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要不您再努努力
“自然是先送養濟院安頓。”解啟衷以為唐然說的是所有孩子，聞言頓時就說道，養濟院是大明的一種國家級規模貧困救助機製。
國家級規模貧困救助機製形成於唐，唐玄宗設養病坊為國家第一次規模性貧困救助，宋沿用，設福田院，元設眾濟院，明承元製，設養濟院，隻不過一代比一代規模擴大，唐玄宗時隻在京城一地設了養病坊，至明時已擴大到了各郡縣皆有養濟院。
“之後呢？”唐然繼續問道。
“之後自然是被拐的發送回家，有賣身契的擇日發賣。”解啟衷理所當然的道，這有什麽好問的？大明律不就這樣規定的嗎？
“有賣身契的？”唐然聞言看著解啟衷眨眼道：“大人弄錯了吧？這不都是被拐的孩子嗎？哪有什麽賣身契？”
嗯？
解啟衷聞言一愣，遲疑的看向唐然，有些沒太明白唐然什麽意思，因為據黃桃兒交代，現場四十個孩子有十一個確實是他們買來的，這還是唐然自己問出來的，所以他很有些不解唐然為何突然會這麽說。
“大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人今日抬一下手，說不定就是這些孩子一生之幸。”唐然見解啟衷疑惑，就直白的說出了他的意圖。
唐然這麽一說頓時解啟衷就明白了，唐然這是想讓他把所有的賣身契都當成假的給處理了，把那些真被家人給賣掉的孩子也給放了。
明白之後解啟衷並沒有立刻答應或拒絕唐然，而是想了一下怎麽措辭之後才說道：“小先生，救他們這一次不難，但你想過以後他們該如何過活嗎？”被賣不同於被拐，他們確實是被家人給賣掉的，如果送還回去，他們家人恐怕也未必介意再多賣一次，而如果不送回去，他們還這麽小，怎麽活呢？這是解啟衷的考慮。
“難道大人沒有收養幾個養子養女的打算嗎？你看他們都長的多可愛啊，這過年要領出去得多有麵兒，大人您說是不是？”唐然顯然早就想好了怎麽拆兌，說著就招呼小魚兒等人道：“你們還愣著幹嘛呢？還不趕緊叫幹爹。”
小魚兒等人麵麵相覷，對這急轉彎的劇情有些接受不能。
解啟衷聞言也是差點沒吐血，心說好麽，人家上門送禮你上門給我送孩子，你可真有一套，也是有些怕唐然一股腦的把孩子都塞給他，就趕忙說道：“我就算收養我也收養不了這麽多啊，我也還要養家呢！”他一年薪俸四十五兩，要養家，要人情往來，再收養十一個孩子，如果不貪汙的話，就是活剝了他也養不起。
“咱不強求，量力而行，能收養幾個收養幾個，再說這不還有各位官爺呢麽。”唐然聞言滿臉笑容的目光轉向公堂上的站班衙役們。
“小先生這我可養不起，我家仨孩子要養呢！”
“我家已經四個了，我自己家孩子都要養不起了小先生。”
“我更夠嗆，我老娘整天藥不離口娶媳婦兒我都費勁呢！”
……
各位衙役一看唐然把主意打到他們身上，頓時紛紛擺手表示拒絕。
“我想…我想領養一個。”正在各位衙役紛紛拒絕的時候，公堂門外一個老頭突然舉手道，卻正是侯三案以後就被請出公堂的方老頭，隻見此時方老頭縮著腦袋舉手的模樣。
唐然聞聲看到方老頭，就問道：“你想領養個什麽樣的？”
“我想領養個小姑娘，誰…誰都行。”方老頭有些底氣不足的道。
“滾蛋！”唐然聞言頓時沒好氣的道，他還不知道方老頭心裏想啥嗎？那孫子指定打的還是領回去個小姑娘給他那傻兒子當童養媳。
方老頭聞言隻好又縮起腦袋。
拒絕了方老頭以後，隻見唐然轉回目光堆起笑臉又看向解啟衷道：“大人，要不您再努努力？”
我再努力我也養不了十幾個孩子啊我！解啟衷聞言是當真要吐血了，這年頭誰聽過努力這個的啊？就搖頭道：“小先生這當真不是我不想收養，是我真養不起啊，我最多最多也就能收養三四個孩子，再多我就真沒辦法了。”
“別呀大人，您再想想，想想您的親朋好友師長同學啥的，想想他們有沒有誰家缺孩子的。”唐然熱情的勸說道。
誰家缺孩子？誰家缺孩子他也不缺別人家孩子啊！解啟衷聞言一腦袋黑線。
“小先生，我也知道你心疼這些孩子，可是…”解啟衷一臉為難，他太清楚唐然的想法有多異想天開了，不提重男輕女這茬，就光這些孩子都已經十歲上下的年紀就已經絕了大部分人領養的心思了，因為人之常情都會擔心這些孩子已經懂事兒了養不熟，擔心他們會不會一長大就跑了。
“我想回家。”正在解啟衷為難怎麽跟唐然說這個情況時，突然就聽一個孩子弱弱的道。
嗯？
唐然還正想怎麽忽悠解啟衷把孩子都給領養了呢，突然聽到有孩子說想回家，頓時回頭看向那孩子，說話的是個小男孩，十一二歲年紀，是現場除了他和秦不過之外的三個小男孩之一。
“我想回家。”小男孩見唐然看他，有些怯怯的樣子，但還是又說了一遍。
“還有誰想回家嗎？”唐然聞言想了想問道，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就算被家人賣掉，也並不是所有孩子都一定對家人充滿恨意，也許有人確實能理解他們的父母，也許他們父母確實因為家裏真的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這麽做，也或許他們父母想靠這個給孩子謀條生路也說不定，真不一定說賣掉孩子的父母就一定十惡不赦，因為明末的百姓確實活的極其艱難。
那十來個孩子聞言除卻小魚兒蘇小雲堅決搖頭外，其他人都保持了沉默。
“誰想回家都可以說出來，沒事兒的，這都有縣令大人為你們做主呢，真的，隻要說出來縣令大人肯定會送你們回家的。”唐然見大家都沉默，就柔聲道。
“對，誰想回家本官一定為你們做主派人送你們回家！”解啟衷聞言也趕忙說道。
剩下幾個孩子聞言神情猶豫，終於又有一個孩子也弱弱的舉起手來道：“我也想回家。”
“我也想。”
“我也是。”
……
一有人帶頭，頓時這些孩子就先後開了口。
唐然數了一下，十一個被家人賣掉的孩子，隻有小魚兒蘇小雲堅決不願意回家，剩下九個有八個要回家，最後一個紮羊角的小姑娘縮在角落裏低著頭一聲不吭。
唐然發現那羊角小姑娘縮在角落裏不吭聲，心裏估計她應該是比較內向不敢當眾講話，就滿臉笑容的主動走過去學著小孩子的語氣問道：“小姐姐你呢，你怎麽不說話呀？你不想回家嗎？”羊角小姑娘個比唐然稍高一些。
小姑娘聞言低著頭捏著衣角一聲不吭，就好像沒聽到唐然的話一樣。
“哎呀小姐姐你怎麽還害羞呀？”唐然見小姑娘不理他就笑著道：“要不你偷偷在我耳邊告訴我好不好？你偷偷告訴我，我再偷偷幫你轉告給縣令大人，咱不讓別人知道好不好？”說著把耳朵側在了小姑娘麵前，一副咱悄悄話不給別人聽的樣子。
小姑娘攥著衣角，既不理唐然也不抬頭。
唐然側耳在小姑娘麵前半天，見小姑娘完全不理他，就眨了眨眼，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委屈的樣子伸手去拉小姑娘道：“小姐姐，我都跟你說半天話了你怎麽都不理人家呢，你理一理人家嘛！”
小姑娘突然被唐然拉住頓時身子一抖，本能的就手往回掙身子往回縮，隻是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麽，正往回縮的身子突然又停住了，由著唐然拉住了她的小手，但依然低著頭不說話。
羊角小姑娘的奇怪反應讓唐然怔了怔，神情有些詫異的上下打量起了小姑娘，小孩子膽小怕人不敢當眾說話他都能理解，但完全不理別人又如此戒備是怎麽回事兒？這小姑娘不是有自閉症吧？
想了想，唐然就換了個方式道：“小姐姐你是不喜歡說話嗎？那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們換個方式，我問，你如果願意就點頭，如果不願意就搖頭，好不好？”
羊角小姑娘依然沉默，對唐然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唐然看著羊角小姑娘，對接下來的交流會獲得回應沒有任何信心，因為自閉症的主要表現就是交流障礙，而羊角小姑娘這模樣實在很像典型的精神受創產生自閉拒絕與外界交流的表現。
“你想回家嗎？我們讓縣令大人送你回家好不好？”唐然看著羊角小姑娘問道。
羊角小姑娘低著頭，無言，沉默。
唐然看著羊角小姑娘神情逐漸沉重，隨著時間流逝，唐然對獲得小姑娘的交流回應漸漸失去信心，然而就在唐然打算放棄的時候，突然看到小姑娘的頭晃動了一下，雖然幅度不大，但唐然看的真切，確實晃動了一下。
看到此幕唐然頓時眼睛一亮，趕忙接著問道：“那我們讓縣令大人收養你好不好？”
羊角小姑娘沉默半天，頭又晃動了一下。
又搖頭？什麽情況？難道她搖頭並不是在給我回應？唐然看到羊角小姑娘再次搖頭眉頭又皺了起來，因為他就給了小姑娘倆選擇，一個回家一個讓解啟衷收養她，都搖頭，她也沒那個本事自力更生啊，難道她感覺人間不值得？
想了想，唐然又問道：“你是頭不太舒服嗎？”
羊角小姑娘頭又晃了一下。
還搖頭？這到底什麽情況？唐然對羊角小姑娘的情況有些迷糊了，因為唐然並不是醫生，他隻是根據具體情況有些猜測而已，至於猜的對不對，其實心裏並沒有底氣。
“那你以後想怎麽辦呐？”唐然問道，隻是話一出口他就明白這麽問不行，因為羊角小姑娘根本不願意說話，所以就趕忙換了個問題道：“你是心裏已經想好以後要做什麽了嗎？”
羊角小姑娘聞言沉默，過了一會兒，輕微的點了下頭，幅度很輕微，但確實是點頭，唐然看的很清楚。
點頭了，竟然點頭了！唐然看到羊角小姑娘點頭頓時心裏振奮起來，明白剛才小姑娘確實一直是在給他交流回應，也明白小姑娘的自閉情況並不很嚴重，因為小姑娘還願意交流，就激動的問道：“那你能偷偷告訴我你以後打算做什麽嗎？”既然小姑娘願意交流，也說不定會願意說幾個字。
問完之後唐然就期待的看著羊角小姑娘。
羊角小姑娘聞言沉默了很久，就在唐然以為這個問題要白問了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自己拉著的小姑娘的手動了動，反過來小心翼翼的握住了他的手。
感覺到小姑娘的動作以後唐然不可思議的低下頭看著小姑娘的手，呆呆的道：“你…你該不會是想讓我收養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