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感謝上帝!
不好!
當方別意識到不妙,卻已經晚了。
一縷古怪的黑煙穿過層層間隔,越過幸子精準打擊那名普通人。
“頭好暈!”方別本能感到不適,試圖逃離這間泛著詭異的單人停屍間,手腳同時疲軟令他逃跑不能,僅存的一絲意識裏,那兩道一黑一白的身影逐漸淡化。
最終一點點消失在視野範圍內。
再然後,他便什麽都看不見了。
陣陣眩暈不定時轟炸著他的大腦,胃裏泛起的惡心感更是讓方別體會到了第一次吸煙的場景。
那很糟糕,除了不舒服外別無第二種感覺。
幸子的視野剝奪並不能做出這種效果,隻能單純封鎖住他的感官,而對本體並無打擊,通過一次次的恐嚇來逼瘋對方的意誌罷了。
就在瘟疫醫生眼睛泛起紅光,方別明確覺察到危險,隻可惜為時已晚。
獨立停屍間的牆壁已經脫落幹淨,那層牆皮落地化成一團黏糊糊的東西,實在叫人惡心。
方別腳下正是大塊的牆皮,他試圖抬腳,卻嗅到腳底強烈的惡臭。
“這是什麽?”方別瞪大眼睛,細看之下兩隻鞋底都沾上猩紅的黏狀物質。
虛化的牆壁正在重新塑形,他不過是彷徨一陣,便見到周圍的畫麵正迅速重組著。
方別試圖安慰自己:“不用擔心,不管看到什麽都隻是幻覺,不足掛齒的小把戲。”
這種強烈的自我暗示足以支撐到他身上的致幻藥物失效。
“呼呼”
柔和的微風拂過,含有豐富的水分子。
隻有在溫海氣候區跟地中海氣候區大致才會有這般舒適的暖風。
隻是,不久他又一次嗅到了腥臭,源源不斷的四散開來。
待他神經係統恢複了部分,那不斷變化讓他感到眩暈的牆壁已然變成了另一個場景。
全場景變化。
這是一座極為龐大且發達的城市,眾多中歐式風格建築渾然混合為一體。
精美的古羅馬的大教堂,低矮的平民房屋、豪華的貴族獨棟,統貫全身、直指蒼穹的垂直線條更是構成了無數哥特式建築。
那個年代的建築瑰寶一一展現在方別眼前。
他就像個從大山深處走出來的孩子,第一次見識到宏偉大城市帶給他的震驚絕對是難忘的。
隻可惜,方別並沒有心思參觀這虛幻的景象。
無論是哪兒,都散發著令他嘔吐的腐臭。
“砰、砰、砰、砰、砰……”
地麵依舊難免震動起來,龐大的人潮失控的湧流而來,他們當中爆發出無數負麵情緒,咒罵、抱怨、哭泣、憤怒,孜孜不倦的跑著路。
“該死,該死!”
“它們來了,我的天哪。”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
“噢,尊敬的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你再敢擋住前路,我發誓,一定要用皮靴狠狠踢你的屁股。這絕對比隔壁格林阿姨做的香菜甜豆腐腦辣醬還糟糕。”
“嗚嗚嗚。”
那群穿著古樸的人流朝向城市的出口,瘋了似的向那邊湧去。
至於方別,更像是一個化身於人群的幽靈,徘徊在歐洲大陸上的一個幽靈。
人們看向他的表情充滿敬畏,卻無一人敢靠近其身。
難道說……方別有一個猜想,低下頭顱,隻見他身上不知何時被披上一套黑色皮革裝,截然一份防黑死病套裝的打扮。
那副古怪的麵具擋住了他整張臉。
隨著那龐大人流的走遠,這座偌大城市便隻剩一片死寂。
“鼠疫已經爆發了嗎?”方別苦笑一聲,手掌下意識緊握,一柄金屬手杖憑空出現在手掌中來。
向著人流經過的地方走去,刺鼻的血腥味徒然襲來。
他睜大眼睛,不遠處正是一個堆著小山高的屍堆,那群屍身上盡是黑糊糊斑點,隨便走進一步,那一整片黑點紛紛動了起來。
“嗡嗡嗡……”
此起彼伏的蒼蠅嘶叫驅趕著來此的所有生物。
這是獨屬它們的領地,但是這一陣轟動,方別頭頂的天都被數之不盡的蒼蠅群該蓋住,堪稱遮天蔽日。
他心頭不禁顫抖了一下,迅速轉動方向朝往下一個地方。
屍體、屍體、仍是屍體,隔三岔五便能見到大街上被隨意拋擲的屍體,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兒童的,他們像變了質的爛香蕉,被一粒粒斑點覆蓋全身,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爛去。
方別強忍著不適,企圖離開這條街道,可無論是哪兒,橫屍遍布都隨處可見。
以前曾聽聞,瘟疫醫生意味不詳,反所到之處必血流成河,現在看來,正因為血流成河之地,才是瘟疫醫生踏足之所。
剛想抬腳離去,底下便傳來微弱的拉力。
隻見一個年紀尚大的女人輕輕抓住他的衣角,嘴巴一張一合說著什麽。
“救救……我……”
從她微弱的氣息中,方別隱約聽到了這個詞匯。
他緩緩轉身,靜止不動觀察著那名女士。
她的下巴長著一個可怕的紫色肉瘤,這是淋巴腫脹的現象,她臉上盡是一條條血紅抓痕,竟連那團腫脹淋巴都被抓破,流出泛黃液體。
這種行為隻會讓傷口感染,加劇死亡罷了。
沒救了。
隻一眼方別便對其下了死亡判書。隻見那女人掙紮著低鳴:“我的孩子。”
“救救……你的孩子。”
方別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卻是一頭霧水。
隨即,隻見她讓開身子,一個尚在繈褓的嬰兒被她藏在了身下,那個女人試圖將孩子遞過來,卻在翻身過後,露出一名嘴唇發烏的孩子,他早已經一聲不吭。
“啊啊……”
那一瞬間,那個女人的瞳孔無限放大,展露出難以掩蓋的悲傷,身體極力掙紮一番,連著喉嚨的血液與肺氣一同噴出口腔,無力哀嚎一聲便再也一動不動。
“對不起。”
方別雙手伸出的動作凝固在空中,卻是在短時間內見識了那對母子的死亡,就在眨眼之間。
如果我早來一點,是不是就能救下他們。
方別隻感到一陣懊悔,卻依然要向前走去,他似乎是這座城市唯一的醫生,也隻有他能擔起這份責任。
不久後,他見到了剛剛那群逃難者,他們統一聚集在城市的出口,統一躺在在一條黃線內,每一個人身上都紮滿了利箭,黑焦的屍體上看得出經過焚燒處理,不出意料是同類所為。
隻有斷掉流動的不穩定因素,傳播源才會消失。
鼠疫的殺傷力極強,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殺死感染者,將他們這些病毒攜帶者統一做處理,隻有這樣才能盡可能止住災難。
在那張怪異的鳥嘴麵具背後,沒人看得清佩戴者的表情。
“救命。”
“醫生救救我。”
“求求你了。”
“你不是醫生嗎?為什麽不救病人。”
一路走下來,哀嚎不絕於耳。
遍地都是等著他去救治的感染者,他們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個似怪物一般的人身上,一遍又一遍的哀求著他的幫助。
對於那些症狀已入膏肓的病患,方別隻得搖頭,再見證著患者的死去。
這樣的次數呈指數增加,並沒有讓方別感到麻木,反倒是一遍遍折磨、刺激著他那顆敏感的心。
越是在往日見慣了這樣的生離死別,置身於此便越發感到痛苦。
每一分一秒都在有人死去,他們哀嚎、他們詛咒、他們卻都逃不過命中注定的死亡。
方別聽得心如刀割,盡管他身著黑死病醫生打扮,卻沒有足夠的藥物,更不懂專業的治療方案。
除了看著那一雙雙失望的目光緊閉,竟別無他法。
此刻,他正著手救治著一名感染程度不深的病患,靠著他家裏儲備的藥物,倒也不是沒有一點希望。
用酒精擦浴消毒,病敷降溫,憑借最有限的物理治療拯救這名病患者。
與生俱來的天賦與腦海中僅有的知識讓他做著一切都是那麽得心應手。
“咳咳。”
那名病患不止斷咳嗽,呼吸變得越發急促,看樣子可不太妙。
“醫生,救救我。”病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又開始呼救起來。
方別拍拍他肩膀,認真道:“有我在你不會有事,活下去,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身著怪異打扮的方別沉住氣,繼續憑借有限的資源為其盡最後的力。
他將生理鹽水靜脈滴注患者血管,維持水、電解質平衡,這也是他能做到最大力度的救治。
在這個沒有特效藥的時代,沾染病菌的患者,幾乎是死路一條。
做完這一切的方別靜默的站立在患者的床頭,等待著奇跡的發生。
鳥嘴醫生打扮方別雙手合十祈禱:“一個就好,哪怕隻能救一個也好。”
他有些懷疑自身存在的意義。
根本就是毫無意義。
不知過去了多久,或許是方別的治療及時,又或是那名患者本身的抵抗能力強,高燒開始退去,咳嗽的頻率也依次降低。
當不遠處的方別聽見他的心跳聲越發明朗,眼前不由一亮。
患者的呼吸開始恢複平穩,逐漸恢複意識後,使勁翻開眼皮,那雙明亮的眼睛中盡是虔誠。
“感……感謝……”病人的聲帶未能完全恢複,好不容易才吞吐這幾個單詞。
方別由衷感到開心,冰涼的手腳恢複知覺,幾欲淚流:
“不客氣,這是我的職……”
“感謝上帝!”這是病人努力張嘴後的第一句話。
屹立床頭的鳥嘴怪物身子不由一僵,起身,頭也不回走出門去。
麵具背後那張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