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那一封信
張智和韓軍見麵引發的那種傷感,也隻是當時情境之下的一瞬間。
對西城的那個家來說,張智已是來無蹤,去無影。
這個有老婆有孩子的家,現在好像隻是他的一個後勤倉庫,他跟這個家的聯係,已經僅限於他的一些暫時不用的東西先存放在這裏。
除此之外,他想不起還有什麽回這個家的必要。
所以,在朱墨和女兒的眼裏,張智現在就像是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從她們身邊刮過的一陣風,感覺得到,卻幾乎看不見,更摸不著。
十一放假那幾天,朱墨和女兒明明知道張智就在西城,可是卻沒見他安安生生地在家呆過。幾乎所有的單位都放假了,可他出門一走就是一天,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一天一天的見不到人,張智到底在忙什麽,他跟誰在一起,朱墨也想不出來。
十一假期結束的前兩天,她帶著一諾回自己父母家,晚上母女倆回來的時候,看到張智出門用的拉杆箱已經不見了,一諾習慣地說:“媽媽,我爸又走了。”
是啊,又走了。
其實,在朱墨和女兒的心裏,張智的回家與離開,對她們的生活來說,早已經沒有什麽不一樣。
他回來,母女倆也難得見到人,即使見到了人,他也好像一個住店的客人;他走,也是悄無聲息,沒有任何家人間相聚或者分離的時候,那種最起碼最簡單的儀式感。
可是,張智這次過完十一從西城離開後,朱墨把一諾送回學校,剩下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心裏從早到晚沉甸甸的。
如果隻是她和張智間已經明明確確針鋒相對談到離婚這個傷感情的話題也罷了,關鍵是,中間還莫名其妙地冒出來那個律師,那個律師就像一個唯恐天下不亂專門過來攪事的混蛋。
朱墨心裏這種不好的預感,就像是自己已經明確知道,一場大戰已經逼近,進攻的一方已經是人在馬上、箭在弦上,正屏住呼吸,隨時準備將利箭射出。
而這時,正是利箭射出前那即刻的安靜,但這種安靜的背後,已隱約可聞對方戰馬的嘶鳴,隻要某個時間一到,隨時就可以將她這個敵人打個落花流水。
可她作為交戰的另一方,此刻非但沒有任何的戰前準備,而且她連與對方交手的戰場在哪裏都還不知道。
心裏特別不安的時候,朱墨索性就想,管他呢,天塌不下來。
可是,想歸想,但對女兒的牽掛,讓朱墨實在是瀟灑不起來。
如果張智真的不再念及他與自己和女兒的夫妻情、父女情,無所顧忌堅持要離婚,協議不成就向法院起訴,那自己和女兒將麵臨一場怎樣的精神劫難啊。
真到了那一天,女兒怎麽辦?女兒她能夠接受父母以這種決絕的方式讓她成為一個沒有完整家庭的孩子嗎?
朱墨越想越擔憂,越擔憂就越覺得壓力一天天在加大。
為什麽不能為了孩子,自己就低個頭服個軟呢?
不就是夫妻矛盾嘛,自己服個軟,隻要能保住這個家,讓女兒能像正常家庭的孩子那樣順利長大,自己服個軟沒了麵子就沒了麵子吧,不管怎麽說,張智對自己不是沒有感情,既然如此,在自己丈夫麵前低個頭,有什麽不可以的呀。
到此刻,朱墨仍堅持認為,張智對自己是有感情的。
朱墨當然不是在自作多情。
有一封信就可以證明。
那封信,她至今保存完好。
那是一封十年前張智在北京讀碩士的時候給朱墨寫的一封信。
在那封信裏,張智一口一個親愛的,向朱墨傾訴了學業的艱辛和內心的孤獨,傾訴了對朱墨的相思之苦,字裏行間充滿了一個丈夫對妻子的依戀和關愛。
這幾天,一到晚上睡覺的時候,朱墨便會在臥室的那個白色小矮櫃裏抽出那個十六開大的棕色硬皮筆記本,裏麵夾著一個大號的牛皮紙信封,信封裏裝著張智的那封寄自北京的來信和她的回信。
今天晚上,朱墨把那封信再次打開,又一次專注地看了起來——
“親愛的,一切可好,我在這裏真是度日如年,剛剛給你掛完電話,坐到教室,好像有根情絲牽著我的神經,使我難以自持。”
“墨,你好嗎?要多注意身體,一個人帶著孩子,又要考慮我,還要勤奮工作,確實難為你了,從心裏謝謝你,也謝謝姥姥、姥爺,沒有他們,我們不知要多操多少心,真的我謝謝他們!想想我在這兒如果不好好幹,別說你們,連他們也對不起了。”
“你的‘假期’是否還照常,胃是否還痛,望多注意飲食,早上希能吃飯,生活希能規律,畢竟我們已不年輕,已跨入三十多歲的行列。想你!愛你!吻你……”
信已經結尾,張智又特意在下麵加了兩句:
“兩情相依,又豈在朝朝暮暮;兩心相悅,哪管它一地兩地。”
“Darlingmywife你是我的支柱,我的保障,請給我力量!”
這封信,張智寫了滿滿的四頁信紙。
收到這封信,朱墨當即給張智寫了回信——
“今天晚上來上班收到你的信,我第一次感到一種酸楚的感動,你我從相識到今天已近七年,第一次得到了你對我的發自內心的關心與問候,我流淚了……”
“從信中我明顯感到,你的心情很亂,很複雜,我認為,你現在的狀況是正常的。常言道,學海無涯苦作舟,想一帆風順地成就一番事業是不大可能的,想想三十多年你走過的路(家庭困難,複讀考學),吃了多少的苦,比起過去,你現在的困難又算得了什麽。”
“當然,三十多歲的人,又麵臨眼前這麽大的學習壓力,難度是可想而知的,但想想你的事業,想想我們全家的未來,想想我們的女兒,你也要一鼓作氣,圓滿完成你的學業。”
“盡管在很多原因上,我不讚成這次你去進修,但從大處著眼,從長遠考慮,機會對你也許就這一次了,所以,你要排除一切幹擾和雜念,義無反顧地往前走!”
“學習上不要有高低之分,要不恥下問,借鑒別人的學習方法。還有就是學習效率的問題,學習時間與成績不一定成正比,心情煩惱了亂了的時候,索性把學習丟在一邊,到校園裏走走,與在校的已經通過英語六級考試的同學談一談,向老師們請教請教,輕鬆輕鬆自己。”
“遠離家門,遠離家人,是一件使人痛苦的事,更何況又不是外出遊山玩水,你現在的心情和處境我很能理解,我獨自在家滋味也同樣不好受。”
“張智,堅持住,挺過去,我和女兒等待著你的凱旋!”
這兩封信發出的時間距現在已經十年,十年前看到這封信的內容後,那種被自己愛的人所惦記、所依賴、所關愛的感覺,朱墨至今記憶猶新。
她不相信張智不愛了,她不相信曾經的這一切張智都忘記了,她不相信張智會是那種無情的人。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世界的誘惑太多,也許就是張智在她朱墨這裏得到的溫暖越來越少,所以才讓他離這個家越來越遠。
朱墨覺得一定要做回以前的自己。
盡管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沒有什麽變化。
除了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