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第241章 :換眼
方世昭想都沒想,立馬用自己的袖子為薛梓彤擋住光,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時,自嘲的笑了笑,原來在心裡,自己是這麼不願看到薛梓彤受苦,哪怕一點點,方世昭捧起一些清水,輕輕的擦拭薛梓彤的眼睛。
薛梓彤感到一陣舒爽至極的感覺,彷彿乾涸的地面受到雨水的浸潤,彷彿火辣的傷口得到癒合,彷彿盛著重物精疲力竭時得到救贖。
薛梓彤舒服的嘆息了一聲,因為她整個身子傾在水面,所以雙手緊緊攀著方世昭的右臂,方世昭的右手熟練的為她塗抹聖水。
方世昭看著薛梓彤的雙手,笑笑:「看,你還是很信任我不是嗎?」
薛梓彤淡然道:「雖然你不會偏幫我,可是你有自己的原則,有原則的人總不會太壞。」
方世昭繼續為她擦拭,遠處觀望的人,有些不悅,紛紛別過臉去,湊在一起寒暄起來,齊紹均湊到樊城身邊,兩人聊起了排兵布陣的義理,齊紹均敬佩樊城這樣的名將,雖然大曆有薛起,可是薛起之前和齊氏家族那麼明顯的對立和不容,所以齊紹均自然沒機會在薛起身邊效力,更別說得薛起指點了,樊城倒是對齊紹均很有幾分好感,齊紹均出身貴族,但是沒什麼嬌氣紈絝,能吃苦,還十分有智慧,樊城打仗的經驗除了有些天賦外,全是硬碰硬的實戰,聽齊紹均講到兵書上的一些陣法和戰役,樊城大大的鼻子下大大的鼻孔長的更大,齊紹均在求證兵書的可行性,樊城一面驚嘆兵法之巧妙原來還能這樣,一面對自己打過的仗進行歸納,自己當初打的仗哪些和更古的軍事家異曲同工,哪裡還可以提升,哪裡做的更好,而且齊紹均對兵法的見識卻沒有得到重用,如今流落在千里之遙的狄絨,和樊城的經歷何其相似,似乎命運又走了個輪迴一般。
樊城看著遠方的薛梓彤輕聲道:「年輕人,你很有膽識和謀略,若是跟對人,拜上將軍指日可待。」
齊紹均黯然神傷的看著幾乎要栽進方世昭懷裡的薛梓彤,苦澀道:「樊城將軍您有所不知,我父是前任左丞,我們家希望我做文臣,而他們又站錯了隊,我無論文臣武臣都不可能在回到權利的中心了。」
樊城搖搖頭道:「你還年輕路還很長,修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無論文臣還是武將效忠自己的國家才是根本,也或許,你家人跟錯人,你卻未必跟錯人。」
齊紹均疑惑的轉頭看看目光深沉落在薛梓彤身上的樊城,驚訝道:「樊城將軍是說,娘娘真會取而代之?」
樊城捻著鬍鬚輕聲道:「我想你若一點不信她能做到,也不會出現在這裡吧。」
齊紹均垂下頭,輕聲道:「我只是想保護她。」
這次輪到樊城詫異的看著他,輕輕嘆息道:「老夫雖然做不到料事如神,但畢竟痴長你幾十歲,看人是不會錯的,你若對她有心,必然是要傷心的,倒不如將心放到更為寬廣的地方,好男兒志在四方啊。與其追求一段飄渺不斷的感情,不如去實現自己的抱負,為自己留下些痕迹,在史冊上,在自己心上人的心裡。」
齊紹均動情道:「謝樊城將軍指點,晚輩知道了。」
薛梓彤自聖泉回來心情大好,她自己都能感覺到眼睛在慢慢的恢復,傷口裂開處,在慢慢的癒合,眾人也感到充滿了希望,似乎因為知道方世昭對薛梓彤眼睛的重要性,大家對他的容忍能力明顯提高了許多,甚至偶爾方世昭能得到幾個笑臉,方世昭無奈笑笑,依舊和薛梓彤過從甚密。
方世昭很享受現在的感覺,可以和薛梓彤形影不離,可以安然的享受旁人的赤裸裸的嫉妒,方世昭每日三次領著薛梓彤去聖水旁洗浴,原本不需要如此頻繁,一天去一次和兩次的效果並沒有很大不同,可是方世昭總是想多些和薛梓彤單獨相處的時間,看著薛梓彤空空的眼眶方世昭突然很心痛,凡人肉體生生失去眼睛一定很痛吧。
兩人挨得很近,沉默得很久,氣氛有些古怪了,薛梓彤問道:「方先生當初失去眼睛的時候,會害怕嗎?」
方世昭愣了愣,繼續手上的動作,他還不是很習慣,其實他自己也很難分辨自己的感情,數不清多少年來的深山孤寂生活,讓他對感情很陌生,雖然他了解人的心裡,利用的也很好,可他卻沒有接觸過感情,不然也不會情根深重到如此地步,都還未察覺,如今苦苦煎熬,可是卻連這苦都不捨得丟掉。
方世昭看著薛梓彤道:「那你呢?」
薛梓彤笑笑:「我一屆凡人,又瞎了眼睛,方先生有什麼可顧慮的呢?」
方世昭有些緊張,這似乎還是他第一次在有準備的情況下要說出自己的情緒,他忽然發現薛梓彤果然是有魔力的,她總是能感同身受的為別人著想。
「我,我是突然失去眼睛的,沒受到什麼痛苦,雖然看不到了,可是看得到和看不到對我而言並沒有多大的區別。我做什麼事都不需要眼睛,也沒有我捨不得看不到的人,所以……」方世昭淡然道。
薛梓彤一臉黑線,居然還有人失明的心裡狀態這麼奇葩,薛梓彤勉強扯出一個笑臉道:「那,你為什麼要恢復呢?」
「哦,這樣比較好看。」
……
連著七天,兩人天天在一起,原本還有人陪著,可是久了,隨行的人發現這簡直是對自己的一種折磨。
夜晚,方世昭用一根木棍牽著薛梓彤,薛梓彤跟在後面,浩瀚的大漠星辰,格外清明,乾燥微冷的空氣帶來一片涼爽。
薛梓彤看不到前面衣袂翩翩的方世昭,他的背影孤寂的彷彿從北極取出的一片寒冰,冰冷的幾乎讓人不敢靠近,方世昭微微側過臉來,可是沒有停下腳步,輕聲道:「我若走了,你會做什麼?」風聲將他的聲音輕輕送了過來。
薛梓彤愣了愣:「其實,還是有些捨不得吧,雖然如此多的恩恩怨怨,說到底,普天之下恐怕唯有你一人算是真正的知根知底,我能感到你的孤獨,因為你不屬於這個世界,我也一樣。」
方世昭正過臉來,從他有記憶起就在仙山修鍊,仔細想來修鍊的日子過得太苦太苦了,不過因為一個人生活,沒有任何的比對,所以方世昭也就這樣理所應當的受著不符合他年齡的苦,他的七情六慾塵封在仙山千年的寂寞,和千年如一日的重複中,仙山有一處天池,自九天流下,氣勢恢宏,天池鏡面般的鋪在瀑布之下波瀾不驚。
這個天池裡便掩映出人世浮華,方世昭靜靜的看著一切,監督著一切,像一座立在天池旁的雕塑,美而冷,彷彿看著一出齣戲一般。
直到有一天,天池混亂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他的眼睛也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似乎天池不存在他的眼睛也沒了存在的必要,他在為一個看不到的僱主打著一份遙遙無期的工。或許很可憐,可是命該如此。
他擁有常人所熱望的一切,美貌,智慧,通透的心境,用他的七情六慾交換,可是若沒有一個人看到他所擁有的,那麼有和沒有又有多大的區別。
是夜回到大帳里,儷娘早就守在帳外等候,出來迎接薛梓彤,方世昭對儷娘使了使眼色,儷娘有些詫異,但是沒吱聲,扶著薛梓彤進去了。
儷娘伺候著薛梓彤洗漱安睡后,便悄悄出來了,薛梓彤的帳外有一片沙棗林,這裡景色清幽,有陣陣沙棗香味,遠處看到方世昭白衣翩翩背身而立,儷娘心下詫異,她雖然和眾人一樣不喜歡方世昭,可是她卻比眾人對方世昭更為敏感,儷娘很清楚的知道方世昭對薛梓彤的感情,雖然看的並不明顯,卻在天長日久細水長流中見出真心,所以儷娘料定,方世昭所要做的即使不能幫上薛梓彤,也一定不會有損於的她。
儷娘的腳步聲響在沙棗林中,方世昭回過頭來他的臉上又附了一層白綾,嚇了儷娘一跳,儷娘發現雖然她已經做了足夠的心裡建設,可是在這寒風鼓鼓的夜晚,和一個本來就透著邪行的男子,相約深夜,儷娘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給。」方世昭面帶微笑,讓人無法抗拒,他的袖子很長,風微微鼓動,他白皙的手從袖子里露了出來,手上有一個小盒子。儷娘也在宮中伺候過,卻沒有看到如此精緻的寶貝,儷娘接過來,只聽方世昭說道:「儷娘,你是個心思細膩忠心耿耿的姑娘,這是醫治你主子的靈藥,你且收好,匣子里有具體操作的方法,你可以去找狄絨的御醫幫你一起完成。」儷娘聽到薛梓彤的眼睛有治了,一時激動想要仔細看看這寶貝是什麼,可是月光朦朧上面的娟秀小字實在難以辨認,待儷娘抬起頭來看方世昭時,他那白色的身影已經走遠了,飄渺如一絹白紗,如煙的背影,隨風而逝。
儷娘看著方世昭遠去的背影,心裡莫名燃起一陣惆悵,方世昭走在漸漸荒蕪的大漠中,且行且歌,這樣他們就在不相欠了吧,將原本屬於薛梓彤的眼睛還給她,或許正是因為她的眼睛留在了自己身體里,自己每次看向她時,才總是難以克制,方世昭笑笑,或許早在第一次看到她那驚鴻一瞥,就註定了如此結局。
他是時序和萬物的守護者,他有自己的使命,如此離去固然難過,可是這種近乎悲壯的衛道者生活,卻讓他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支柱,方世昭的眼睛流過一絲晶瑩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他的嘴角卻始終掛著恬淡的微笑。
儷娘回到薛梓彤的大帳,忙輕輕推醒了薛梓彤道:「娘娘,娘娘,方先生,留下這個就走了。」
薛梓彤其實並未睡的十分踏實,從和蕭弘瑾分開后,她就在沒有過一次安睡,稍微一點動靜都會讓她驚醒,更何況在這陌生的狄絨之地。
薛梓彤摸過儷娘給的匣子,輕輕啟開,她的手試探性的往裡面摸了摸,裡面水靈靈的,薛梓彤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手感,詫異的看向儷娘,一旁的儷娘似乎只有進氣沒有出氣了,說道:「是,是一雙眼珠。」
薛梓彤的手抖了下,到底穩住了沒有將這得來不易的一味葯給丟了。
薛梓彤摸到一份信箋讓儷娘念給她聽,儷娘還未曾見過如此詭異的場景,昏黃的燈光中,看到兩隻冰住的眼睛,儷娘一面控制自己的恐懼,一面念到:「方先生的信上說,我留下你的東西,也帶走我留在你那的東西。」
在沒多的言辭,可是薛梓彤卻全都明白了,也是在這一刻,薛梓彤才真正確定,方世昭是真的有了感情。薛梓彤摸著信箋,黯然傷神了一會,讓儷娘拿了只筆來,背過身去在信箋背面寫到,若有來生。便將小小信箋,扔到火盆里了。
遠處的方世昭心中微動,微微一笑,說道:「終於,兩不相欠了。」
天微明,儷娘便早早去尋了御醫來,狄絨的醫術相對大曆落後的多,倒是樊城這個老將,征戰多年,受過的大小傷數不勝數,所謂久病成醫,受的傷多了,自然也會些簡單基礎的包紮。
御醫數量不多,薛梓彤是野莫的貴客,雖然薛梓彤一再叮囑不要聲張,儷娘也小心謹慎,不到一會就傳滿了整個王都大帳,眾人紛紛向薛梓彤這邊聚攏,樊城在大曆待過,知道狄絨的醫術遠遠低於大曆,薛梓彤又自幼嬌弱,深怕出什麼事情了。
樊城進來,到讓薛梓彤有些驚訝,她只在底衣外罩了層薄紗,頭髮披著,坐在床上,聽到樊城進來,微微起身,樊城忙走來幾步,坐在儷娘為他搬來的椅子上。
「娘娘,恕我無禮了。」樊城一臉誠懇的說道。
「樊叔叔,太多禮了,如此匆匆趕來,是有什麼緊要事吧,你慢慢道來。」薛梓彤隨和笑道。
「狄絨這裡並沒有太多精通岐黃之術的醫者,娘娘的身體孱弱,還望萬萬小心,若娘娘十分著急,那還是由我來吧。」樊城言辭懇切。
薛梓彤愣了愣,是啊,狄絨是馬背上的民族不同藥理,這樣難得的一次機會,薛梓彤不敢輕易浪費,有些躊躇,薛梓彤道:「眼睛的事情耽擱不得,既然如叔叔所說,那就由叔叔來操刀吧。」
儷娘眉頭皺了皺,薛梓彤是個極有勇氣的人,不可能因為害怕而放棄唯一的機會,方世昭已經走了,他到並不是為了給眾人添麻煩,只是覺得這樣會讓薛梓彤在感情上,很難接受。
可是狄絨的醫術確是青黃不接,沒想到萬事俱備卻沒有個能出來主事的,以薛梓彤的性格又全沒有放棄如此大好機會的可能。樊城鄭重點點頭,儷娘在一旁打下手,其他人都緊張兮兮的侯在帳外。薛梓彤故作輕鬆的笑笑:「想當年我生久久時都沒有這樣的陣仗,樊叔叔你放心,我忍得住。」
樊城看到方世昭留下的手札,已經有幾分心裡準備了,便開始為了,狄絨醫術匱乏藥材也十分匱乏,所以也沒有麻沸散之類的藥物能幫她緩解,薛梓彤能感到冰涼的刀鋒在眼中打轉,昔日恐怖的景象在腦海中一一閃過,不但要忍受具體的疼痛,還要忍受精神上得折磨。
薛梓彤緊緊握住被子,沒一會便疼暈了過去,樊城畢竟是上過沙場的老將,在儷娘通過方世昭手札的指示下,樊城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溝壑深沉的臉上,掛著汗珠,伶俐的小丫鬟過來擦拭了幾回,樊城眼睛一瞬不瞬的在為薛梓彤換著眼。
儷娘看到眼前的這一幕,有些無法接受,衝出去找了個痰盂吐了幾口,外間等待的人聽到儷娘出來了,忙圍住她問道:「娘娘怎麼樣了。」
儷娘忍著噁心漱了個口,抬頭道:「樊城大將親自在操刀,正在裡面忙著呢,你們別嚷嚷。」
帳篷的隔音不是很好,也不像大曆皇宮中,有重重回廊,外人就在迴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