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男尊女卑
初中一年級下半學期的期中考試結束後，周五下午，朱墨和其他家長們一樣，趕在孩子們下課前來到學校開家長會。
每次家長會，學校會讓同學們先放學離開。
朱墨跟著家長們進了教學樓，來到二樓一諾的教室。一諾還留在教室裏等著媽媽，看見媽媽進來，一諾把媽媽領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又拿出筆和紙放在課桌上好讓媽媽做記錄，然後說了聲“我先出去了”，這才離開教室。
家長們各自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坐好，先是班主任老師介紹考試的試題難度、考試成績各項排名等整體情況，然後是各任課老師分別就各科的考試和學習情況，向家長進行具體講解。
每個任課老師是輪流到各個任課班級進行講解的。一諾班級最後講解的是英語老師。快結束的時候，一直站在講台旁邊的班主任李老師來到朱墨身邊彎下腰輕聲說道：“一諾媽媽，一會兒家長會結束，咱們到辦公室去一趟，我和金老師想跟你談談孩子的一些情況。”
幾分鍾後，開完會的家長們開始陸陸續續走出教室，朱墨跟著李老師來到二樓走廊盡頭的教師辦公室。
二外的教師辦公室不是通常那種按學科分類來安排的，而是同一年級的各個學科教師集中在一起辦公，所以，教數學的李老師和教語文的金老師都在一個辦公室裏。
參加完家長會的老師已經一個個開始回到辦公室。
進了辦公室，李老師把朱墨介紹給金老師，金老師連忙把自己辦公桌旁邊的一個方凳搬過來，請朱墨坐下，李老師也把自己的椅子推過來，坐在金老師的辦公桌邊。
“是這樣的，這次考試，張一諾的語文卷子，作文寫的比較有意思，我給打了高分，一諾媽媽你先看看吧。”金老師說著，從桌子上拿過一份卷子遞給朱墨。
剛才家長會的時候，朱墨已經記下了一諾的語文成績。
語文這門課，一諾一直學的比較輕鬆，而且從來也不怕寫作文，金老師說給一諾的作文打了高分，朱墨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隻是，老師把自己找來專門說這個話題，朱墨想不出發生了什麽。
於是，她就直接把卷子翻到了最後的作文題目那一頁。
作文題目是這樣的：
根據下麵一段文字，寫一篇800左右的文章，體裁不限，標題自擬。
題目給出的文字內容是——日前，昆明市石林縣北大村鄉天生關村的19歲農民孫路春，從月薪近千元的保安崗位上辭職，走進小學課堂，成為一名小學一年級學生。孫路春小時候曾讀過幾天書，後因母親去世、家境貧困而輟學。13歲開始流浪的孫路春先後在餐館端盤子，給老板打工，還當過長途客車站的拉票仔，2005年進入昆明保安集團公司。在工作中，沒有知識的尷尬、強烈的自卑感使他渴望改變自己的命運。據了解，在上學期間，孫路春比別的孩子更用功，晚上還要到教室接受班主任的輔導。他現在已能認讀近百個字。
朱墨接著往後看。
一諾在卷子上寫的作文題目是《背影》。
朱墨認真地默讀起來。
《背影》
我和媽媽才見了一天多，便又要分開。
去年夏天，我小學畢了業，挺順利地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學校二外。家中並不富裕，近兩萬元的學費，讓媽媽費盡心思籌備起來。媽媽說：“不必擔心，女兒考上學，錢不重要。”
周日那天，媽媽把我送到校門口時，看到旁邊有個賣橘子的，就對我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站這兒別動啊。”媽媽向賣橘子的走去。我看著她的背影，不知怎麽眼淚就流了下來。媽媽平時很節儉，別說買水果，米麵都很節省，隻是在我每周回家的一兩天裏才“浪費”一次。媽媽準備往回走，我趕緊拭幹了淚，怕她看見，也怕別人看見。媽媽拎著紅紅的橘子走到我跟前，將橘子一股腦地放在我手上，顯得很輕鬆地對我說：“進去吧，孩子，媽媽回去了，記得多給媽媽打幾個電話啊。”我看著媽媽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揮著手對我說：“進去吧孩子。”一直到媽媽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裏，我回到教室坐下，眼淚又來了。
快一年了，因為住校，媽媽工作又忙，我和媽媽見麵的時間很少。我多麽喜歡七八月的夏天，夜晚，和媽媽一起在外麵納涼的時候，我最愛看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望著星空，我會忘記一切。我認得一些星星，好像它們是我的朋友，我也常常會和它們說說我的心裏話。此刻，我仿佛回到小時候依偎在媽媽的身旁，聽媽媽講龜兔賽跑的故事。媽媽，我想和你說，故事裏的道理我都懂得，我要學習故事裏的小烏龜。媽媽，我還想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有人不喜歡女孩子，但是女孩子一點也不比男孩子差。我清楚地記得你給我講你喜歡唱的那個電視劇主題歌的含義，雖然我不喜歡那種唱法，但是因為媽媽喜歡，所以我也會唱，而且歌詞我都背下來了，媽媽你聽——
天朝第一君
是個女兒身
不愛胭脂愛乾坤……
從來就是女作卑
從來就是男當尊
男尊女卑了幾千年
小女子抖回精神
武則天武則天
讓小女子抖了回精神
武則天武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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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太長啦，中間的我就省略了。媽媽，我寫的沒錯吧。等著吧，您的女兒一定不比那些男孩子差。放心吧，媽媽！
看完一諾的這篇作文，朱墨已是淚流滿麵。她從卷子上抬起頭，望著窗外，真是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金老師把幾張紙巾遞給朱墨。
李老師說道：“一諾媽媽平靜平靜。”
“說實話，看到孩子的這篇作文，我這個當老師的也是很受觸動，我感到孩子這是有感而發，應該都是孩子生活中的真情實感。我心裏其實也很不是滋味，孩子才13歲，這個作文寫得太成熟了，有些沉重。”金老師說。
“是啊，金老師把這個作文給我這個班主任看的時候，我也有同感。孩子住校嘛，不能每天和父母相處，有時可能會出現一些心理上的問題，所以就想和家長一起談談，了解孩子的一些想法。”李老師說。
朱墨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用手擦著眼淚說道：“孩子寫的一些生活細節都是實情。他爸爸一直工作比較忙，一諾就說她爸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有三百天都不在家，現在他爸爸又到海東讀博士去了。”
“哦，那等於說是，基本上是你一個人在管孩子。”金老師說。
“算是吧。唉，怎麽說呢，孩子的爺爺奶奶都還是那種老思想，都比較喜歡男孩子，一直想讓我們再生一個，可現在的政策肯定是不行的。大人的這些想法，平時在生活中免不了會從言行中流露出來，肯定會對孩子的心理造成影響。”
“原來是這樣。”金老師說著，把眼鏡摘下來也用手抹起了眼睛。
“平時，孩子是我管的多一些，有時，我就想鼓勵孩子，我是對孩子說過，女孩子怎麽了，你看看武則天，不還當上皇帝了嗎。孩子寫的這個歌詞，我專門寫出來讓她看過，也給她講過歌詞的內容，誰知道孩子竟用在這兒了。”
“現在都是獨生子女，孩子的心都是很敏感的。”金老師已經眼睛紅紅地說。
“她爸爸讀博士還要多長時間？”李老師問。
“他現在是第一年，正常應該還有兩年多，但是現在博士延期畢業的情況很普遍，所以什麽時候能回來，還真說不好。”朱墨對兩位老師說。
“跟你說吧，一諾媽媽，我跟你的情況有些相似，不過，我和孩子的爸爸是已經徹底分開了，我現在就是一個人帶著孩子，這個情況李老師他們都知道。所以，我的建議是，家長應該盡可能淡化家庭中種種不利於孩子身心健康的東西，否則，反而在某種程度上，會給孩子增加不必要的壓力。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正處在逆反心理期，家長和學校的正確引導非常重要。”金老師說。
談話進行到這裏，朱墨已經明白了老師們的良苦用心。
“金老師，李老師，你們放心，今後在孩子的教育上，我這個當媽媽的是會注意的。”
談話結束，兩位老師一起把朱墨送出辦公室。
出了教學樓，朱墨心裏感覺沉甸甸的。她在樓前站了一會兒，正準備往學校大門走去，一諾從大門北邊的小花園裏背著書包跑了過來。
“媽媽。”
“你怎麽沒跟同學一塊兒先回家呀孩子？”朱墨說著要幫一諾拿書包。
一諾用胳膊擋住媽媽說：“我自己背。我就想等著和你一起回家。我剛才一個人在小石桌上已經把作業都寫完了。”
朱墨朝花園那邊看了看：“真是好孩子。”
母女倆說著，手挽著手緊緊依偎著朝學校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