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難以袖手
張智和父親不得不再次來見張智的那個表叔。
表叔仔細翻看了一下判決結果,然後抬起眼睛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心裏明白上訴方找的關係也不一般,就對張智父子說:“要是再糾纏下去,花費的錢肯定要比兩萬元的案值還多,不值得。而且,錢就算花出去了,也未必能把那兩萬元要回來。依我看,就算了吧,這件事咱隻好自認倒黴。你們說呢?”
表叔的這番話雖然沒有明確拒絕再幫忙下去,但也讓張智覺得自己沒辦法再開口說些什麽。
事情已經鬧到了這種地步,如果就這麽算了,自己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張智的父親心裏認準是這個親戚不想再花工夫幫這個忙。
父子倆強行讓自己的臉上擠出一絲表達謝意的尷尬表情,告別表叔從律師事務所裏出來。往家走的一路上,兩人都不知該說些什麽。
“父親遇到難事了。我是父親唯一的兒子,父親的事,兒子不管誰管。”看著父親情緒低落默不作聲的樣子,張智的心頭陡然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血性。
可是,一個學化工的大學畢業生,一出校門就進了研究院,平時幾乎也不跟社會打什麽交道,這個表叔如果不幫忙,僅憑著自己這段時間突擊惡補訴訟常識和法律條文,顯而易見,是遠遠不夠的。盡管他對自己獲取知識的能力是很自信的。但是,如果人家就不跟你講法了,就是不去深究事實真相到底是什麽,那,你不是幹著急嘛。
官司經過了一審、二審,張智現在就像一個久病成醫的人,對民事案件的審理已經有了一個很清晰完整的概念。不過,二審的判決結果,讓他切身體悟到,一個案件的審理和判決,會有諸多的外在因素,來左右案件判決的走向。
張智不再讓自己把這場官司想的那麽簡單。他開始到處打聽誰在司法界有關係,而且是很硬的關係。
張智滿腦子裝的都是幫父親打官司的事,林院長讓他起草的那份關於全院科研體製改革的方案,他根本淨不下心來去認真地思考整理,更別說有什麽創新性的想法了。在接到任務的半個月後,他把曙光院原有的相關文件來了個去粗取精,草草地拉出了個框架,就交給了院長辦公室的魏主任。
魏主任比張智大出一兩歲,是個細心的女同誌,一直對張智的印象不錯,平時跟張智也能聊得來,看到張智交給她的這個東西,實在沒法拿給院長看,就專門到張智的辦公室來。
“張主任,你看問題高瞻遠矚。可是,你別高估了我和我手下人的能力。你起草的這個方案,你明白,院長也明白,接下來,如果院長讓我們再配套出一些文件的話,我們可是把握不了。你有時間的話,就勞駕再寫的詳細一點,這樣,我這邊就不被動了。”魏主任用開玩笑的話,委婉地提醒張智。
“我覺得沒有必要搞得那麽細。你說呢,魏主任。”張智沒有理解魏主任的好意,他也騰不出心思去理解。
看張智這個態度,魏主任就隻好自己抽時間,把張智的初稿認真潤色了一遍,並且充實了不少院長希望看到的內容,然後發郵件詢問張智是否認可她做的改動。
張智在回複的郵件裏,對魏主任千恩萬謝。
張智已經起草了一份準備向省高院遞交的申訴狀。可是,他還沒有找到一條合適的渠道去走申訴這條路。
這天,張智終於問到了自己老婆朱墨的頭上:“你有沒有法律界的熟人呀?還有,你們家人,有沒有啊?”
婆家的這個官司,之前一直瞞著自己,那就是不想讓她這個兒媳婦知道,所以,朱墨也就一直沒有再過問。
這會兒,見張智問到了自己頭上,看著丈夫一臉愁苦,她倒是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說:“隻有大哥還有點可能。”
張智立刻讓朱墨把電話打給大哥,這一打,還真的帶來了希望。
大哥說:“前幾年我在省委黨校學習的時候,同學裏有一個是河州大學法學院的院長,關係不錯,現在也一直有聯係,這個院長應該在省高院很熟。”
“大哥,那你這兩天有空嗎?咱們去見見這個院長行嗎?”張智迫不及待地求著妻哥。
朱墨的大哥在西城的H省科技大學工作,也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做事不會拐彎抹角,自己認為能幹的事就幫忙,更何況這是妹夫家的事。正好,這兩天手頭上也沒有急著要完成的工作,大哥就答應張智一起去趟河州。
去河州的那天,張智又專門向司機班要了小車。
就這樣,通過大哥的介紹,張智認識了河州大學的那個法學院院長,法學院院長又介紹張智認識了省高院民事審判庭的一位副庭長。
聽張智把案情詳細介紹了一遍,這位副庭長表情很複雜。他對張智說:“在民事案件訴訟中,所有的當事人都認為,自己的案子是天大的事,可是,到了法官那裏,案件堆積如山,加之各種因素的影響,難免顧此失彼,按時結案的案子很少。”
張智說:“二審的時候,一直拖,現在雖然判下來了,可是這個判決完全不顧客觀事實,最後竟然駁回了我們的訴訟請求。”
“銀城中院已經做出了終審判決,除非案件在審理過程中出現了嚴重的程序不合法,或者嚴重的實體認定錯誤,否則,當事人要想在終審判決的基礎上對案件提出再審申請,法院立案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副庭長把這些情況向張智進行說明。
張智認為:“銀城中院的終審判決顯然是錯誤的。一審時,被告是承認收到過我父親的錢的,難道省高院對這種錯誤的判決就不予糾正了嗎?”
副庭長覺得說服張智挺難,就把情況反饋給法學院院長,法學院院長又把情況反饋給大哥。
已經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情了。麵對固執的妹夫,大哥也不好多說別的什麽話,之後,對這件事也不再主動過問。
“我是父母唯一的兒子,父母供我上了大學,我現在大小也是一個處級幹部,父母遇到難處,我怎麽可能撒手不管。”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為了父親的事,張智也不知道哪來的死纏爛打的勁頭,隻要一有空,他就往河州跑,可是,能見到他要找的人,次數不多。
見到人的時候,他就像祥林嫂那樣,不停地訴說。見不到人的時候,他就寫信,寫便條,把重複了很多次的話,千方百計地留在他要找的人的辦公室或者家裏。
張智在給省高院那個副庭長的一封信中,有段話是這樣寫的:庭長,正如您所講的,這個案子對您們來講不算什麽,要解決,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可您們卻一直有顧慮,說案件再審的理由不充分,這事一直拖著。這個案子是咱自家的事,是我父輩的事,因此我不能袖手。說句不見外的話,這件事我是“粘”上您啦。
可是,盲目的固執,並沒有讓案子出現張智希望的結果。
眼看著張智完全是出於對自己父母的一片孝心,為這個兩萬元案值的案子不得要領地東奔西忙,朱墨看不下去了。
有天晚上臨睡前,看著張智坐在寫字台前,臉前鋪著信紙、手裏攥著筆冥思苦想的樣子,朱墨把自己靠著床頭坐著的身體直起來對張智說道:“你知道愚忠是什麽意思嗎?”
“去去去,沒心思跟你說閑話。”張智把手中的筆放下,騰出手來把眼鏡摘下,閉上眼睛,用右手揉著自己的眉心,懶得搭理朱墨。
朱墨不管,接著說:“愚忠,就是指愚昧地忠實,不計後果,不考慮原因,不衡量利與弊。愚忠的結果大多都是悲劇。我告訴你,你現在,就處於一種愚忠的狀態。不,更準確地說,是愚孝。”
朱墨把“愚孝”兩個字說的很慢、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