
過去,塗榮經常來朱墨家裏串門。
現在,張智不在家,朱墨每天又都是下午四五點鍾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單位,這樣,塗榮每天上下班路過朱墨家窗外,差不多總是看到窗簾拉的嚴嚴的,到了晚上,也很少看見朱墨家的燈有亮著的時候。所以,塗榮已經好長時間沒來串過門了。
而朱墨呢,自從那次去海東找張智要孩子的生活費,在馬濤的建議下,在賓館大廳折騰大半夜和張智簽訂了那份《備忘錄》,朱墨知道自己和張智的事可能在曙光院已經有很多人都知道了,況且塗榮又是個消息特別靈通的人,所以,朱墨每次回到曙光院這邊,也都有意躲著塗榮。她不想讓塗榮刨根問底詢問自己和張智之間的事。
這回,兩個人算是趕巧,麵對麵地撞上了。
“喲,回來了朱墨。”隔著一二十米遠呢,塗榮就開始打招呼。
“塗姐,今天怎麽沒上班?你這是?”朱墨看著塗榮手裏的飯盒問。
“我得趕著送飯去。你也要出去嗎?走走走,邊走邊說。”
“一諾急著要一本書,我正準備給她送到學校去。”
“那正好,咱們還一路呢,我到三院去。”塗榮知道一諾在哪所學校上高中。
兩人邊說便一路著往家屬院門口走去。
“怎麽,家裏有人住院了?”朱墨又問道。
“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是趙大爺住院了。”
“趙大爺?”
“是啊,住了一個多禮拜了。他老伴身體也不好,兒子閨女都從青海趕回來了,可是家裏有個住院病人,咱們這兒離醫院又遠,根本忙不過來。從咱衛生所轉院的手續是我幫著辦的,院裏的人知道了,都要幫忙去醫院照看,幹脆,我就給大家排了排班,能替換替換趙大爺他們家人。”
塗榮把手裏的飯盒換了換手,又接著說:“醫院不是吃飯不方便嗎,大爺年紀又大了,在外麵買著吃也不可口,好幾個人就說要往醫院裏去送飯,我就提議,除了早飯在醫院裏買點粥什麽的,大家把午飯和晚飯包下來,家裏有人做飯的,就輪流著一家一家挨著送。我還專門定了個食譜。這不,今天的午飯輪到我了,我上午特意請了兩個小時的假。”
“塗姐,你不愧是學醫的,想的真周到。”朱墨由衷地說。
大家像對待自己的長輩那樣,都爭著去醫院照料趙大爺,給趙大爺送飯,朱墨對此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原來,今年已經八十二歲的趙大爺從曙光院生產車間退休後,已經堅持了二十多年,隻要時間和身體允許,趙大爺幾乎把整個曙光院家屬區的地麵清掃包了下來。
十幾年前,從跟張智結婚後住在這裏開始,朱墨幾乎每天都能看見一位麵容和藹、身材清瘦的老大爺,拿著一把大掃帚,在每個樓棟間一掃帚一掃帚地清掃著地麵。
老大爺掃地格外仔細,路麵、草叢、樹坑,還有那些邊邊角角的地方,他都要清掃到。。
曙光院家屬區一共有十五棟家屬樓,麵積那麽大,老大爺就今天掃一號樓二號樓,明天掃三號樓四號樓……這樣,把整個家屬區清掃一遍,要花上一個多禮拜的時間。
冬天,老大爺掃地掃熱了,就把身上的棉衣脫下來搭在兩棵樹間的晾衣繩上,隻讓自己穿著件薄絨衣接著掃。
夏天,除了午睡時間,上午下午老大爺就把從家裏帶來的一個大塑料水杯放在路邊的井蓋上,掃一會兒渴了,就坐在樹蔭下喝著水歇息一會兒。
家屬院裏來來回回走過的人,看見老大爺都會親熱地問候一句。
剛開始,朱墨不知道情況,就問張智,你們院裏為什麽要讓一個老人來清掃家屬院。
張智告訴朱墨,那是趙大爺。
張智說,從他大學畢業到曙光院工作住在家屬區的單身公寓開始,他就幾乎每天都能看到趙大爺在院裏掃地,後來,他才聽同事講,趙大爺是自己主動做這件事的,從退休開始到現在,已經堅持好多年了,而且不要院裏給他的任何報酬。
“我還聽說,有一年春節,院領導去家裏看望趙大爺,讓趙大爺別太累了,多注意自己的身體。趙大爺說,我年紀大了,別的什麽事也幹不了,不能幫大家什麽忙,掃掃地我還可以。”張智對朱墨說。
從那以後,朱墨就開始醞釀著想做一件事。
一天,她跟張智商量:“你說,我能不能去采訪一下趙大爺呀,這種事多感人呀。”
“我看你還是別去了,趙大爺肯定不會同意的。”
“為什麽?”
“趙大爺在曙光院的生產車間,技術上是一流的,但他把什麽先進工作者呀、技術能手呀這些榮譽,都給了自己的徒弟和其他同事,據說,他現在唯一保留的就是每年被院裏評選為優秀**員發的那些獎狀。”
“多好的素材呀。”朱墨說。
“你聽我說。有一年七一前,院裏宣傳部那邊想把趙大爺的事跡整理一下投到化工報去,結果,趙大爺說什麽也不同意。所以,你也別想這事了。”
聽張智這麽一說,朱墨隻好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巧的是,後來發生過一件事,讓朱墨對趙大爺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一諾剛上小學一年級那一年,朱墨和張智給一諾買了一隻小雞,讓一諾放在家裏的陽台上來養。
他們的目的,是想借此培養一諾的責任心。
可一諾畢竟還是孩子。過了一段,小雞長大了,給小雞喂食,再加上小雞拉屎,一諾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喜歡歸喜歡,但陽台上被整的實在是不像樣子。
張智和朱墨就商量把小雞送人不再養了。
可一諾不願意,堅持要把小雞留下來。
一天早晨,趁一諾上學出門走了,朱墨和張智兩人就趕緊把小雞抱給了曙光院從附近郊區招來的清理生活垃圾的一位大媽。
把小雞交給那位大媽的時候,正在清掃朱墨他們家樓前的趙大爺看見了這一幕。
一諾中午放學回來不見了自己的小雞,哭鬧著要爸爸媽媽把她的小雞還給她。
朱墨和張智兩人沒辦法,就裝作慍怒地訓斥一諾,說不養了就是不養了,鬧也沒用。
爸爸媽媽的態度一諾堅決不接受,抹著眼淚賭氣地出了家門要去找回自己的小雞。
“爺爺,你知不知道我爸爸媽媽把我家的小雞送到哪裏去了?”
一諾走到自己家的樓後,看見每天掃地的那個爺爺正坐在自己的那把大掃帚上休息,就上前問道。
朱墨是跟著一諾後麵出的門。她讓自己和一諾保持一段距離,看見一諾在跟趙大爺說著什麽,就在樓頭的拐角那兒停下來遠遠地看著。
趙大爺看著一諾傷心難過的樣子,就問一諾:“你們家的小雞每天都是誰在照顧它呀?”
“我要上學,是爸爸媽媽每天喂它,然後打掃小雞的窩,但是我也喂,我也打掃。”
“那爸爸媽媽是不是每天都要上班呀?”
“是的。”
“哦,那我明白了,爸爸媽媽一定是因為工作太忙了,怕照顧不好小雞,所以送給了有時間照顧它的人。”
“那我不舍得,我想它,從很小的時候,它就來我們家了,所以我想它。”一諾說著,又嚶嚶地哭了起來。
“孩子,你看這樣行不行,你要是喜歡,我明天就幫你把小雞找回來,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先把它放在我們家裏,我和老奶奶一塊兒照顧它,然後你每天放學後,可以到爺爺家來看它好不好?”
“真的嗎爺爺,那你可別告訴我爸爸媽媽。”一諾一下子看到了希望,高興地拍著自己的雙手說道。
“好的孩子,一言為定。”
第二天,趙大爺果真找到那個運送垃圾的大媽,把小雞抱了回來放在自己家裏養著,一諾就每天到爺爺家裏去看那隻小雞。
後來,雞越長越大了,街道居委會有規定,家屬區不準飼養家禽,趙大爺這才又給一諾講了道理,把那隻雞重新給送走了。
說起來,這已經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
就在一年多前,朱墨還在曙光院辦公區宣傳欄的光榮榜上看到,二〇〇八年汶川發生大地震,曙光院號召全院黨員幹部帶頭為災區捐款,那次,趙大爺作為一名老黨員,一下子捐出了一萬元。
“塗姐,那周末的時候也給我家安排一次吧,等一諾周末回來,我和一諾一塊兒給趙大爺送飯去。”
“可以可以,排班表就在我這兒,每天該誰去醫院值班,每頓飯輪到誰家送,都是我打電話提前通知。不過,大家隻要時間允許的,都是爭著去,現在每天都排滿了,你要是準備去,我就給你排上。”
“排上排上,就排在這周六的午飯吧。”朱墨說。
自己小時候養小雞這件事,一諾當然還記得清清楚楚。
周末從學校回來,一諾幫著媽媽一起做了雞湯餛飩,然後和媽媽一道去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