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兄弟之間

  君默然一抬手,目光閃動,仿佛在細細思忖度量,半晌才笑道:“也罷,本想留舅舅下來用膳,如今看來你一路披星戴月,馬不停蹄的趕來,朕也該理解你的車馬勞頓,改日再論吧。”


  話題總算告一段落,君默然見目的已經達到,便欲開口言去,卻見太後鳳目一掃,悠悠的道:“這些日子有事讓哀家擔足了心,許是病根就這麽落下的,皇上此後可要看好了身邊的人,莫要再讓他們折騰出什麽亂子。”


  這話卻有些古怪,

  君默然你撲捉到她眼底閃過的寒光,胸口沒由得一緊,暗道母後有通天本事,即便被關在這裏也能夠知曉發生何事。


  離開鳳陽宮已是掌燈時分,千門燈火流瀉如波,與蒼旻群星交相映襯,卻愈發透出夜的晦暗冷寂。


  君默然心思沉重,腳下如拖了泥一般,慢騰騰的來到朝陽殿,卻聽到有人在背後叫他,回頭卻見君默希正含笑招手。


  他斂起眉間的疲憊之色,驚奇道:“你怎會來這裏?”


  君默希苦笑:“皇兄,臣弟沒事便不能來麽?”


  君默然罷手,衝他揚眉:“朕倒不是懷疑你,隻是著實讓人驚訝而已。”


  “身上的毒已經解了?”他狀似無意的問,目光深邃如湖。


  君默然點點頭,表示默認。


  “臣弟前來有一事想要問個明白,不知皇兄能夠……”


  “不妨直說。”他垂了眼簾,拖著緩慢的步伐走出殿外,君默希不緊不慢跟在身後。


  “關於丞相大人的身世。”


  君默然頓時如遭雷擊,沉默不語。


  夜幕低垂,夜風透心的涼,吹過兩人衣衫,麵色沉靜,眼底驚濤駭浪洶湧翻騰,最後君默然深深歎了口氣,像是釋然了一般扯出一抹無奈的笑,用極輕的聲音問道:“什麽時候知道的?”


  前燈流瀉下,他步履稍稍停頓,低頭看了一眼腳下黑色錦靴的腳尖。


  “臣弟隻是懷疑而已。”


  無論掩飾得再好,那樣的倔強卻非心甘情願,可眼中某一時刻的掙紮又明顯那般真實,不是愛上不能愛的,便是恨著無法恨的,糾結到極致的情感總是不經意泄露了自己的底細。


  君默然看著他的臉,收斂起笑容:“阿漫是女子,你早就知道了吧?”


  自從他要了蘇漫後不久,先前一直黏著蘇漫的君默希開始與她之間保持著距離,如今想來並非自己的警告,那若有似無的關懷,並非出於對好友的維護,而是一種更為深沉的感情。


  君默希遲疑片刻,點點頭。


  “那時唯恐皇兄會遷怒於她,臣弟故而隻有裝作不知情,還望皇兄不要怪罪丞相。”


  他不自覺輕哼了一聲:“你到這個時候還為她求情,看來朕低估了你對她的好。”


  略一緊張,他暗叫不妙,沒想到自己無心的話竟引來他的猜測,罷了,依照皇兄的性格,越是隱瞞結果隻會更壞。


  “皇兄,臣弟無法對她不好。”那樣柔弱又堅韌的女子,獨自在朝堂中麵對這一切,乘風破浪,麵不改色,懲貪官,查汙吏,一步一步登上萬人之上的丞相,這些都足以讓他敬仰甚至愛慕。


  所以才會在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刻除卻震驚外還帶著狂喜。


  君默希看著麵無表情的皇帝,繼續道:“臣弟在剛剛知道此事時,曾跟她暗示過,隻要她願意離開,臣弟即便是犧牲了一切也會護她周全。”


  聽到這裏君默然的臉色已經鐵青,可沒有打斷他的話,隻是繼續靜靜的聽著,眼神幽深。


  “聰敏如她,不可能不知臣弟想要說的是什麽,可她不願,在被皇兄那樣對待,滿朝文武唾棄的情況都不願離開,臣弟別無他法,之後更是發現了皇兄對她之間種種,唯有遠遠的看著。”


  君默希笑了笑,又淡淡看了他一眼:“臣弟那時便想,或許她是有什麽非要留下來的理由,直到皇叔造反的時候,她找來臣弟,可最後臣弟還是進宮了,否則皇兄你也不可能會出現。”


  君默然平靜了下來,仍舊沒有打斷他的話。


  “其實臣弟那日派了侍衛暗中保護她,卻在不經意間聽到了那個秘密,臣弟很是震驚,若皇兄從一開始就知道,那麽為何還要將她留到今日?”一個亡國公主,一躍成為本朝的丞相,此事若傳了出去,有多少人能夠接受蘇漫這樣突兀的身份,最後隻怕不是淩遲便是斬立決。


  君默然此時的唇邊揚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沒錯,朕從開始就知道了,但朕不想她死,而且沒人比她更適合當大燕的丞相了,至少目前是這樣。”她的能力毋庸置疑,不過他的私心卻更多,這話兩人都心照不宣,那樣明媚又聰慧的女子,確實很難不讓人動心。


  “皇兄難道不擔心?”他上前一步,語氣有些浮躁。


  君默然有些詫異,溫和沉穩的景王竟然也會生出如此不安的神情,轉念一想,又有些生氣,當下冷著臉道:“你是意思是朕沒有這個能力讓她活著?”


  “皇兄放著她在身邊,莫非就從不擔心?亡國之恨,皇兄確信她會罷休?”


  君默然麵無表情的轉過臉來,肯定道:“當然不會。”


  “那皇兄為何還……”


  他實在猜不透皇兄的用意,雖然舍不得將她殺了,可終究不適合留在身邊,並且他也清楚蘇漫很多時候都會代替批閱奏折,如此機密的國家大事,即便是兄弟之間,也應該避忌,何況她是……


  “朕自有分寸。”這話在他自己聽來都覺得沒有底氣。


  從一開始的折磨到後來的百般維護,在懷疑她背叛的時候又毫不猶豫想要摧毀,始終抵不過心底最深處的眷戀,他要她成為他手中的利刃,良弓,待飛鳥盡……


  “據臣弟所知,那刑部尚書是她一手提拔,為何臣弟遠赴邊關的時候卻發生那樣的事情?”


  君默然沒想到這麽隱秘的事情他也知道,當下便問:“你如何曉得?”


  “皇兄不必多心,臣弟也不過偶然的機會從刑部得知,至於是何人所說,臣弟想,皇兄可否不問?”


  “也罷,既然你不想說,朕也不再追究,但此事決計不可再提。”


  “臣弟明白。”


  他斂了神色,不著痕跡轉移話題:“那端木離最近可有動靜?”


  君默希收回視線,極其認真道:“說來也奇怪“,臣弟最近派出去的探子都有去無回,料想跟那端木離脫不了關係。”


  “盈月有了孩子。”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道。


  君默希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皇兄真的打算?”


  眼神幽深,他轉過身來目光透過他肩頭落在遠處:“朕別無選擇。”


  “皇兄莫非打算讓丞相替你……”他不敢將接下來的話說出口,有些太過於殘忍,畢竟是女子。


  “默希認為不好麽?本來朕還猶豫,可他竟然當著朕的麵殺了背叛朕的暗衛,還有皇叔,你覺得她如今還是那個看見血就會渾身顫抖的人?”


  好長一陣時間的沉默,空氣中隻有樹葉被風刮過的沙沙聲。


  月色正好,兩道身影被拉扯得很長。


  “較之從前,朕其實更願意看見她不曾改變的模樣,但朕想,或許跟她失蹤有關係。”


  “難道那端木離還不知曉?”還是說眼前自己的皇兄已經用了別的方法將事情瞞住。


  月明星稀,他仰頭望著茫茫蒼穹,並不答話,隻是很慢很慢的點頭,盈月——不知溫婉還是別有用心,對於後宮中的女人,他向來不會放太多的時間,若非此前的薛如玉是太後的人,為了穩住舅舅的勢力,也決計不可能成為寵妃。


  “可那畢竟是皇兄的孩子,皇兄當真要下狠手?”君默希有些震驚,君默然冷笑一聲,他若知道自己曾經是如何親手喂蘇漫喝下那墮胎藥,隻怕會更加覺得他心狠手辣吧。


  他笑顏深邃:“孩子?你覺得我們站在這樣的位置?還能擁有尋常百姓的東西?”說完此話,他神情冷冷的,轉身向前走去,步履闌珊。


  君默希看了一眼,抬步跟上。


  “皇兄既已經決定,臣弟也無話可說,隻是那端木離動作雖不大,卻也可能是故意分散我們的注意力,畢竟端王還是給我們來帶了不少麻煩,還有舅舅的事情,母後雖然是女流之輩,但多年來把持朝政,父皇在位時已經招攬了不少勢力,如今決心要對付我們,隻怕不會那麽輕易放手。”


  “朕擔心的是舅舅消失的這段時日已經跟端木離取得盟約,如此一來我們的勝算就很小。”


  “可皇兄不是已經將那魏晟宣進宮來了麽,為何還不動手?”他實在猜不透其中的用意。


  君默然像是才想起這麽一個人的存在,最近因為瑞王跟蘇漫的事情焦頭爛額,差點將那顆重要的棋子給忽略了。


  不對?


  難道舅舅進宮找母後便是為了此事?可自己去鳳陽宮的時候兩人卻沒有提及此事,思及此,他眉頭深深皺起。


  “舅舅今日進宮找了母後,不知是否因為此事。”


  君默希果然麵色驚恐,聲音也不自覺的提高了。


  “皇兄,臣弟擔心他是向母後拿懿旨。”


  君默然聞言雙眼危險的眯了起來,寒光乍現。


  見他沉默,仿佛也意識到了事情的眼中性,兩人對望一眼,劍眉微蹙,君默然很快反映過來。


  “李明德。”


  聽到他高聲叫喚,忙從遠處小跑過來,躬身道:“奴才在。”


  “傳朕旨意,捉拿逃犯,進出城門全部要盤查。”


  “奴才遵旨。”


  君默希看著灰茫茫的天色,在心底暗道,希望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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