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第206章 :東皇劍
在凌大學士眼中,皇族中的每個人生前何等榮耀,死後都歸於塵土,於百年後籍籍無名,所以只有將這個家族的每一個人鑄成這個家族鋼鐵一樣的城牆,讓這個家族不斷延續,不斷擴大自己的影響力,那麼他們便會得到永生。凌家的家訓有股肅穆悲壯的殉道之氣。
凌碧疏被教育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凌大學士就是這樣,不帶一個髒字的讓你不得不五體投地,凌碧疏心裡暗想,不知道薛梓彤和這老頑固對上了,會是個怎樣的情景。
看著凌碧疏的眼神恍惚,凌大學士接著說道:「你也不是個孩子了,作為凌家這一代唯一的孩子,應該以此大任為己任,我凌家的人,誓死為蕭氏皇族效忠,我們是大曆的守護者,但絕不能參與到任何一方政治勢力。你雖是女子,但作為凌家獨女,以後你的身上也會肩負起這分使命,我希望你能放下心中的小愛,成全自己的家族。」
薛梓彤躺在柔軟錦被中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噴嚏,蕭弘瑾皺皺眉為她拉了拉被角,薛梓彤笑笑說道:「不知道什麼人在想我。」
蕭弘瑾摸摸薛梓彤的頭髮,將細長的手指插進她烏黑綿密的頭髮理,輕輕揉捏,輕聲說到:「梓彤,我們商量件事可好?」
「嗯。」薛梓彤因為蕭弘瑾溫柔的舉止很受用,耳朵也就軟了些。
「等岳父大人身體好了,你回家安心養胎吧,孩子過不了幾日便要出生了,二皇子我還是有辦法應付的。」蕭弘瑾說的不緊不慢,輕聲細語,他溫熱的呼吸打在薛梓彤小巧的耳畔上。
薛梓彤卻懵然發現,她的時間密度過的多麼錯亂,在大曆沒有周一到周二,子丑寅某的算日子,她實在頭大,只是以一件件事情來標註自己的時間,驀然回首,才驚覺,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事情重重疊疊的發生,可是事情之間間隔的太平歲月,她卻恍惚忘記了。
古代的生產條件落後,說是去鬼門關走一遭都是輕的,對於一個養尊處優的現代人,這樣落後的生產條件實在是令人堪憂,一個不留神極有可能邁不過母親的命運門檻。
可是二皇子如此虎視眈眈,這樣放手她實在為薛家人揪心,為蕭弘瑾揪心。
蕭弘瑾和她討論這個話題已經在心裡醞釀了很久,他一早便料到薛梓彤的擔心,所謂能者多勞,薛梓彤雖然憊懶可對親近之人從不含糊。
「你放心,我會繼續保持大將軍府這種格局的嚴密保護,這府里一定不會在出事,所有的信件我都會一一查看,直到太平下來,還有一點希望你能同意。」看著蕭弘瑾一臉認真的樣子,薛梓彤揚了揚眉,果然圖謀之大,逼著他的行為處事精進不少。
「你說吧。」薛梓彤知道現在的蕭弘瑾更多了許多男人的擔當,孩子的即將來世也讓他有了緊迫感。
「我覺得你四妹不大適合留在將軍府了,養虎為患,麻煩不斷。」蕭弘瑾看著薛梓彤的臉色。
「你想把她安置到哪裡去?」薛梓彤微微有些詫異,蕭弘瑾和自己定情后,一直極力避免和別的女人有什麼牽扯,尤其是那個身份微妙的薛梓柔,那是兩人之間存的芥蒂,蕭弘瑾向來不主動提,倒是薛梓彤偶爾拿來刺他。沒想到今日他如此正式的提出,讓薛梓彤心裡不經泛起嘀咕。
「送到一處道觀好生養著,她畢竟是你父親的血脈,送回二哥那裡估計沒有活路了,你意下如何?」蕭弘瑾也知道這是個敏感問題,陳情厲害由薛梓彤自己決定。
薛梓彤何其聰慧,既然這件事情蕭弘瑾決定要做,自己多做阻撓也沒意思,便順水推舟說道:「聽你的罷。」
薛梓柔第二日來告別,穿著一身淡粉色的緞子裙袍,鳳仙領,端莊之下暗藏風情,綉上文理森森細細的折枝牡丹,雍容復古,滾邊的金線和飽滿的排穗,看上去有悲劇感的華麗,斜襟領上綴有刁鑽細膩的盤扣絞花,一顆一顆細細靜靜的扣上去。她是知道是蕭弘瑾向薛梓彤提出要讓她出去的,也是蕭弘瑾負責安置她,想到當初蕭弘瑾看到的眼神,她想或許蕭弘瑾受不了薛梓彤的強勢霸道突然轉了性,又愛上了自己也未可知,所以著意打扮了番。
固然花枝招展的薛梓柔是不安分的,也是美麗的,可是深知她那陰戾涼薄的性子,薛梓彤並不擔心她還能翻起什麼大浪來,放心的把她託付給了蕭弘瑾。
蕭弘瑾領著她出了門,和她隔著老遠,將她交給秦季同囑託他好生送到京郊的鏡天觀,秦寂同抱拳領命,看著薛梓柔不甘心的上了轎子,便擰身上馬,他和薛家的交情不淺,知道這四小姐是個什麼品行,一路小心在意,倒也沒出岔子的送到了鏡天觀。
到了鏡天觀門口,除了蕭弘瑾本人沒人進去過,外人看到的,不過是一個破敗道館,歪歪斜斜的掛著鏡天觀的牌匾,若不是陪著蕭弘瑾來過,實在是很難讓人信服這裡面住著人,這裡面是另一番道骨仙風的景象。
薛梓柔看到這副場景,扭捏的不肯下車,厲聲呵斥道:「我堂堂二皇子的側妃,大將軍的嫡女怎麼能下榻這種地方。」
秦季同心下已有了計較,蕭弘瑾已經下了領,他就是動粗扛著薛梓柔把她扔進去也得完成任務。
突然道觀的門打開,一陣呼嘯涼爽的風撲面而來,人們只覺得身上一陣爽氣,希望這風能吹進自己的心裡,骨頭裡,血脈里,一個俊美的偏偏少年走了出來,薛梓柔愣愣的看著,在眾人公認中,蕭弘瑾有著一張絕頂英俊到妖艷的臉,可是面前這個陌生的男子,他的英俊確實幹凈的讓人想要流淚。那種高遠的優雅氣質,是世間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比擬和描摹的。這樣的風姿本不該出現在凡世,
薛梓柔怔怔的看著他,方世昭輕輕繞過秦寂同,紳士的伸出自己的手,其餘的人彷彿都靜止了一般,薛梓柔鬼使神差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搭在方世昭的手上,從轎子里被方世昭一路領到了鏡天觀,門再次嚴絲合縫的關了起來,就像不曾打開過。
秦寂同看著面前的場景,陌生又熟悉仿若隔世,方世昭的出現讓所有人的神智都虛晃了一圈。若不是看到已經空了的轎子,秦寂同可能會以為只是一場夢。
薛梓柔如痴如醉的跟著方世昭進了一間雅緻的房子,這處小房子門口有一樹梨花,碎小暗影投射在窗子和牆面,搖晃不定,婆娑如歌。
薛梓柔的耳朵里是一陣曼妙的男聲,伴著世間絕無僅有的弦樂。
「你是這世上最美貌的姑娘,只要你肯付出就可以得到你想要得到的寵愛,你想要的地位,你想要的一切。」
在蕭弘瑾眼裡從他遇到方世昭的第一刻開始他就知道,從來不會錯的薛梓彤錯了,方世昭的出現解釋了一切的不合理,解釋了薛梓彤的所有超出尋常,或許她性格本就超出尋常,可是她閱歷中那些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超出尋常終於讓蕭弘瑾理解了,他覺得很心疼,或許薛梓彤很愛自己,可她還是不信蕭弘瑾愛她愛到能夠理解她的全部。
她剛來到這裡會不會害怕,她一直背負著秘密是不是很辛苦,她在那個空間結束生命是不是很痛苦,在那個世界里,她有沒有過喜歡的人。蕭弘瑾只要想到這些,心裡就變的柔軟而平和,薛梓彤和孩子讓他變得溫和,也讓他變得更強大更有擔當,兩個人的相處之道並不在於完全和盤托出,只要能夠盡自己的可能為對方付出,成全自己的愛情,便是好的。
在蕭弘瑾看來方世昭雖然擁有不可莫測的能力,但是絕非善類,可是既然他蕭弘瑾有選擇,方世昭自然也有自己的選擇,他不知道將薛梓柔教給方世昭會發生什麼,雖然心裡有一些淡淡的悵惘,但也只是一瞬,畢竟他蕭弘瑾也從來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既然他選擇了一個,就要犧牲掉其他所有。
「你在想什麼呢?」薛梓彤眼睛雖然不落在蕭弘瑾身上,可是整個心都撲在他身上的,他們之間已經熟悉到彼此的氣場微微有些不同都能察覺出對方的變化。
蕭弘瑾湊過來說:「我在想咱們的孩子取個什麼名字好?我覺得男孩叫女孩就叫澄純吧。」
薛梓彤嬌俏的翻了個白眼說:「你知道嘛,孩子的性別取自夫妻雙方中教聰明者,所以我指定生男孩。」薛梓彤得意洋洋的樣子好像個小孩子。
蕭弘瑾心裡掠過一絲淡淡的憂傷,薛梓彤說的,是他永遠無法涉足的一片天地,他的臉上不在意的笑笑,寵溺的態度顯而易見。
在一旁的靈壽頓頓的點了點頭說道:「王妃肯定生個男孩。」
「生男孩也好,可我開了那麼多家形象館如果沒機會為自己的女兒好好裝扮一番倒也可惜,大家喜歡男孩子,不過是男孩子能傳宗接代,能做繼承者而已,父母愛子女不該這麼講條件的。」薛梓彤目光柔和的說,她自懷孕以後,身上凌厲的氣勢弱了不少,雖然一貫聰明通透,可是卻不像從前那般眼裡容不得沙子,多一些寬容和體諒,孩子的到來不但為她增添了女人的美麗,也讓她的心智更加成熟,成熟的標誌便是以前的鋼鐵般的盔甲,被柔軟和溫情代替,可這並不代表著懦弱和不作為。
這話雖然驚世駭俗,到卻別有一番長情,世間做父母的固然辛苦,可是能超出世外的愛一個孩子,也只有在世為人的薛梓彤能做到。
所以固然大家心裡不認同,可面上還是贊同的點了點頭。
薛起的病好了很多,知道薛梓彤將薛梓柔送到府外了,問問她好不好,安不安全,到沒想到,薛梓柔自己派人送了封信說自己都好。
薛起嘆口氣說道:「你能如此待她,父親已經十分欣慰了。」
薛梓彤點點頭,可是心裡卻泛起嘀咕來,這薛梓柔應該是不情不願與自己做對才是,蕭弘瑾說是將她安排在一個道觀,可以薛梓柔這種沒有一點根骨的人,能對道教感什麼興趣,而且那是清靜之地,她在裡面一定十分憋屈鬱悶才是,一定要再問問秦季同這其中因有。
薛起看大女兒陷入了沉思,以為她是為自己對小女兒的一再縱容感到失望,看著薛梓彤在自己昏迷時為自己撐起這個家,對她竟生出許多感激和依賴。
「彤兒,為父這次重傷不知以後還能不能保護你們姐弟姊妹,小毅還是孩子,薛家的事希望你要多擔待些。」薛起的聲音很滄桑有種託孤的感覺。
他這次算是在鬼門關里撿回了一條命,病來如山倒,他行軍多年,見慣生死,雖然並不為自己感到傷感,可是想到薛家家底很薄,自己一病,在無人能一一照拂得了他的牽挂,心底不免凄涼。
薛梓彤看著薛起,輕聲說道:「父親,您身體好深將養還是……」
薛起抬抬手說道:「為父以前對你不夠關心,後來我們父女漸漸親近,也是多讓你幫扶弟弟忍讓妹妹,可是做父母的,看著孩子們,每一個都捨不得,你是那個有出息的,免不了希望你能幫幫弟弟妹妹們,希望你別怪父親。」
薛梓彤看著薛起一副交代後事的模樣,之前那點小小的不爽,淡了很多,其實她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都是出自豪門高庭,雖然有些毛病,可是大事都是拎得清,不是那般小門小戶突然報復,只知道看顧自己那點小利益的人。縱然在這些小事上,受點委屈吃點虧,可是薛家最大的受益人還是她。
「父親怎麼說起如此見外的話,我答應你,會好好照顧弟弟和三個妹妹的。」薛梓彤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會對薛梓柔下手,可是她實在不忍心讓薛起生命最後都還沉浸在子女反目的痛苦中。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我也知道你現在很難。」薛起嘆口氣,他知道能有本事偷襲自己的人如何了得,他一直身居要職,多有被跟蹤,被伏擊的經驗,身上像是裝了雷達一般,雖然不動聲色可是他可以輕鬆的感覺到有人在跟蹤自己,他隱隱感到了紫衣衛的跟蹤,但他知道蕭弘瑾和自己在一方的,而且紫衣衛的人是遠遠跟著,並不去侵犯他的隱私,而那些突襲他的人,比以慣會暗殺的紫衣衛還要藏得深,出手還要准,薛起被圍攻,立馬發出聲音,紫衣衛才來得及趕上將他救回。所以這群人背後的那個人該是如何了得。如今自己身受重傷,大將軍的職位恐怕要讓嫌了,若是讓那背後之人得了便利,孩子們的處境只會更難。
薛梓彤向來巧舌如簧,舌燦如蓮,可是面對至親之人,那些客氣話,寬慰的話都如鯁在喉說不出來了。
「林耀,請劍。」薛起突然朗聲說道,似乎又恢復了昔日戰場上不可一世的大將軍,薛梓彤剛才一面凝神聽著薛起的話,一面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沒注意其他人的表情,只見林耀,目中含淚,眼珠瞪得老大,強忍淚水,拱手向大將軍行了一禮,他跟隨大將軍的時日很久了,從年輕時的鮮衣怒馬,中年時的意氣風發,一直追隨到如今的英雄遲暮,大將軍是他的上級,是他的兄長,也是他的信仰。
林耀站起身來,深深看了眼薛起,便擰身出去,眾人都道是薛起要將什麼傳家之寶留給薛梓彤,可是林耀雖然是親衛,畢竟是外人,若是傳家之寶應該輪不到他來收藏。
眾人有的猜測,有的嫉妒,有的無動於衷,唯有薛梓彤和薛毅一點心情都沒有,沉悶的坐著,薛梓彤愛財,會算計,將那些狡猾的敵對的合作夥伴整治的沒奈何,可是這如同遺產一樣的禮物,她卻一絲興趣都沒有,和別人在一起,但凡有其他東西可圖,她都不會圖人的錢。
林耀帶著四個侍衛很快又回來了,四個侍衛端端正正的抬著一個大的青銅尊,上面架著一把古劍約有二尺許長,青銅劍鞘上古紋斑駁,有金石古器的神韻。
眾人都紛紛向這邊看來,懂劍的都看直了眼睛,即使不懂也被這劍的氣勢所攝。
「宸王眼界博大淵深,請為大家辯一辯這是什麼古劍?」薛起揚揚手,蕭弘瑾點點頭,向前幾步拿過古劍,左手一掂,右手一按劍扣,但聞一陣清越振音隱隱而起,青光乍閃,古劍竟劃出劍鞘一尺許,隨著劍身完全抽出劍鞘,一道清冷的光芒在眾人面前閃爍不定。蕭弘瑾端詳劍鋒許久,用手指輕彈劍身,清揚的金聲竟嗡嗡繞樑,蕭弘瑾是此中高手,用一方白絲巾細細的抹拭,嘆為觀止的將劍放回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