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旅遊大餐
張智帶著女兒回銀城,留下朱墨一個人在家,她就專心忙自己的工作。
這兩天,她看到一篇報道,介紹的是國內旅遊市場出現的一些新氣象——
有的城市,讓遊客走進汽車工業製造基地,坐在特製的電瓶車上,穿梭於汽車生產的第一線,目睹一輛輛轎車、卡車在流水線上誕生。
有的城市,在傳統的工業企業身上做文章,遊客隻要花一二十元買張門票,就可以到鋼鐵廠去看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還有的城市,將城市汙水處理廠也列入旅遊參觀的目的地,很多遊客通過參觀了解汙水處理技術,目睹了汙水處理過程中大量能源的耗費,潛移默化地強化了節約水資源的意識。
報道中說,國內許多城市正是開辟了這些頗具創意的旅遊項目,不久前的五一假期,這些城市的旅遊市場上忙碌的不隻是旅遊部門,而是調動起了全社會的力量,推出的工業遊、科普遊,等等,讓遊客有了一番全新的假期遊覽體驗。
這篇報道,朱墨看後很受啟發。
“旅遊強市”是西城市近年確定的城市發展戰略的重要一翼,然而,西城市的旅遊業一直靠的是傳統的旅遊資源,對遊客的吸引力呈現逐年下降的趨勢。
朱墨找來西城市假日旅遊指揮中心的統計資料。資料顯示,五一假期,西城市許多景點的接待人數和門票收入,與去年同期相比均呈現出負增長。
旅遊市場不是朱墨負責的采訪戰線,但這段時間她自己一個人在家,覺得時間特別充足,馬上又是西城市的暑期旅遊旺季,所以,她就想在這方麵做一些文章。
“西城眾多的人文和自然景觀是令人稱道的,西城的工業發展規模和科技水平同樣令人驕傲,我們西城完全有條件‘借題發揮’,學習其他城市,可以嚐試開辟以參觀和了解西城國有大中型企業為主題的工業旅遊線路,還可以開辟展示西城科技發展水平的西城科研院所遊,用這些唾手可得的‘原材料’,西城市的假日旅遊大餐一定會更加豐盛,更有滋味。”
在部門的采訪選題報稿例會上,朱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引起了大家的熱烈討論。
“有新意。如果采訪紮實,掌握素材比較全麵的話,這個內容可以不用考慮篇幅,展開來寫,對市裏的旅遊工作應該會有很大的促進。”部門領導對這個選題予以首肯。
接下來,朱墨花了整整一周的時間,采訪了西城幾家有代表性的工業企業和科研院所,還采訪了西城市旅遊管理部門及幾家較大的旅行社,寫出了三千多字的稿件《大力開墾西城科技工業遊“處女地”》。
稿件在列舉西城的主要工業產品特點和部分科研單位研究領域的基礎上,從點到麵,分析了西城發展科技和工業旅遊的獨特優勢。稿件見報的第二天,在報社內部進行的稿件質量評價中,被評定為A稿。
就在朱墨為自己又完成了一篇A稿感到高興的時候,一個電話打來,破壞了朱墨的好心情。
電話是一家研究建築新材料的科研單位財務部門負責人打來的,這位負責人在電話裏的口氣很有些興師問罪的樣子。
“你們的報紙為什麽信口開河,稿件裏麵提到的我們單位的年利潤,這些數字你們是從什麽渠道了解到的?”
對方說話的口氣讓朱墨很難接受,便直通通地回了一句:“請問,我們的報道有失實的地方嗎?”
“稅務局的人拿著你們的報紙,指著上麵的利潤數字要查我們的賬,說我們漏稅你們知道嗎?”
“稅務局的工作直接對接的是你們財務部門,我們的工作直接對接的是你們的宣傳部門,如果我們的報道沒有失實的地方,有關涉稅的問題,你我之間好像沒有什麽需要溝通的。”
朱墨在工作中是很少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的。這邊剛掛了電話,那邊,朱墨被部門領導找了去。
“那個反映旅遊工作的稿子,駿馬集團宣傳部的領導找過來了,說咱們宣傳了他們的新產品,暴露了集團的商業秘密,讓集團的營銷非常被動。”部門領導對朱墨說。
朱墨就把稿件的整個采訪過程和引用的相關數字和材料,一一進行了匯報和解釋。很顯然,稿件涉及的所有事實,是沒有任何出入的。
“不過,朱墨,今天稿子裏碰到的這些敏感問題,應該是可以在不影響稿件質量的前提下,在寫的時候,技術處理一下,就可以避免許多麻煩。”部門領導婉轉地提醒朱墨。
稿件事實站得住腳,那些反映問題的被采訪單位盡管有意見,可也都無話可說。
朱墨忙著應付被采訪單位的這一天,也是張智休假後上班的第一天。他把一諾留在了銀城,自己一個人先回來了。
晚上,兩人吃飯,張智麵無表情,一聲不吭。
朱墨卻是喋喋不休:“那些單位真有意思,稅局說他們漏稅,他們竟把責任往報社身上推,往我身上推。哼,我才不怕呐,那些利潤數據都是我采訪得到的,我的手裏就有他們單位提供的相關材料,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銷售額是多少、利潤是多少,我自己不會憑空捏造這些數據出來。”
張智仍繃著臉吃自己的飯。
“還有那個什麽駿馬集團,說我暴露了他們的商業秘密。可笑,商業秘密你們還到處往外說?”
駿馬集團的情況,是朱墨無意中從張智那兒聽到的。那次張智和邢文傑到駿馬集團參觀時,那個牛副總向他們介紹了許多新產品研製方麵的工作,張智沒想到,朱墨把從他這兒得到的信息,全都登在了報紙上。
“朱墨,你能不能不要再這麽自以為是了好不好?”張智突然抬起頭來惱怒道。
“咦,怎麽了,你發什麽火?”朱墨楞在那兒不明就裏地看著張智。
“我發什麽火?你知道你讓我多難堪嗎?”張智拿筷子的右手比劃著說。
“莫名其妙,你難堪什麽?”
“我難堪什麽?今天剛上班,院長就把我叫去,問你稿子裏介紹曙光院的內容是不是我提供的,說我不應該違反院裏的保密規定,即使是夫妻,對於要公開見報的內容,也應該讓院裏審核一下才是。院長說,你寫的東西有一些是涉密的,如果有人追究怎麽辦。你說你讓院長怎麽看我。”張智既生氣又委屈地說。
這下朱墨沒話了,張著的嘴半天都沒合上。
“你呀,天天都幹點兒啥嘛,虛頭巴腦的,什麽北京上海的,學什麽學,你們小小的破西城還想跟人家比呀。”張智有些得勢不饒人了。
“怎麽不能比,什麽破西城,你能耐你別在這兒待著呀,當年難道是誰請你來的。”朱墨本來已經有點心虛,在心裏也承認錯誤了,沒想到張智還沒完了。
“行啊,我還就不想待在這兒了。真是的。”
“怎麽,去海東讀博士不打算回來了?”
“我回也好,不回也好,都跟你沒關係。”張智準備休戰了。
“跟我沒關係,那跟誰有關係?”
“不可理喻。”張智說著從餐桌旁站起來,拿起自己的碗筷往廚房的水池裏一丟,然後到衛生間用毛巾擦了把手,轉身走進臥室關上了房門。
剩下朱墨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發呆地想著,覺得自己好窩囊。幹新聞這一行,經常會不小心觸碰到各種各樣的“雷區”,可自己這次在一篇稿件裏炸響了兩三顆“雷”,這對一個有著十幾年新聞從業經曆的老記者來說,實在是太不應該了。本來,這篇稿子在報社得到了領導和同事們的好評,誰曾想會發生這些事,而且還把張智也牽扯了進去。唉——
朱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不過,她心裏忽然又生出了另外一種別扭,這種別扭,讓她聯想起她寫的一篇批評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