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思維定勢

  晚上，張智沒有再到自己的辦公室去。他把自己留在了家裏。


  林院長下午找他談過話後，他心裏反而了平靜許多。林院長跟他推心置腹講的那些話，他壓根兒就不相信。


  在林院長辦公室，所有的話他都是反向去理解的，他覺得這是他幾年來總結出的經驗教訓，是他成長的代價。


  不是嗎？如果真的像今天所說的如此看重我這個人，那想當年發生的那些事就不應該發生。如果不是從塗榮嘴裏得知，自己怎麽能夠知道，原來，我張智在你們眼裏是那麽的無足輕重，一個預防針我都夠不上打的級別。這件事我是偶然知道了，那還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事呢，恐怕多了去吧。


  林院長可是萬萬想不到，他今天下午跟張智的談話，卻讓張智準備離開曙光院的想法中仍殘存的一絲猶疑，徹底消失。


  張智決定讓自己的大腦好好休息一晚。


  家裏就他一個人。一諾中午吃飯的時候跟他說，晚上她要坐六點鍾的班車到市裏去上課，媽媽在下班車的地方等她，下課後她和媽媽要回姥姥家住。


  晚飯的時候，他給自己簡單弄了點吃的，然後打開電視機，把自己的身體徹底放鬆在了沙發上。


  可電視裏的節目沒法長時間吸引他的注意力。下午下班的時候，他從辦公室帶回了厚厚一摞報紙放在了鞋櫃上，他這會兒想了起來，就起身去把報紙抱過來，攤開放在茶幾上翻看。


  一篇標題為《13億人口意味著什麽》的文章吸引了他。


  文章中說，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表明，中國的出生人口男女性別比值已經升高到119．92，這個比值比1990年第四次全國人口普查上升了8．5個百分點，嚴重偏離正常值14個百分點（正常值為106）。其中，有五個省的出生人口性別比值甚至高達130以上。


  “哦？”


  張智頗感興趣地繼續往下看：


  對此，計生部門表示，引發這個問題的直接原因，是相關特定人群進行非醫學需要的胎兒性別鑒定和選擇性別的人工終止妊娠等，但是其根源在於我國有待完善的社會保障體製，以及國人養兒防老、男尊女卑、傳宗接代等傳統生育觀念。


  “哈哈，看來，中國人都還是想要男孩子呀，我張智當然也不例外。”張智對文章中的觀點表示認同。


  但他馬上又聯想到了自己目前的處境，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兒。


  跟女兒呆了這些天，他對女兒的那種父愛又蘇醒了。他想，一旦他和朱墨分開了，他是不打算讓女兒跟著自己的，這一點，他已經在自己起草的離婚協議書中進行了巧妙的處理，可是，此刻的心境，讓他又擔心一旦到了那一天，女兒怎麽辦？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可是兒女雙全呀。


  想到這裏，他不知怎麽有點同情起朱墨來了。他回憶他們的婚姻生活，他在心裏再一次承認，朱墨對這個家的貢獻是無法磨滅的，如果沒有朱墨，沒有朱墨在背後的默默支持，他也許不會有今天的發展。


  “唉——”張智頗為傷感地歎了口氣。


  不過，他又讓自己的這種想法馬上停止，他對自己開脫道：“現實生活中，破裂的婚姻，不一定就是開始的時候就不好。社會是發展的，人也是會變的。朱墨她還是以前的樣子嗎，顯然不是了。”


  張智認為自己的想法合情合理。


  他放下手中的報紙，去臥室裏拿出了一直圓珠筆和一本他用於隨手摘錄的筆記本，準備把剛才看到的這個有關男女出生比例的數據記錄下來。


  拿著筆和本回到客廳的沙發上，他把身子靠在靠背上，然後翹起二郎腿，再把筆記本放在膝蓋上，隨手翻開了本子。


  他隨手翻到的是記著有關三毛的一段文字的那一頁，筆跡是他自己的，但他想不起是什麽時候記下這段文字的，他饒有興致地看了起來。


  三毛說：“飛蛾撲火時，一定是極快樂幸福的。”


  接下來的文字，張智反複看了好幾遍：


  生命之悲哀，在於不能重新來過；生命之幸運，亦在於不必重新來過。若生命無趣，無謂永生；若生命有趣，這一生已足夠。


  如果沒有那麽多取舍、那麽多疼痛、那麽多錯過與後悔，那麽，又如何體味得到歡娛的滋味，又如何給昨夜西沉的太陽一個明天？

  世上原本沒有委屈，沒有痛苦，那隻不過是你為了得到想要的幸福與快樂所付出的代價。縱使旅途困頓、疲憊不堪，這一路匆匆走來，總還是為著自己的心。


  或許沒有那麽一個人，在最恰當的時間，等在最恰當的地點。走到盡頭，仍是獨自一人。然而，這顆健康跳動著的心髒，終是容不下一個無愛的婚姻。


  “咦，我什麽時候怎麽會記錄下這樣一段文字。”


  張智坐在那裏反複品讀這幾句話，試圖回想起記錄這段文字時的心境。他確定，當時之所以記錄下了這段文字，一定是因為這段文字所要表達的東西，和當時自己的心境是吻合的。他了解自己。


  張智放下翹著的腿坐直身子，又仔細看了看後麵落款的日期——1999年2月7日夜。


  猛然間，張智的心一陣繾綣的悸動，果然如此：這一天是苟夏青的生日。


  苟夏青三個字的闖入，使張智剛才心裏對女兒和朱墨的那一絲愧疚，登時蕩然無存。剛剛回憶起的那些朱墨的好，瞬間又都變成了讓他生活產生窒息的根源。


  但是，仍有一種走一步退兩步權衡得失的心緒彌漫在他的心間。他討厭起自己來，討厭自己優柔寡斷，不是一個成就大事的人。


  他使勁地左右甩了甩自己的腦袋，然後堅定地自言自語道：“不要再抱有幻想了。”


  他在心裏提醒自己，所有的計劃一定要按時間按步驟實施。


  可是，隻要一想起苟夏青，他那沉穩的性格就不那麽沉穩了。他想立刻得到苟夏青的消息。


  他放下手裏的本子，又一次回到臥室，打開了放在寫字台上的筆記本電腦，等到電腦桌麵的圖標一出現，他就迫不及待地雙擊那隻可愛的小企鵝，然後在彈出的QQ登錄頁麵上，輸入了自己的QQ號，輸入了設置的密碼，然後急切地去置頂的位置看那個熟悉的頭像顏色。


  可結果令他失望，那熟悉的頭像呈現的是無情的黑白兩色。但他心有不甘，他點擊開對話框，把一個微笑表情發送了過去，然後心裏開始了一種期待。


  然而，許久許久，他沒有聽到電腦裏發出的他渴望的那個“嗶嗶”的響聲。


  失望之中，他丟下開著的電腦重又回到客廳坐下，把雙腳從拖鞋裏抽出來，將它們放在拖鞋上麵，為的是讓兩腳透透氣，然後拿起剛才的那個本子，翻到所剩不多的幾張空白頁那裏，記下了他剛才準備記下的那些數據……


  “嗶嗶。”


  臥室那邊終於傳來了那個令人心跳的聲音。他急忙站起來，拖鞋都顧不得穿上，光著兩隻腳快步走到臥室，像百米跑步比賽時運動員到達終點衝刺的樣子，雙腳還沒到桌前，手已經觸到了電腦。


  電腦屏幕應聲亮起。剛才打開的對話框立刻呈現在眼前。


  可惜，“嗶嗶”的響聲並不是這個對話框裏發出的。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張智這次是徹底失望了。他有點生苟夏青的氣。他沒有像往常那樣一步一步退出後再關閉電腦，而是直接點擊了左下角的“開始”，然後毫不留情地點擊了“關機”。


  “哼。”張智氣呼呼地再次從臥室回到客廳。


  他開始繼續翻看那摞報紙。


  在一個副刊版麵上，有一個小豆腐塊文章又引起了他的注意，標題是《可怕的思維定勢》。文章講了一個小故事——


  在一座無人居住的房子外，一隻鳥兒每日總是準時光顧。它站在窗台上，不停地以頭撞擊玻璃窗，每次總被撞落回窗台。但它堅持不懈，每天總要撞上十來分鍾之後才離開。


  人們猜測這隻鳥大概是為了飛進那房間。然而，在鳥兒站立的窗台邊，另一扇窗戶是大開的，於是人們便得出這樣的結論：這是一隻笨鳥。


  後來，有人用望遠鏡觀察，發現那玻璃窗上粘滿了小飛蟲的屍體。鳥兒每次吃得不亦樂乎。


  人們怎麽也沒有想到鳥兒有如此獨特的覓食方式，而人類總是按照自己日常的思維方式去評判鳥兒的世界。


  文章在最後說，由此可見，人們在生活中，一旦形成了某種固定觀念，就會束縛住自己的手腳，限製住自己的思維，形成可怕的思維定勢，成為人們認識事物的障礙。


  張智是一個善於學習也善於總結的人。


  這篇小文章，又讓他陷入了沉思。他在想，自己是那隻鳥呢，還是看那隻鳥撞玻璃窗的人？他覺得自己既像那隻鳥，也像那些人，但應該更接近於像那隻鳥。


  得出這個結論後，他覺得，這正是自己不同於常人的地方。


  此刻，這篇文章讓張智的自信心大大增強，也讓他的整個思緒和要做出的決策，重新回到了他的既定軌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