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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夫唱婦隨

  細細想來,多數人在生活中呈現出來的狀態,都是一對又一對的矛盾體。


  朱墨就屬於這樣。


  一直以來,有一種奇怪的想法,經常會來光顧朱墨的生活。這種想法,最初是源於一次坐火車的經曆。


  那次,火車在中南地區的一段山穀間穿行,車窗外,連綿起伏的山巒,在朱墨的眼前與列車交錯而行。朱墨望著車窗外的景色,忽然,目之所及的地方,一座山包的半腰上,有一處看上去十幾平米大小的平地,平地緊依山壁,開闊的一邊,緊靠山坡。一條小路從這裏引出,沿著山壁通往山下。


  就在列車與那座山包相向而行,從進入朱墨視野到走出朱墨視野的幾十秒裏,朱墨看到那塊空地上,有一個用一根根胳膊粗的木棍搭建的棚子,棚子的四麵,有兩麵依著山壁,一麵對著下山的小路,一麵敞開著麵對列車的方向。


  那棚子看上去已有些年頭,用於遮擋風雨的篷布已顯得破舊不堪,被日夜侵蝕的邊邊角角被山風一吹,飄飄搖搖,像擺脫了束縛一般,隨時準備抽身而去。


  就是那幾十秒的時間,朱墨還真真切切地看見棚子裏麵支著一張床鋪,床鋪上的鋪蓋淩亂無章,支撐棚子的立柱上勾掛著幾個盛放物品的塑料袋,塑料袋看上去飽經風雨。床鋪前不遠的山坡邊上,用泥巴沏成的爐灶上,一口黑鐵鍋隱約可辨。


  在這幾十秒鍾的最後,朱墨的目光落在了床邊坐著的一個老人身上,老人正低頭侍弄著手裏的什麽東西。


  終於,那個棚子消失在朱墨的視野裏,但那幾十秒鍾一閃而過的景象,卻像一幅滿是寂寥與閑適、蒼涼與壯闊的山水寫意畫,定格在了朱墨的大腦記憶層裏。


  那種奇怪的想法,就是在這個時候從朱墨的心裏冒了出來:“其實,能住在這樣的地方也挺好,簡單隨意,遠離喧囂,無世俗製約,無雜念侵擾,與大山為伴,隻需溫飽。”


  也許正是心底裏的這種無羈之念,盡管因為工作關係,社會上迎來送往場麵上的那種排場,朱墨平時也見的不少,但回到自己的生活當中,她就變成了一個封閉在家庭裏的人,隻願守著自己的丈夫和女兒,過著最普通家庭的最普通的簡單生活,足矣。什麽生活品質、情調品位之類的,的確很難從她的生活裏找到印跡。


  朱墨對自己的生活不講究,但收拾起張智的穿戴來,可是格外用心。


  婆婆和朱墨拉家常的時候,曾經兩三次有意無意地對朱墨說:“丈夫前麵走,帶著妻子的手。”


  剛開始,朱墨不懂婆婆這話的意思,張智就在一旁解釋說:“咱媽的意思是說,我穿的好了,別人背後誇獎的是你。”


  與朱墨不同,張智理想中的家庭生活場景,完全是另一種模樣。


  海東是開放發達的沿海大都市,張智在海東讀了四年大學,生活方式頗受當地文化的影響。他也很是推崇這種生活方式。因此,在一些生活理念上,張智認為,朱墨每天就算是一路小跑,也縮小不了他眼中的那種差距。


  每當吃過晚飯,隻要是留在家裏,張智就會給自己衝杯咖啡放在寫字台上,然後擺好一個舒服的姿勢坐下,看書或查文獻。


  這時候,張智就很容易聽到朱墨嘴裏在嘀咕:“充什麽大尾巴狼。”


  “土包子。按說,衝咖啡這種事都是你們女人的分內活,老公一坐下,咖啡立刻就應該端上來了,都不該我自己動手。”張智回朱墨。


  張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喝咖啡的,朱墨沒有印象。嘀咕歸嘀咕,每次當張智的速溶咖啡瓶裏快要見底的時候,朱墨就馬上把一瓶新的給買了回來。


  “女主內,男主外。自古以來,都是女人把男人往台麵上扶。”自己母親的這句話,並無所指,可朱墨心裏一直記著。


  這種記憶有時呈現在生活中的樣子,就是朱墨舍得在張智身上花錢,花心思。


  這天中午,在報社食堂吃完飯,她顧不上午休,坐了兩站路的公交車來到百貨大樓,徑直往男裝櫃台走去,在男士T恤的貨架間來來回回地挑選,最後給張智選中了一件長袖T恤。


  交完款,接過營業員包裝好的衣服,看看已經快到上班時間,她匆忙從大樓裏出來,正好一輛公交車準備進站,她緊跑幾步上了車,兩腳站穩後,把手伸進肩膀挎著的包裏,去掏錢包,買車票。


  空的!再摸,還是空的!錢包那硬質皮革帶給手上的熟悉的觸感到哪兒去了?

  朱墨的心刷得一下緊張起來:“我的錢包被偷了!師傅停車!”


  “你現在回去也找不著人啦。”售票員同情地說。


  “不行啊,錢全在裏麵呢,一千多呢。我連買車票的錢都沒有了。”朱墨急得不得了。


  “你到哪兒下?”售票員問。


  “我就兩站路。”


  售票員免了朱墨的票。


  回到單位,朱墨沮喪極了,整個一下午什麽也沒幹,就坐在那裏反複地回想:自己在百貨大樓裏到底什麽時候被小偷盯上了?自己什麽時候大意了呢?錢包到底什麽時候沒的呢……


  下班坐上曙光院的班車回家,張智已經到家。朱墨顧不得抱一抱跑過來的女兒,衝著張智就說:“我的錢被偷了,丟了一千多。給,都是為了給你買衣服,你這件衣服這回可值錢了。”


  說完,朱墨期待著張智能說出一句類似“沒事,有老公呢,這點錢算什麽”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


  誰知,張智輕描淡寫地說:“丟就丟了。”


  “那可是一個多月的工資。”


  “那又怎樣。”


  “唉!是啊,那又怎樣。反正丟的不是你的錢,你肯定不心疼。”


  朱墨失落的眼神轉向女兒。


  “媽媽真的丟錢了嗎?沒事,媽媽,我的瓷娃娃肚子裏有錢,打碎就可以用。”女兒說著跑回自己的房間,把床頭櫃上的那個白色豬寶寶儲蓄罐拿來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


  “哎呦,還是我的寶貝女兒知道心疼媽媽。”朱墨有些淒楚地親著女兒的小臉說。


  作為副總工程師和秘書長的張智,經常出差,外出開會坐主席台的時候也越來越多。朱墨就一直想給張智買一套好一點的西服。為了給張智買西服,她拉著張智沒少往商場跑,但看著貨架上標示的動輒一兩千元的價格,確實讓他們兩人都有點舍不得。


  可就是“要給張智買一套好西服”的這個想法,讓朱墨辦了一件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事。當然,她也無法原諒張智,無法原諒他在這件事情上,毫無原則,落井下石,心甘情願,順水推舟,隨她的波,逐她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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