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回到西城
張智去見了馬濤回來,晚上一個人躺在宿舍的床上,一直在想自己的性格這件事。他認為自己的穩重是正確的,尤其是麵臨自己眼前的處境。不是有那句話嗎,小心無大錯。
不過,如果這種穩重,這種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會輕易出手的性格,用在其他方麵,比如用在馬濤現在考慮的事情上,是不是合適呢?
這種性格說白了,就是過於患得患失,那肯定幹不成大事。所以張智認為自己的性格和馬濤的性格互補一下就好了,如果兩人的性格能夠互補中和在一起,那就是最佳的狀態。
於是,張智就期待以馬濤下一步的動作,來驗證一下自己對最佳性格的認知是不是正確和到位的。
宿舍樓裏可能是人太少的緣故,衛生間那邊偶爾傳過來的衝水聲,還有水房裏水龍頭關不嚴發出的水的滴答聲,讓張智躺在一種空寂中,圍繞著性格二字,想著馬濤的勤凱公司撤回到西城後,馬濤究竟會采取什麽方式,來實現他想大幹一場的願望。
隔天,張智在上午快十一點的時候,回到了西城的家裏。
推開家門,一陣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撲麵而來。家裏沒人。他把行李放在客廳,抬眼看了看客廳牆上的掛鍾,沒有停留,轉身又出了家門。
他來到辦公大樓三樓自己的辦公室。和他一個房間的姚副總工程師正在電腦前忙著什麽。
“喲,回來了。”姚副總從電腦前抬起頭。
“回來了。怎麽樣,最近院裏忙不忙?”張智走到姚副總對麵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問道。
“還那樣。你怎麽樣,還行吧?”姚副總關心地問。
“唉,年紀不饒人呐,比咱們六七年前在北京讀碩士的時候吃力多了。”
張智邊說邊整理著自己桌上的報紙和文件,跟姚副總聊了幾分鍾,然後站起來道:“我到院辦那邊報個到去。”
從自己的辦公室出來,張智順著走廊往右走,隔兩個房間的對麵是院辦魏主任的辦公室。張智敲敲門。
“請進。”裏麵傳出魏主任的聲音。
張智推開房門。
“是張總啊,什麽時候回來的?”看見張智進來,魏主任連忙從自己的辦公桌前站起身走過來熱情問候道。
“剛到家,還是海東到西城的那趟車。”
“哎呀,剛到家就過來了,也不休息休息。”
“不用,在車上已經睡了一夜了。”
“那,這是放暑假了吧?”
“對,放假了。過來跟你報到。”
兩人打過招呼,張智說道:“聽說孩子今年考的不錯,這回你和鄭健算是熬出頭了。”
魏主任的女兒一直學習不錯,可是,去年參加高考,分數竟然沒有上一本線,魏主任夫妻倆就讓女兒複讀了一年。
“還行,孩子還挺爭氣,本來我們倆一直擔心孩子複讀一年,壓力會更大,結果還不錯。”魏主任微笑地說著,又用手指著靠牆的沙發,“坐會兒吧張總。”
鄭健是魏主任的愛人,單身的時候,和張智在單身宿舍住過一個房間,鄭健和魏主任結婚的時候,張智和單身樓上的好多人都去幫過忙,還鬧過洞房。
魏主任待人接物很和善,也很得體,張智平時在單位的時候跟魏主任也聊得來,所以就後退一步坐在了沙發上說:“孩子上學一走,你跟鄭健可就清閑了。”
“鄭健那人你還不知道,他本來就沒忙過,也就是每周隻負責接送接送孩子,其他什麽事也不管,不像張總你,為了給孩子做榜樣,現在還去讀博士,鄭健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他真得要好好向你學習。”魏主任重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用欽佩的眼神看著張智說。
張智的表情陡然變得有些不自然,像是被人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似的。魏主任看著張智的表情露出的不易察覺的微妙變化,隻以為張智是被自己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張總,你這兩年正好在海東,你沒考慮考慮把孩子也辦到海東去上學?如果能在海東參加高考,那可比在西城的競爭壓力小多了。”魏主任接著說道。
這下問到了張智的敏感處,他一時不知該怎麽來接魏主任的話。
魏主任又說:“在那兒參加高考多好。你聽說了沒有,今年,海南參加高考的人數是四萬多,然後,突然出現一種情況,說是這其中大概有一千多人,不允許報考二本以上的學校,為什麽,因為這一千多人都是高考移民。”
“是嗎?”張智有些驚訝。
“是啊,為了能讓孩子到海南、青海、新疆這些地方參加高考,現在買賣戶口啊掛靠親戚啊,什麽事都有,你正好在海東,多好的條件。”
“唉,讓孩子自己有多大本事就幹多大的事吧。”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女兒未來的張智,此時真的是無話可說,隻好順嘴應付了一句。不過,魏主任的話倒是啟發了他心裏另外的事情。
中午,張智到食堂買了一份盒飯帶回家裏,把電視打開,然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吃著盒飯,一邊看著午間新聞。
這麽多年,張智幾乎從來不把自己的行程提前告訴朱墨。他沒這個習慣,而朱墨也已經習慣了他的這個不告訴她的習慣。
這次也一樣,朱墨不知道他今天回來。
他覺得,他應該把這個習慣保持下去。因為,一個人的習慣突然改變,大概率是出了什麽問題。
就像那年春節假期在銀城的那個夜晚,他半夜從父母家裏出來跟苟夏青打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長途電話,打電話前,他自己也不知怎麽著就心虛了,破天荒地先給朱墨打了個電話,告訴朱墨說他到了火車站去買火車票,這下讓朱墨發現他改變了習慣,他的改變讓朱墨感到了不習慣,所以,朱墨就發現了他和苟夏青那次不正常的通話。
央視的《今日說法》播到一半,他有些困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關了電視,然後進到臥室,準備午睡。
坐在床邊脫鞋的時候,張智看到寫字台上有一本西城日報的稿紙,上麵有朱墨寫的什麽東西。他把那本稿紙拿在手裏,然後在床上躺下把身子放平,開始看起來。
稿紙上好像是朱墨沒事時從哪兒抄寫的一段文字——
“五月的日曆剛剛翻過去了。按日曆紀月,沒有三月宏大的政治背景和六月全民關注的考試背景,這是相對平常的一個月份。”
“平常的月份?一點也不平常。”張智來了興趣,心裏邊說邊將身子換了個姿勢,接著往下看——
“按新聞紀月,這個月除了固定的五一、五四兩個節日,沒有什麽值得大書特書的新事。**出新版、壟斷又漲價、李毅中拍案、任誌強挨磚、專家鬥嘴、名人破事、明星緋聞,一切都在正常的新聞框架中如常運行——新聞還是那麽多,可由於大眾熱烈的參與,平常的五月表現出了波瀾壯闊的一麵。”
“不是波瀾壯闊,是驚心動魄才對!”張智又自言自語。他聯想到了自己。稿紙上接下來寫的是——
“這是充滿喧嘩和騷動、狂歡與口水、雞零狗碎和喋喋不休的一個月:從孔子章子怡之辯,到房價對抗遊戲;從超女定性引起的對壘,到大學生如何定位引起的爭論;從竇唯燒車激起的躁動,到王菲生子引發的八卦……空氣中充滿著一點就燃的話語火藥味和一觸即發的道德口水味,一點風吹草動、一句斷章取義之語,就能引來大眾紛紛擾擾糾纏不清的價值爭辯。”
朱墨多年來有一個習慣,她特別喜歡寫字,沒事就抄寫東西,所以,張智在讀碩士的時候,她自告奮勇地幫張智謄寫畢業論文,張智工作上起草的一些東西,也經常帶回家來讓朱墨幫他抄寫出幹淨的樣子來。
朱墨為此還經常在一諾要背課文的時候對一諾說:“背東西,就先把它抄寫一遍,抄的時候,課文裏的每個句子你可能要默默複述好多遍,這樣,抄寫完了,差不多也就背會了,既練了字,又背了課文,多好。”
張智把這段文字認真讀了一遍以後,不由得產生了一種代入感:“這麽巧,難道是說我嗎?我這個五月可是過得……”
朱墨下午快六點的時候回到家裏。開門時,鑰匙隻扭了半圈,門就打開了,她知道一定是張智回來了。進了屋,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張智的行李。
平時朱墨一個人在家,吃飯很簡單,這會兒廚房裏隻有一些青菜。她不知道張智今天回來。她拎起暖瓶先到開水房打了開水,又拐到食堂看了看也沒什麽好菜可買的,便隻買了三個饅頭回到家,先把粥熬上,然後開始洗青菜。
曙光院下午是六點下班,快七點的時候,張智才從單位往家走。
他知道朱墨這時候已經到家,他便不急著回去。在辦公室裏,他摸摸這看看那,眼前實在找不到什麽事情可做,這才走出辦公室鎖了門,不慌不忙地出了辦公樓的大門。
看見張智進門,朱墨臉上掩飾不住地欣喜,她一邊忙著進廚房去盛飯,一邊大聲地對站在門口換鞋的張智說道:“回來也不打個電話,我今天在單位其實沒啥事,早知道你回來,我今天就不上班了,中午在家做飯。”
朱墨說著,把粥盛好端出來放在茶幾上,又把炒好的青菜端出來說:“家裏隻有青菜了,明天我去買菜,正好明天下午孩子也要放假回來了。”
兩人坐在茶幾旁吃飯。
看著朱墨吃著青菜喝著粥、大口嚼著饅頭的樣子,張智一大早從火車臥鋪上醒來的時候就想著回家好好喝一碗粥的念頭,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眉頭微微皺著,接過朱墨遞過來的饅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一句話都懶得說,一副沉思狀。
朱墨一點兒也沒有覺到有什麽異樣。她心裏就是喜歡張智這副深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