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天衣無縫
雨後的清晨,空氣中的味道清新濕潤,一掃夏日裏陽光的蒸騰恣意。
張智在操場的跑道上邁著勻速的步伐,不急不緩地向前跑著。他的那種已經影響到健康的疲勞感已經消失了。他的大腦也已經恢複到可以理智地、全麵地、有條有理地進行認真思考。
這些天來,他已經把眼前的、將來的,以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清清楚楚。
張智特別善於利用自己的邏輯思維能力。而且,他這方麵的能力也的確很強。
在報考海東理工大學博士研究生填寫招生報名表的時候,他在本人自述關於能力特點那一欄裏,給自己作出了“知識麵較廣,思路開闊”“善於發現問題並善於解決問題”“思路清晰敏捷,文字能力較強”的自我評價,並且將這幾段文字分別單獨成段呈現出來,說明他對自己這些方麵的能力尤其自信。
朱墨對此是有親身感受的。
和張智認識以後,兩人約會見麵,朱墨有時星期天要趕稿子,張智就陪著她來到辦公室。剛開始,朱墨在那兒寫,張智就坐在旁邊找份報紙什麽的在那兒翻開。
看張智有點無聊,朱墨就說,幹脆給你找點事幹吧,我這邊寫著,然後你幫我謄著,看不清的地方我再跟你說,這樣你也有事幹了,我這邊速度也快了。
張智欣然接受。
接下來,朱墨就一邊寫,一邊過一會兒就問張智一次,有沒有看不清的地方。結果,一頁紙謄寫下來,張智幾乎沒有問過朱墨。朱墨拿過張智謄寫的來看,不僅沒有任何錯誤,而且有的地方還做了更為恰當的修改。
朱墨說,我寫的那麽潦草,你能看清嗎?
張智說,就是蒙,我也能蒙的差不多吧。
就是那次,朱墨對張智的文字能力和邏輯思維能力,算是有了比較具象的了解。
這種邏輯思維能力,也讓張智在麵臨眼前這道人生難題的關口,幾經心靈的艱難跋涉,像對待他善解的高等數學微積分難題一樣,在已有的解題公式基礎上,可以遊刃有餘地反過來倒過去,把一步接著一步的解題思路,在腦海裏完整地進行演算。
就這樣,大腦經過幾天的高速運轉,他終於得出了最後的結果,而且,他欣喜地發現,他反複推演計算的結果,正是他潛意識裏一直想要得到的。
他把這件事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想明白的那一刻,他意識到,他的人生有可能因此迎來一次充滿希冀的嬗變
二十年前,四年的大學生活,張智跟所有的同齡人一樣,對自己的未來有著絢麗多彩的美好遐想。
有一次,海東交響樂團到學校演出。
隨著台上那位著名的樂隊指揮時而舒緩時而跳躍地舞動著指揮棒,《藍色多瑙河》的前奏旋律鋪陳開來,小提琴用碎弓輕輕奏出的徐緩的震音,描繪出了一幅陶醉在大自然中的人們翩翩起舞的場景……
台下的張智也隨著每一個音符的轉換和音色的變化,勾勒著自己未來的一幅幅畫麵。他把自己的思緒送向了遠方——一個冰雪聰明美麗優雅的妻子,一個承繼了父母優良基因才貌兼具的兒子,還有自己鍾愛的化學實驗……這些,都將是不久的未來,他那田園般詩意人生的華彩樂章。
張智認為,他的音樂細胞,就是在那次的交響音樂會上,才得以滋生豐滿起來的。
然而,當校園裏夢幻般的交響樂聲漸行漸遠,日出日落柴米油鹽的現實生活,幾乎把他的田園夢擊的粉碎——一個了無情趣的老婆,一個再也無法滿足自己父母夢裏求孫的女兒,每天一地雞毛的瑣瑣碎碎,幾近令他萬念俱灰,他曾想,從此再無追求,就這麽索然無味平平淡淡了此一生。
然而漸漸地,生活又為他打開了一扇窗,新的曙光新的希望從這扇窗裏照射了進來,給他的生活重新披上了奪目的光彩,給他的人生注入了嶄新的希望……
張智帶著這樣的思緒,在操場上打完了那套太極拳,也結束了在跑道上的兩圈慢跑,他把幾天來的思慮製定出的計劃又在腦海裏幾經完善,今天就要開始付諸實施。
這個計劃,邏輯性超強,一環緊扣一環,環環相連,層層遞進。他要像交響樂團的那個指揮那樣,把樂章的演繹、旋律的張弛,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今天是周末,他已經提前給苟夏青打了電話,今天下午,他和苟夏青還有——孩子,要在遊樂園見麵。
對苟夏青而言,張智那天在西餐廳時的反應,是她意料之中的。
在出租車裏分手時,盡管張智沒有說更多的話,但張智叮囑她的那句“照顧好自己”,讓苟夏青感受到了一種溫暖,感受到了一種依托。
之前,她覺得她就像一條被拋棄在大海中的孤舟,那種隨時會被波濤洶湧的海水吞沒般的恐懼,事外之人是難以體會的。可是,當她把心裏鬱積的驚悸愁悶向張智和盤托出後,她不再覺得自己孤立無援,不再感到彷徨無助,原本就應該兩個人共同承擔的後果,現在已經是兩個人在承擔,她感到自己巨大的心理壓力驟然減輕不少。
然而,直到此刻,苟夏青在心裏仍牢牢地堅守著那個她始終沒有動搖過的心念:事情即便到了這一步,她也絕對不會讓張智真正走進在她的生活,因為,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現在想的是,張智已經知道了這一切,但張智應該理智行事,知難而退,今後,她和他之間,充其量也隻能像過去一樣。所以,張智打電話說想見她和孩子一麵,她答應了。
不過,苟夏青把這件事想的太簡單了。
雖然發生了這麽多的事,苟夏青心裏隱藏了那麽多的秘密,承受著那麽大的心理壓力,但她始終沒有讓顏永軍覺察出任何的異樣。
吃過午飯,她對顏永軍說:“你睡會兒吧,我帶寶寶出去玩了。”
這段時間,滬深股市正上演著“過山車”行情。
人民幣匯率首次“破8”刺激下的股市,亢奮終難持久,放量上漲之後,又放量下跌,緊接著,新一輪牛市接踵而來,讓新老股民們在“過山車”上被顛得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
“你們出去吧,我還得好好研究研究行情,看周一開盤的時候怎麽辦。那些狗屁專家說,這輪牛市不是外資進入造成的,依我的經驗,他們的話都要反著聽才是。”
顏永軍正想一個人靜下心來好好上上網。這個馳騁股市多年的老股民,絲毫沒有預見到自己的家正發生著比“過山車”般的股市行情更跌宕起伏的動蕩不安。
“那我們走啦。你嘛一會兒一定要睡一覺的。”苟夏青出門時交待顏永軍。
“曉得啦,你們出門小點心啦。”顏永軍眼睛盯著電腦叮囑老婆和兒子。
苟夏青帶著孩子出了家門,坐上了地鐵。
在她和張智約定好的那一站下了車,從地鐵站裏一出來,苟夏青就看見張智在不遠處的花壇邊上坐著等他們。
看見苟夏青帶著孩子走過來,張智把目光完全放在了孩子身上。他的心跳突突突地開始加快,頭有點發蒙,心裏開始慌亂,他已經沒法像之前那樣以一個叔叔的身份表情自然地把孩子抱起來,那表情已經比一個叔叔的身份複雜豐富得多。
“寶寶,叫叔叔。”
苟夏青把孩子推到張智麵前。孩子的記憶裏是認得這個叔叔的,就讓張智把自己抱起來。
把孩子抱在懷裏,張智的那種感覺和之前竟有著天壤之別,他真是百感交集:懷裏這個可愛的小家夥有可能是他張智的兒子呀,如果真的是那樣,那他張智可就是有兒子的人了!“兒子”這兩個字多金貴呀。他仿佛看到了爺爺奶奶看到孫子時那舒心暢快的笑容……
張智把孩子抱在懷裏這樣想著,卻仍免不了有一種虛幻的感覺。
孩子吃過午飯沒有午睡就被帶出家門,又坐了一路地鐵,沒過一會兒,就開始顯得神情倦怠。到了遊樂場裏,兩人逗著他要他去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可小家夥興致一直不高。張智和苟夏青就輪換著抱著孩子,漫無目的地在遊樂場裏四處逛著。
今天,他們兩人都很少說話,而且都盡可能躲避著那個敏感的話題。隻是張智偶爾忍不住,會讓自己的身體和懷裏抱著的孩子盡量地分開,然後用眼睛細細打量孩子一番。這時,苟夏青就會嗔怪地說:“看你那眼神兒。”
正是午後快四點鍾的光景,昨夜的那場雨也隻是在清晨的時候給人們帶來些涼爽,此時,雨後的潮濕合著烈日的蒸騰,讓戶外的人們汗流浹背。
孩子已經在張智的懷裏酣暢地睡去。
張智抱著孩子走到前麵不遠處樹蔭下的一張長椅上坐下,又把孩子換了一個舒適的姿勢讓孩子在自己的懷裏繼續睡,然後抬頭對站在那兒的苟夏青說:“你買瓶水去吧,好渴呀。”
張智早已經看好了,周圍大約100米以內是沒有賣水的。
他看著苟夏青轉過身背朝著他走出四五十米遠後,便用右手從褲兜裏掏出一個學校實驗室裏裝實驗用品的小塑料袋,然後又前後左右看了看自己周圍,沒有一個人。
孩子的頭枕著他的左胳膊,他把小塑料袋放在自己使勁從孩子頭下伸出的左手上,然後用右手輕輕撫摸了幾下孩子的頭發。可能是天熱的緣故,小家夥的頭發絨絨的、軟軟的、汗津津的。
張智輕輕地、仔細地,像是在實驗室裏按克取用化學實驗用品那樣,從孩子的頭上分幾次連根拔出了幾根頭發,然後裝進了自己左手上拿著的那個小塑料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