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亂了計劃
張智打算春節過完直接從銀城回海東。確切地說,他計劃在二月七日前趕回海東。
這對張智來說,可是例外。春節過完,寒假還沒有結束,張智可是那種隻要能在父母身邊多待一天,就絕不會提前一個小時離開的人。可這次,他居然要提前好多天。
他對父母說,他急著回海東,是想提前準備博士論文開題報告的事。
可是,初四的時候,院長助理溫步強給張智打來電話,說林院長初八晚上要請大家吃飯,讓張智務必按時趕回西城。
張智放下電話,心裏滿心的不情願:“如果回西城的話,自己的計劃就全被打亂了。”
在張智的記憶裏,林院長還從來沒有在春節的時候以個人名義請大家吃飯,如果寒假還沒結束,自己就急著回海東,顯然沒有什麽很能說服人的理由。實在沒辦法,初七那天,張智隻好和朱墨一道帶著一諾回了西城。
第二天晚上,在西城酒家三樓最東頭的那個大房間裏,燈火通明。這個房間原本是用一個大屏風一樣的木門分隔成兩個房間的,每個房間各有一張能坐一二十人的大餐桌,遇到客人有需要的時候,就把屏風門打開變成一個很大的房間。
曙光院主要部門的中層正職以上領導都到了。大家是被研究院小車班的司機分批給接了過來的,然後,在院辦公室魏主任的安排下一一落座。
在林院長這張桌子上,坐著王院士、周總工程師,還有幾位副院長和紀高官、工會主席、院辦主任等。另外一張桌子上坐著溫步強、馬濤,還有張智他們幾個副總工程師,以及各部室、生產車間的一把手。
“今天是初八,沒過正月十五,還都在年裏頭,我給大家拜年了。今天晚上咱們不談工作,就是過年大家在一起吃個飯,能喝酒的可以敞開喝,不要怕回不了家,今天小車班全程服務,酒喝多了,保證把你安全送回家。”林院長說完,把手裏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所有人都立刻發出了會心的笑聲。
別看在座的多是搞科研的,但也有能喝酒的。可是今天,已經七十多歲的王院士在座,大家每次端起杯子,都是象征性地抿一下就完了,然後都是斯斯文文地讓菜、夾菜、吃菜,二三十人的大房間裏,隻聽見服務員忙著上菜介紹菜品和杯子盤子勺子碟子碰在一起的聲音。
“我看到一個新聞。”
王院士把臉朝向林院長說。
“一月一日零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門戶網站正式開通,二十四個小時內,網站的人氣指數就從第3803名跨過三千多個位次,升到了第744名,一躍成為全球人氣指數第二的國家級政府網站,僅次於加拿大聯邦政府網。互聯網發展很快呀,咱們曙光研究院是不是也要建起一個自己的網站。”
林院長連忙點頭應道:“您提醒的很及時,下來就讓院辦那邊拿出個方案。”
然後,林院長把臉轉向魏主任:“你們今年重點把這項工作抓起來。”
“好的。”魏主任趕忙坐直了身子點頭答應著。
王院士一講話,其他人就沒有了什麽顧慮,氣氛漸漸開始活躍了起來。
周總工程師說:“有報道說,中國農大斥資一億元招聘高端人才,招聘會很快就收到了一千多份應聘申請表,其中有近百人都是海外歸國的博士和博士後。”
“是啊,還是北京這些大城市對人才有吸引力。咱們曙光院在這方麵真是太受地域限製了。”林院長說。
“客觀條件是一方麵,主要還是要從正麵加以引導啊。現在咱們在西城的條件,要比咱們在青海的時候好了不知多少了。雖說大家都想去大學裏當教授也無可非議,可是,也不是所有人都適合當大學教授。有些人,他就適合在科研一線,你讓他去大學裏當教授,他反而做不出什麽成績,最好的年華就過去了。”王院士說。
“是啊,現在這些國外回來的孩子們,比咱們那個時候考慮得更加現實一些。”周總說。
“林院長剛才不是說了,今晚不談工作嗎,我來換個話題吧。”
工會主席眼看著氣氛又凝重起來,他心裏明白林院長今晚真的是不打算談工作,就說:“國外過節也是請客吃飯,比如說在加拿大,從公司上千人的聖誕舞會,到各個部門的包場聚餐,再到每個工作小組之間聯絡感情的飯局,跟咱們國內好像也一樣。來來來,我敬各位領導一杯。步強,你們那邊也喝起來。”
於是,大家便響應工會主席的倡議,相互之間開始了新一輪的敬酒。
副書記馬玉良不久前剛到國外去過一趟,他接著工會主席的話說道:“在國外吃飯,也有一個入鄉隨俗的問題。不知道大家聽過這個段子沒有。有一個中國人和他的外國同事一起去吃聖誕午餐,十幾個人在一家中國餐館自助店裏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有人問這個中國人,怎麽才能有效地用筷子從盤子裏吃到米飯?”
馬玉良一邊講,一邊拿著自己的筷子在那兒比劃著。
“那個人這麽一問,十幾雙外國人的眼睛齊刷刷地看著這個中國人。這個時候,這個中國人才突然發現,他所有的同事在這家中國餐館裏都入店隨俗地拿著筷子吃飯,隻有他這個唯一的中國人是拿著叉子吃米飯。”
魏主任接過馬玉良的話說:“這就好比錢鍾書大師的圍城定律,城外的外國人想用筷子,城裏的中國人想用刀叉。”
大家都誇魏主任說得太好啦。
一個副院長又說道:“其實,現在每個國家的生活方式都是在相互接近。有些事情想想,變化也真大。比方說,二三十年前,有人出國回來,說是在國外半夜一兩點鍾的大馬路上,紅燈亮的時候,路口隻有一輛大卡車,四周既沒有其他車輛,也沒有任何行人,可那輛大卡車就那樣乖乖地等在路口,一直到紅燈變了才通過。當時,國內的人聽了,都覺得這種情景簡直是不可思議,路上一個人一輛車都沒有,在那兒等什麽呢。所以,那時候,大家都是把這件事當成罕見的大新聞來講的。但是現在你看看,國內也已經是這樣了,大家發現,這原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啊。”
“是啊,這很能說明我們的社會也在進步啊。”工會主席說。
“這正驗證了那句話,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魏主任總是能把話題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看著院領導的桌上氣氛輕鬆了,張智他們這張桌上一個個也都開始搜腸刮肚地發表自己的高見。話題是順著周總工程師談到的中國農大招聘博士,延伸到了金庸。
“真是不可思議呀。去年國慶節前,已經過了八十歲的金庸到劍橋大學讀博士去了。”溫步強是個金庸迷。
在坐的也多是金庸的擁躉,話題一開,一個個聊得熱火朝天,把各自從不同渠道了解到的逸聞趣事,照本宣科地統統擺上了餐桌。
“我是特別佩服人家國外的那些名牌大學。金庸可是一個在全球擁有三億讀者的大作家,但是人家好像並沒有對這個大名人有什麽特別的照顧,什麽學曆證明、語言能力證明、經濟擔保這些方麵,一視同仁,一樣也不能少。”
“這是在國外的大學。金庸如果要在國內的大學讀博士,那要是事先讓國內的那些名牌大學知道了,肯定是要進行一場名人爭奪戰的。”
“是啊,什麽學曆證明、英語能力,隻要把金庸兩個字往那兒一放,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就是剛才溫步強說的,人家八十歲了才去讀博士,肯定是想去真正讀點書的。不然的話,人家一個早已經功成名就的大作家,根本也用不著再去鍍金拿個博士學位什麽的。”
“對呀,人家這才是,不為學位,隻為學問。不像現在國內好多半路又去讀博士的人,有幾個是想真正去學東西的,不都是打著別的算盤。”
在座的每個人,這時都不肯輕易放棄自己的話語權,加之都多多少少喝了點酒,每個人說過的話,說完也就完了,誰也不往心裏去,說話的人,其實也記不住自己都說了些什麽。他們心裏隻想著,在這種場合這個時刻,誰不說話,誰裝深沉,那不是謙虛,也不是含蓄,那是肚裏沒貨。
起初,張智也亢奮地跟大家一起聊,可他發現,在這個話題上,沒有誰說出了什麽新穎的觀點,無非都是在重複一些別人說過的話,於是,他心裏就莫名地生出些輕視來。
可是,當他聽到有人說“國內好多半路又去讀博士的人,有幾個是想真正去學東西的”這句話時,他心裏一驚,但看看其他人,好像沒有誰特別留意這句話。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句話刺痛了張智:看來,自己去讀博,在很多人眼裏就是去鍍金的。
這個飯局,張智本來就覺得打亂了自己的計劃。他之所以要在二月七日前趕回海東,因為,二月七日是苟夏青的生日。這個日子,他記在心裏多少年了,他用在許多地方的密碼,都是用這個日子來設置的。
張智坐在那裏,越來越心不在焉了,剛才聽到那句話後,他後悔昨天就不該再回西城,自己不是已經決意不再往這個圈子裏進了嗎,昨天為什麽就又回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