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斬魂幡內,霍子欽的魂魄被幡魂侵蝕,化作了一團鬼氣,漂浮在渾濁的鬼氣之中,縱使他化成了鬼氣,意識卻從未消亡。
他有著自己的意識,卻也因此更加的難過。他知道自己會永生永世被困在斬魂幡內,再無重見天日的那天,也再無與悅悅重逢的那天。
想到悅悅奮不顧身的追隨著自己進入斬魂幡,他的心中既是感動,又是愧疚。
他愛她,愛到超過了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她是他世界裏僅有的光芒。她給了他一個家,給了他從未有過的愛與溫暖,她甚至不顧一切,生下了他們的孩兒。
可他的愛,帶給她的隻有傷害,他從未讓她過過一天安穩的日子,即便是他那麽小心行事,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她陷入險境,讓她傷痕累累,屢次徘徊在生死邊緣,她卻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他負了她那麽多,又怎麽能讓她陪著自己一起死。他想要的是她好好的活著,更何況,他們的孩兒,還需要她照顧。
所以在她進入斬魂幡的那一刻,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她推了出去。
隻要她好好的活著,他才會無所畏懼。
哪怕讓他在無盡的思念之中,永生永世的煎熬著,他也不怕。
……
低矮的木屋內,擺放著一口暗黑色的木棺,足足占了大半間屋子。
一位青衣老者站在木棺前,雙手背在身後,看著木棺內的心髒,麵色帶有幾分惋惜。
這萬萬年來,頭一次見到如此有靈性有正氣的陰煞,他有意收他為徒,助他修成鬼仙。
可偏偏,這是個癡兒,舍不下塵緣,最終落得個散魂的下場。
可偏偏,他卻舍不得這癡兒。
也是,萬萬年才遇到這麽一個,非把他招回來,收他為徒不可。
好在那日他要下了他的心髒作為報酬,否則,即便是他有通天的本事,也難將這癡兒的魂魄重新聚為鬼身。
“罷了,罷了,老夫便再助你一回。”
老者輕歎一聲,從衣袖裏取出斬魂幡,打開幡麵上的虛空之門,化作一道金光進入幡內。
斬魂幡內,皆是至陰至邪的冤魂化成的鬼氣,躁動萬分,渾濁不堪。
老者在那鬼氣之中,找到了一團未被濁氣汙染的鬼氣,將它帶出斬魂幡,放入了木棺之中。
此木棺看似普通,卻有著及其強大的能力,它能將散去的魂魄重新凝聚,凝回鬼身,故名,聚魂棺。
鬼氣一入聚魂棺,便向心髒匯聚而去。
隻是這鬼氣被幡魂所傷,一時之間,難以恢複。需得養護一段時日,恢複一些,方能開始凝聚魂魄。
待重新凝回鬼身,少則十年,多則百年。
老者倒也不急,拿了本殘破的書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了起來。將書冊看完,才去聚魂棺前瞧上兩眼。
時光流逝,轉眼一年過去。
老者的身旁多了一個小徒兒。
這小徒兒,是為鬼靈,天賦極高,也算是慰藉了幾分老者的心,隻是他的心中,最惦念的,卻是那癡兒。
又是半年過去,聚魂棺內毫無變化。
老者雖知魂魄凝回鬼身,時日尚早,卻又覺得自己看中的徒兒,不該如此無用。想著人間陽氣太盛,便搬去了幽冥鬼界。
這一日,他指導完小徒兒修煉,回去瞧了一眼聚魂棺,心中登時大喜。
搬到幽冥鬼界不過半年,那鬼氣竟已凝為鬼身,隻差一分魂氣,便能醒來。
老者自是迫不及待,渡了一分魂氣入鬼身。
他心念了許久的徒兒,終於醒來。
…………
霍子欽緩緩睜開雙眼,便看到陳老站在棺前。
他急忙起身,躍出棺外,單膝跪在陳老跟前,作揖道謝:“多謝陳老再造之恩。”
他原本以為自己再無重見天日的可能,心中絕望之時,陳老進入了斬魂幡內,將他救出。
為了讓自己重新凝回鬼身,早日與悅悅和孩兒團聚,他努力修複自己的魂魄,日以繼夜,不敢停歇。今日,他終於醒來。隻是不知自己到底離開了多久,悅悅和孩兒如今身在何處,是否安好。
陳老見霍子欽醒來,心中大喜,卻故作不悅,道:“老夫不稀得你這一聲謝。”
霍子欽知道陳老從不做賠本的買賣,就連此前請他幫忙,也是拿了心髒作為報酬,此次的再造之恩,要給的報酬怕是不低。
隻是他這鬼身都是陳老給的,又如何能計較。
這樣想著,霍子欽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說道:“子欽願聽候陳老差遣。”
陳老見狀,麵色緩和了一些,“你有這份心,也算老夫沒有白白救你。此後,你便跟隨在老夫左右吧。”
聽陳老這樣說,霍子欽蹙了蹙眉,在心中猶豫片刻,說道:“陳老,子欽家中還有妻兒,能否讓子欽先回去見上一麵?”
果真是個癡兒!
陳老在心中歎了一句,道:“老夫不許呢?”
霍子欽俊眉緊鎖,“再造之恩不敢忘,陳老說不許,子欽便不回。”
嘴上是這樣說,他的心中卻萬分惦念著悅悅和孩兒,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到他們的身旁去。隻是眼下,陳老不許,他也是無奈,畢竟再造之恩大於天,隻能等到陳老不在時,再找機會回去看他們。
可自那日開始,陳老便時時盯著他,督促他修煉鬼道,讓他無法離開。
時間在深深的思念之中,一天天的流逝著,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又是一年過去。
經過這一年的修煉,霍子欽的鬼力大增,陳老白天派遣他去人界辦事,他已無需再躲避陽光。
這一日,他趁著辦完事,時間尚早,便悄悄回到家中。
從客廳到臥室,大部分的擺設與他離開時一樣,不同的是,房間裏添了一張小小的書桌,書桌上整齊的擺著幾本畫冊。
他拿起一本畫冊,上麵寫著一個名字,有些歪扭。
“霍念。”霍子欽薄唇輕啟,念著那個名字,嘴角不自覺的漾起了一抹笑意。
這該是他孩兒的名字。
他小心翼翼的放下畫冊,在床上坐了下來,不經意的瞥見什麽東西的一角從枕頭底下露出來。
他將那件東西拿了出來,才發現那是一個相框,相框裏並不是照片,而是一副畫。
而那畫中人,正是自己。
該有多麽深重的愛意,才能畫的這般神似。
“傻悅悅……”霍子欽輕聲呢喃著,這一刻,他隻覺得自己的心,變得柔軟無比。
他的悅悅,如他思念她一般,也在思念著她。
他多想現在就去尋她,告訴她,他回來了。
隻是,他如今身不由己,若是見到了她,他怕自己便再也狠不下心離開了。陳老的再造之恩,不能不還,待他還了陳老的恩,才能無愧於心的回到她的身邊,生生世世的陪著她。
“悅悅,你再等等,為夫一定盡快回到你身邊。”
霍子欽將相框放回枕頭底下,依依不舍的起身離開。
回到幽冥鬼界之時,他便看到了站在入口的陳老。
“陳老。”霍子欽恭恭敬敬的行禮。
“還是舍不下塵緣?”陳老淡淡的問著。
霍子欽的一舉一動,盡在他的監控之中,霍子欽回家的事,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他原本以為,經過一年的修煉,能讓霍子欽靜下心來,沒想到,這個癡兒,還是放不下俗世間的情愛。
他心中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霍子欽微微一怔,隨即誠實的點頭,道:“子欽知道陳老的苦心,隻是子欽著實放不下妻兒,辜負了陳老的良苦用心。”
“老夫原本想等你領悟了鬼道,便收你為徒,助你修成鬼仙,奈何你卻偏偏執著於塵世間的男女之情。”陳老輕歎一聲,“罷了罷了,你我既無師徒之緣,老夫便不強求了,你去吧。”
“陳老,再造之恩,子欽還未報答……”
霍子欽還未說完,陳老便擺手道:“不必了,老夫不稀得你報。”
“子欽多謝師傅成全。”霍子欽說完,跪在陳老跟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起身離去。
陳老看著霍子欽離開的背影,會心的一笑,道:“老夫稀罕的是你這個徒兒。”
霍子欽迫不及待的回到人界,根據之前安安告訴他的信息,來到了席悅上班的公司。
此時的他已經修煉出了實身,即便是普通人,也能看到他,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隱去了身形,找到席悅的時候,她正在打電話。
他站在遠處,聽完席悅的電話,得知是她要開會,無法去接孩兒,既然悅悅忙,便由他去接吧。
他用鬼術,找到了孩兒的位置。
時別三年,他終於再次見到了自己的孩兒。他離開之時,他不過還是個嬰孩,如今竟已長成了個小大人,眉眼之間,頗有幾分自己的神韻。
霍子欽想現身與孩兒相認,卻又害怕自己嚇到他,畢竟自己是異類,何況已經與他分開了三年,孩兒應當是不認得自己了。要是貿然現身,驚著他便不妙了。
如此擔憂著,他便一直跟在霍念的身旁,直到霍念跟著老師回家,乖乖的吃完飯,然後拿著書本自己看書,他還是沒能做好現身相認的準備。
霍念拿著書本,假裝自己在看書,一雙大眼睛卻時不時,小心翼翼的看向那個高大的身影。
他的心智,早已不是三歲的孩子,他已經懂得了許多。
他是鬼子,與一般的孩子不一樣,這是陳爺爺告訴他的。
作為鬼子的他,能看到許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小小的他,當然會害怕,好在陳爺爺早有準備,給了他一道護身符,讓惡靈無法近身,可他依舊能看到鬼魂。
所以從那個身影出現開始,他就看到了他,但是老師看不到,所以霍念知道,這個人他不是人,他是鬼。
霍念更加清楚的知道,這個鬼是他的爸爸。
爸爸離開的時候,他還很小,可他還記得。
他還記得那天爸爸將他交給陳爺爺,離開的時候,有多麽的不舍得。他還記得等他回到媽媽的身邊時,爸爸已經不在了。他還記得這三年來,媽媽經常偷偷的看著爸爸的畫像,暗自垂淚。
其實,他也想要爸爸在他的身邊,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隻有他沒有,即便他的心智不是三歲的孩子,他終究還是個孩子,他也渴望父愛。
可是,這三年來,他的身邊隻有媽媽,他的爸爸消失不見了。他不敢提起爸爸,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已經不在了,他怕媽媽傷心。
因為爸爸離開的時候說過,他是個男子漢,他要保護媽媽,不能讓媽媽傷心。
他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爸爸,今天突然出現了,他欣喜萬分,小小的心兒早就樂開了花,恨不得馬上撲進爸爸的懷裏,好好的撒嬌一回,可是爸爸卻遲遲不與他說話,這讓他很是不解。
猶豫了許久,他回頭看了一眼在廚房忙碌的老師,壓低了聲音,叫了一聲:“爸爸。”
霍子欽身子猛然一怔,不可思議的看著霍念,他不但能看到自己,竟然還能認識自己,這實在讓他欣喜。
見霍念不怕自己,他也放心了許多,他抬手摸了摸霍念的小腦袋,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上揚,“爸爸在。”
“爸爸,你終於回來了。”
霍念癟著嘴,眼中泛起了淚花,神色頗為委屈,看得霍子欽一陣心疼,嘴上卻道:“男兒有淚不輕彈。”
“恩。”霍念急忙吸了吸鼻子,“爸爸,媽媽呢?”
想到席悅,霍子欽的嘴角笑意更盛,他拍了拍霍念小小的肩膀,說道:“媽媽還不知道爸爸回來了,我們給媽媽一個驚喜,好不好?”
“好。”霍念乖巧的應著。
兩父子耳語一番,便商量好了說辭。
快到九點的時候,席悅才匆匆趕到老師的家裏接霍念,她和老師道完謝,牽著霍念那小小的手,離開了老師的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霍念拉了拉席悅的手,問道:“媽媽,你覺得爸爸還會回來嗎?”
聽到霍念這樣問,席悅有些驚訝,霍念從來沒有提起過爸爸,今天怎麽會突然提起呢?
她頓住腳步,摸了摸霍念的小臉,柔聲道:“爸爸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他一直在悄悄的保護著我們。”
霍念狡黠的一笑,“媽媽,爸爸他可能不想悄悄保護我們了。”
說著,他掙脫開席悅的手,朝著霍子欽的方向跑去。
霍子欽站在不遠處,靜靜的凝望著席悅,這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女人,看起來比以前成熟了,堅強了,卻還是那麽的可人,讓他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他牽起霍念的小手,朝她走去。
看著她頓住的身形,他知道,她已經感應到自己。
她終於轉過身來,她的臉上,已經掛滿了淚水。
惹得他心疼至極,他迫切的想要安慰她,一時間卻又詞窮,在心中思索片刻,他終於說出了那句,這一年來無數次想要對她說的話:“悅悅,為夫回來了。”
為夫再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