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心向往之
馬濤將車拐進了海東南站的停車場。
把車停好，兩人來到車站廣場地下一層的一間咖啡廳，找了個臨窗的座位坐好，馬濤要了兩份墨西哥咖啡。
窗外是一個帶天井的小廣場，這個時候，仍有幾個孩子在那兒興致勃勃地玩輪滑。
看著那幾個孩子，馬濤說：“前幾天，跟鄒東明還有他們區裏的幾個人在一起坐了坐，聽到一個說法覺得挺有意思，說是納米尺度下的水，粘稠如膠。”
“現在的納米概念越來越寬泛了，納米尺度下水的性質研究，正成為納米科學的一個重要分支。這其中，納米尺度下水的浸潤機理，是最近的一個研究熱點。”張智幾年前就已經開始關注納米材料的開發。
馬濤接著說：“能想到這個課題的人，真的是想象力太豐富了。在納米尺度的兩個表麵空間裏，常溫下，水會表現出類似膠水般的粘性，這種粘性對很多納米尺度的微小電子裝置來說，就是個大麻煩了。你比方說，外麵的這些孩子如果正在滑冰吧，假如他是一個5納米高的小人，那麽，當他想滑冰時就會遇到特別的困難。因為在正常狀態下滑冰時，冰刀與冰麵之間的水是起潤滑作用的，但在納米尺度下，冰刀和冰麵之間的水就會變成像膠水一樣的東西，你想想，這樣的話，膠水產生的阻力就沒法滑冰了。”
張智說：“這個推論應該是成立的。近期的研究已經證明，水在納米管中的流動與在宏觀體係中呈現的狀態相差很大，因此，水在納米尺度的傳輸性質也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
馬濤品了一口咖啡接著說：“有人把他們製作的微電子運動裝置放在納米尺度下進行測試，發現此時水產生的摩擦力很快就把裝置損壞了。所以，現在一個新的研究課題就是，為納米機器研製納米尺度的潤滑劑。”
“現在麵臨多少全新的研究領域啊，咱們現在這個年齡，光靠吃老本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啦。”張智感慨地說。
“對啊，現在勤凱公司生產的這些配套產品，兩三年之內可能銷路還不錯，但之後呢？現在許多概念性的產品已經出現了，很快就會更新換代。勤凱公司如果沒有新的產品和技術儲備，這兩年開辟的這點市場很快就會失去。”馬濤說。
張智沒有再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他等著馬濤說正事。
“還接著剛才路上的話說吧。如果勤凱公司真的回了西城，從眼前看，不管是對西城，還是對曙光院，是皆大歡喜的事情，對這一點，我很理解大老板的想法。可我馬濤不能隻顧眼前，我得考慮兩三年以後的勤凱公司往哪裏走。說實話，回到西城，我就提不起勁了，回去以後，哪兒的環境，我的許多想法是實現不了的。到時候，所有人都可以袖手旁觀，唯獨我不行。你說，我這種情況，到時候怎麽辦？”
“那你下次回西城，準備怎麽回複大老板？”
“現在，企業要想長久生存下去，沒有大環境的支持肯定是不行的。我大概有三條思路。第一個，就是按老板說的，打道回府，幹成啥算啥。可是你想想，再耽誤幾年，咱這一批人再想幹點事，那就很難啦，所有條件都不存在了。”
馬濤的這種緊迫感，張智感同身受。
“第二個，就是繼續留在海東，但要想辦法說服老板。第三條路，不管是走還是留，我都要建議老板，對勤凱公司進行股份製改造，否則，一直這樣作為曙光院下麵的一個實體公司，受牽製的事情太多，那不管在哪裏，勤凱公司永遠都隻能是小打小鬧。”馬濤的想法顯然已經很成熟。
馬濤是碩士研究生畢業後來到曙光院工作的。曙光院那時候非但沒有博士，就連碩士研究生也沒有幾個。馬濤來了以後，不論是工作能力，還是學識文憑，都是一個能夠在仕途上一片光明的人，他也早早地被組織上納入“梯隊”進行培養。
可馬濤偏偏是那種熱情和能力有餘、穩重和內斂不足的人，這讓曙光院連續三任想提拔他的院長都擔心他的這種“不成熟”，隻好忍痛割愛。
聰明的馬濤怎麽會意識不到這一點，或者說，他自己壓根就是一個誌不在此的人，所以，他並沒有讓自己在仕途這條路上花費什麽心思，這些年來一直在默默準備著，專心想自己幹出點事來。對此，他和張智很早就有過多次的交流。
張智聽到馬濤說想對勤凱公司進行股份製改造，就明白馬濤一定還會有更長遠的打算。
“我是這樣想的，你協會那邊掌握的企業多，看能不能盡快找一個技術上比較先進的企業，最好有一個類似納米潤滑劑那樣前沿一些的產品。”
張智沒太明白馬濤的用意。
馬濤說：“一直以來，國內的許多企業都願意和高校合作。這種合作的特點是迅速直接，雙方是以單個項目或者成果轉化合作為主，優勢互補明顯。但是這種合作往往是一次性的，合作形式無非是技術轉讓、項目轉讓、服務谘詢、人員培訓，一旦成果轉讓或者項目完成，合作就告終止。”
“對。目前高校的產學研合作都是這樣的過程，學校無須投資，也不承擔什麽風險。”張智說。
“你發現沒有，就是這種利益同享，但風險不同擔的合作模式，很多產學研合作的項目很少有做大的，而且，合作的成功率也不高。”
馬濤接著說：“我的想法是，如果有一個合適的合作企業，勤凱就跟它就來一個企企聯合，逐漸形成一種穩定的上下遊合作關係，也算是一種相互嫁接吧。說的再具體一點，比如，這兩個企業一個叫馬濤，一個叫張智，合作的結果，這個企業的名字就變成了馬濤張智，或者是張智馬濤。”
“你都把我繞糊塗了。我看呀，你一定是想在你剛才提到的對勤凱公司進行股份製改造的基礎上，對勤凱的所有製做一篇大文章吧。但這可是傷筋動骨的事。而且你說的這種可以相互嫁接的企業，猛一下我還真想不出來。”
“張智，你夠聰明，你該不會也是天天在想這些事吧。其實我自己也沒太考慮清楚呢，你卻一語中的。”
這兩個人，相互之間已經太了解各自的想法了。
“不過，找企業的事慢慢想，大老板也給我留著時間呢。”
“你說的要找一家類似搞納米潤滑劑這種水平的企業，有點太高端了。”
“我也隻是打個比方。找不到高精尖，新特優的那種也行啊。”
“這我倒想起來一家公司。”張智說。
張智突然想起的是溫州的一家製革公司。這家企業雖是民營性質，但其產品產能幾乎占到國內的十分之一。
幾年前，國內一些企業相繼從意大利引進新的人造革生產線，主要生產衣用人造麂皮革。但是，許多企業把設備引進了以後，生產中需要的一種UPC原料，國內卻沒有廠家生產，還要依靠進口。
為了解決這種UPC原料的問題，溫州這家製革公司的董事長白宗盛找到了張智。
這個公司雖然在多年前就已經是中國UPC工業協會的會員單位，但在專業上歸屬於協會所屬的一個專業分會。當時，張智對白宗盛談到的這種皮革產品並沒有太多的了解。
“首先，這種人造麂皮對改變國內的服裝產品結構有著積極的作用。不過，這還不是它最重要的用途。”
白宗盛向張智詳細介紹這種產品。
“這種東西平時很常見的。這種人造麂皮革分生麂皮和熟麂皮。生麂皮一般用來擦拭汽車上的玻璃或者反光鏡，而熟麂皮則是用來擦拭高精密儀器的，比如你們科研單位用到的顯微鏡之類的。因為熟麂皮非常柔軟，有很多古玩店還會用這種東西盤玉呀、擦拭玩物呀，等等。”
“這種東西有沒有替代品？”張智問。
白宗盛說：“過去曾用牛皮和羊皮仿製，但是成本太高，而且還有一些解決不了的動物毛皮本身存在的問題。大概三十年前，有人開始采用滌綸、錦綸、腈綸、醋酸纖維這些化學纖維進行仿製。”
“目前引進的這個生產線，除了你剛才說的原料問題，如果投入使用，還要解決其他什麽問題？”那時張智急於了解這些情況，是想為GAZ中心尋找更多的科研課題。
“人造麂皮革最大的優點是，克服了動物麂皮一見水就收縮變硬、易被蟲蛀、縫製困難的缺點，而且質地輕軟，透氣保暖，耐穿耐用，所以，現在一個是原料問題，一個就是後期加工處理技術。這兩個問題解決了，不是吹牛，我這個公司做一個百年老店是不成問題的。”
白宗盛談到的這兩個問題，都跟張智所從事的專業關係不大。
就是那次，張智事先跟林院長打了招呼，說是要請王院士到協會的一家企業去幫著解決技術問題，然後就把王院士請到了溫州。在溫州，王院士詳細了解了這家公司的生產情況，對一些自己也沒有涉及過的技術問題，就把他認識的另外一個專家，介紹給了白宗盛。
在和王院士一同回西城的火車軟臥車廂裏，王院士語重心長地對張智說：“術業有專攻。人的一生，精力有限，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啊。”
此刻，他在想起溫州這家企業的同時，又想起了王院士的話，他覺得自己現在這麽關心馬濤的事，是不是違背了王院士叮囑他的“術業有專攻”。
這樣一想，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幫馬濤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