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茅山 (五)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走回頭路的關係,小夏覺得昨天晚上好像很快就到了的路程在這白天走了半天也走不過去。
小夏想了想,覺得大概是多了個何姒兒的緣故。這一路行來的氣氛和昨天晚上截然不同,何晉芝不大和他說話了,何姒兒更是一言不發,只是那臉色和看過來的眼神總讓小夏感覺到不舒服。只有明月還是和昨天一樣,一會到處東看西看,一會問何晉芝一些旁人不大能聽明白的問題。
忽然間,一直和明月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何晉芝問出這樣一個問題:「明月姑娘,為什麼昨天晚上你要跑到夏小兄弟那裡去睡覺呢?」
「因為一個人睡覺沒有兩個人睡一起好啊。挨著夏道士睡得比較踏實一點。」明月想都沒有想就直接回答,然後想了想又說。「嗯,雖然十方小和尚教我不要睡覺,要和他一樣打坐,但是打坐總是沒睡覺舒服。」
「嗯,十方神僧說得也是不錯的。就算是在恢復神思心念上來說,佛門的禪定靜坐的效果確實要比睡覺要好得多,兼之還有修鍊之效。我們道門也對此多有效仿,乃是修鍊的共法。只是需要有相當的基礎才能有效。」何晉芝點點頭。忽然他又轉頭看向小夏,問:「夏小兄弟,明月姑娘如此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睡在你旁邊,難道你不心動么?」
「啊?這個.……這個.……」小夏頓時呆住。何晉芝察覺到此事早在他意料中,詢問明月也沒有太讓他驚訝。但是這個問題就來得完全出乎意料。支吾了半天,他才勉強回答:「.……我和明月姑娘雖然親厚,但也只是因為大家是出生入死的同伴。完全沒有心生褻瀆之心,我多少也算是修道之人,對這男女之事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想法……」
「騙人!」這次卻是何姒兒在一旁喝出這個詞。「是誰在揚州妓院中喝找一桌妓女一起喝花酒被我碰到了?」
「不要胡說,你何時又碰到了?你也不過是聽我信口胡說的而已,可曾親眼見到了?」小夏急忙反駁。何晉芝再怎麼樣親切隨和都是一位道門宗師,這些能撇清還是撇清的好。
何晉芝卻是仔細看了看他的眉目,繼而搖頭說:「我觀你元陽早失。也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童身,而且……似乎還略懂一點極樂雙修法?」
「啊?」何姒兒幾乎跳了起來,一張俏臉面紅耳赤。伸指戳向小夏,結結巴巴地話都說不明白了。「你……你.……居然練過那等齷齪的邪門法術,你,你果然不是好人!你還敢說對這個.……這個男女之事沒有想法.……」
「這個.……這個.……」小夏的臉也紅了。他沒想到這位何真人的的眼光居然如此厲害。連這個都能看出來。這事連他自己幾乎都已經快忘了。
「怎麼了?你們怎麼了?有什麼好奇怪的么?」只有明月還是毫無所知。
「男女之情,陰陽調和乃是天地至理。若無此天人大倫又哪來的芸芸眾生?你們大驚小怪什麼?」何晉芝依然是一臉的雲淡風輕,好像說的是一間再平常不過的小事,反倒是顯得何姒兒和小夏的反應都太刻意奇怪了。「魔門的極樂**只是太過極端,最後人由術馭罷了,其實內中也有不少精妙玄奧之處,稍有涉獵也可以有益無害。我道門中伍柳派等旁支不是也曾參考這法子新創道術?佛門密宗也有歡喜禪之修法,藉由男女大欲來堪破色空皮肉之相。都是上承天理的正法。反倒是前朝儒門理學提倡滅人慾,要人人都去做那無求無欲的聖人。正是未成乎心而有是非的愚人之舉,結果反而令令號稱以人慾通天成神的順天神教日漸昌盛,最後紛亂四起,內憂外患交織而亡國。姒兒你要小心了,莫要看事之前便先預存了是非之觀。道德經云: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正是此理。」
何姒兒悄悄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翻翻白眼,還是指著小夏不服氣地說:「難道他哄騙明月姑娘一起在我家同床共枕摟摟抱抱還有理了不成?」
何晉芝也不再說話,只是搖頭苦笑,也不知道他苦的是什麼笑的是什麼。
小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何真人如此風範,確實是看破世俗禮數的高人,讓人心折。只是何仙子的慧根淺薄,也確實理解不了這些微言大義,一時之間也解釋不清,看起來倒弄得好像是因為自己而弄的別人父女之間不和。想了想,小夏還是認認真真地對何姒兒一揖,說:「何姑娘,今早那確實只是個誤會,若有冒犯,我這裡向你賠罪了。你也請放心,我是真的對尋常的男女之欲沒有什麼興趣。別的我還不敢說,但佛門的白骨清凈觀我可是造詣頗深的,任是你天仙化人的美人,脫光了衣服在我眼中也是紅粉骷髏而已。」
「哼,聽你胡說八道。」何姒兒冷哼一聲,顯然是不信。
明月卻是點點頭,表示很相信:「雖然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但是夏道士這一次可沒有騙人呢。」
「哦?夏小兄弟為何單單去修那一門白骨清凈觀?那好像對符籙之道是沒什麼用處的?」何晉芝頗有興趣地問。
「咳,其實此事就要從六年前說起。那時我在荊州遇見一件事,一位風流成性,最喜出沒於青樓的少幫主得罪了紅煙閣的姑娘,被偷偷下了迷藥,和一具半腐女屍縱情風流了一宿,結果第二天發現真相之後被嚇得從此不能近女色。我後來將此事告訴我師傅時,他卻說這正是戒除淫邪之念,清凈本心的上佳法門。後來我和他一起去了青州。在洛水城售賣符籙的時候,我錯將一張中二品符當做下二品賣給了一位貌美道姑,我師傅就雷霆大怒。說我心念不正被美色所迷,如不將這邪念根子趁早戒除的話以後遲早要死在女人手上。他便將我抓了起來關在一間石屋裡,那時候青州盜匪橫行,幫會之間殘殺常有,我師傅便專門四處去搜羅了幾具年輕漂亮的女屍來,剝光了也一起丟在屋子裡,還用符籙來日夜照亮屋子好讓我看得清楚。我差不多一共陪著那些女屍在屋子裡呆了一個月。眼睜睜看著那些女屍是如何慢慢變形,腐爛生蛆,被蠅蟲鼠蟻啃食。最後化作一具具白骨,總算那石屋通風還好,沒將我憋死在裡面。我出來之後大病一場幾乎死掉,至此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看見女子的軀體便都有些不舒服。我師傅還大喜過望。說無意間發現了一門速成佛門白骨清凈觀的法子。要去向凈土禪院兜售。」
「尊師倒真是個趣人。」何晉芝搖頭苦笑。
「至於那極樂雙修法,則是在雍州流字營中跟一個女子學的。詳細情形頗為複雜,說來也話長,我就不累述了。總之我確實不是那種見了美色便不知東南西北的愣頭青。何姑娘你放心。」
「.……哼,我放什麼心,我是不想看見我正道盟中有什麼淫邪好色之徒。」何姒兒把頭扭過一邊去,頓了頓又問:「那女子呢?」
「死了。」小夏淡淡回答。這是流字營中大多數人的歸宿。
明月在旁一隻皺著眉頭,顯得略有些不悅:「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都不太能聽懂。是說我和夏道士一起睡覺不好么?但是我又沒有礙著其他人。」
何晉芝淡淡說:「明月姑娘你不用在意。你本心質樸,純如嬰兒。心正之人自會明白你所作所為皆是本心,那些心不正之人,你又何必去理會他們怎麼看。」
明月一點頭:「是啊。那些壞人我才不理會。惹到我的話我就殺了他們。」
「不過夏小兄弟你便要辛苦些了。」何晉芝看向小夏淡淡一笑。
「那也沒辦法。」小夏苦笑一下。有明月姑娘這樣一個同伴在身邊確實不是件輕鬆事,頭痛的時候非常多。不過他也沒絲毫厭煩,倒有些像家長照顧自家孩子般的親昵。「何真人昨日不是說了,我自走的,做的,不都是我該走的該做的么。」
「好,你能有這番體悟,殊為難得。」何晉芝點頭,露出滿意之色,又看看明月。「你和明月姑娘能在那般奇異的情形下結實,相伴而行走到今日,以佛家的話來說這乃是你的緣法,也是明月姑娘的緣法。我道門來說這便是天數。你由著本心,這便是你的道,明月姑娘便是你的道。」
說著,何晉芝一手拉住了小夏的手,一手拉住了明月的手,然後將兩人的手搭在了一起。小夏還有些愕然和手足無措,明月卻笑嘻嘻地抓住了小夏。
旁邊的何姒兒卻是一臉見到鬼的表情,瞪著眼睛獃獃地看著何晉芝的舉動。
「咦?」何晉芝忽然將小夏的手翻過來,看看他的掌心,那裡有一道淺淺的痕迹,好像是一個不大深的烙印,細長而有柄,好像一把小小的劍。
「這是……?」何晉芝眉頭緊皺起來,臉上第一次微微露出凝重之色,仔細看著這道劍狀的烙印,問。「這是什麼?你從何處得來的?」
「這是我前些日子從臨死前的黃山劍仙石道長那裡得來的……」小夏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何姒兒,此事他根本沒告訴過她。
這道烙印就是當日他在上官聞仲的地窖中,臨死的石道人所吐出的飛劍劍髓所留下的痕迹。當時他伸手去接那一道發光的小劍,但那小劍卻爆出一陣刺眼的光芒之後就不見了,只在他的手心間留下這樣一道淺淺的烙痕,也不知是消散了還是融入了他的手中去。無論他怎樣去運氣活動也好,都感覺不出什麼異樣。
這事他沒對其他任何人說過,何姒兒沒有,連明月也沒有。石道人這兩把飛劍的神異他是親眼所見的,那蛇道人將他囚禁起來嚴刑拷打也就是為了那兩把飛劍。而且聽說連張天師也都曾對石道人的飛劍之術青眼有加,欲召他為龍虎山客卿長老。這樣重要的一件東西落在他手裡,而且可能還是融入身體中了。深明懷璧其罪道理的小夏當然是不敢說出來了。
不過不對明月說,是因為明月肯定對這種事沒興趣,說了也沒任何作用。但對已經一起合作的何姒兒也不說,那就是確實有些不信任她。也不是不信任她的人品,何仙子並不是奸惡之人這個小夏很清楚,只是不信任她的判斷和頭腦而已。若是她自覺得很好心地要幫他解決此事隨便向旁人提起,那絕對會是天大的麻煩。
所以既然此事沒必要說。小夏也就誰也沒說。反正那掌心的烙印留在那也不礙事,來日方長他可以自己慢慢琢磨研究。沒想到的是卻在這裡被何晉芝看了出來。
不過從某個方面來說也不是壞事,這位何真人絕對是天下間修為最高的幾人。更重要的確實是一位世事洞明,境界超然的道門高人,正是最合適請教的對象,所以他仔細將那日的情況。還有石道人的話語都說了出來。
「.……這不是什麼劍髓。」皺眉細看了良久。何晉芝放下小夏的手,搖頭。「雖然我也不太能看明白這到底是什麼,但應該是和劍無關的。」
「但……此物真的是從石道人嘴中飛出的一把小劍,似真似幻,飄在半空中。他也說他那兩把飛劍沒了此物就不能運使,那蛇道人抓他起來拷問就是要問出這東西的下落。」
何晉芝還是搖頭:「你說石道人將此物溫養在自己心坎之中,和性命真元交融合一,劍氣最為鋒銳肅殺。怎能和溫養在體內?即便是上古仙人留下的功法神妙,但石道人本身的武功修為只是後天之境。根本沒踏入那窺見天地之理的一步,又怎能運用這已能顛倒常識的玄奧**?而且我觀此物中並無一絲金鐵的鋒銳肅殺之氣,反而溫潤隱晦,和光同塵,連我也看不透深淺和其中的玄奧.……」
聽著何晉芝的話,小夏臉上的表情越精彩。他早就猜這東西頗為神妙玄奧,卻沒猜到能神妙玄奧到連茅山掌教也看不出究竟來的地步。他倒沒有撿到寶了的興奮頭,反而心中越來越沒底。
何晉芝轉過頭去,對著何姒兒說:「姒兒,有關此物之事你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知道么?」
何姒兒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知道,原本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人家都沒告訴過我,我還胡亂去說什麼。」
「姒兒,此事兒戲不得,你記住,是任何人。包括你娘在內。否則說不定害了夏小兄弟的性命,還要連累你自己,甚至你娘。」何晉芝的神情肅然,語氣沉重,和之前一直雲淡風輕的模樣完全不同。「此時正是天下風雲涌動之時,不知有多少人正處心積慮謀求一分身外之力,天火山之事就是絕好的例證,一不小心被捲入那些陰謀之中就是粉身碎骨。」
何姒兒也是一呆。她記得似乎從小到大便沒見過父親如此鄭重的模樣,只得又點點頭。
「我也不會對其他人說的。」明月這次也變得似乎很懂事了一樣。
「那……能請何真人想辦法將此物取出來么?」小夏問。何晉芝這樣的神情,也著實把他給嚇了一跳。
何晉芝搖搖頭:「.……此物已和你神魂血肉融合為一,我也沒辦法。石道人那裡應該有御使之法,但他已經身死,那兩柄飛劍也落入居心叵測之輩手中,恐怕是再難見天日了。」頓了頓,他神情又慢慢地輕鬆下來,繼續說:「其實你也無須太過緊張,此物能落在你身上,也是你的機緣,也是你的天數……」
小夏忍不住苦笑:「也是我的道……是么?看來這修道之途果然是艱難萬分呢.……」
「那是自然。學佛修道本就是大丈夫事,非帝王將相所能為……」何晉芝一笑,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昂首向天,緩緩地長嘆一聲,好似有說不出的感慨。「.……便是連道門掌教也是難為呢.……」
何姒兒皺眉看著背手向天的何晉芝,滿臉都是困惑,今天這父親給她的意外太多,不解也是太多了。
小夏低頭看著手中的那一條小小烙印,苦笑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去揉了一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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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異常寬大的地下室,即便是牆壁上掛著數十盞神機堂的火油燈,也驅散不了這裡的陰暗,一股好像屍體發酵后的濃厚死寂惡臭氣息卻瀰漫其間,讓人聯想到漆黑雨夜中的亂葬崗。一些好像老鼠進食,又好像豬在拱泥的奇怪聲音在這裡面響動著,又讓這裡聽起來像是個豬圈。
噌的一聲輕響,角落中,兩把丟在地上的劍忽然間自己動了一動,發出了一聲回蕩的輕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