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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戲若瘋魔

  “玉郎……”


  徐應林的語聲無比驚訝,麵孔的表情也是詫異到了極點,但臉上卻並未表現出太多的懼怕。


  “玉郎?”


  那化作身著青衫的男鬼暴露在眾人視線之下,陳道初、冉至清與林縣令等一眾人聽著徐應林的驚呼,都不由瞥了他一眼,雙眉凝起,隨即再次將目光轉向地上被牢牢束縛住的鬼物。


  而韶念嬌也伸手拉下徐應林環住自己的雙臂,緩緩站起身子,朝向地上男鬼望去,眼中蒙霧,秀眉微蹙,一臉憐惜之色。


  此時,這青衫男鬼已然蜷起雙腿坐了起來,身軀麵容之上卻是沒了先前那般恐怖猙獰的模樣。


  青衫男鬼一雙秀氣眸子中哀而不傷之意藏而不露,卻又偏偏被在場眾人看了個真切,他先是與投來目光的韶念嬌對視了一眼,露出與她相似的神色。


  對視良久之後,才微微側首看向一旁的徐應林。


  慘白唇齒麵目上露出一抹相遇闊別已久好友的笑容,咧嘴道:“徐兄,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聽著他的招呼,徐應林一臉怔怔,卻是不知該回些什麽,半晌後,搖頭苦笑著說出了與他一樣的話。


  “你們若是有舊,還請稍後再敘。”


  這時候,陳道初適時打斷了一人一鬼的對話,環視了一眼滿臉疑色的冉至清、林縣令等人,張口說道:“現如今,還是先與我們說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吧。”


  “陳道長……”


  “道長,還是由我親自與你們說吧。”


  徐應林剛想說話,青衫男鬼便已率先出聲,聞聲,眾人目光隨之轉去。


  待陳道初點頭示意之後,他當即挺了挺被符繩牢牢捆住的上半身,緩緩開口自述起自家身世,以及與徐應林韶念嬌這對夫婦的淵源。


  半晌之後,等他簡短說過……


  現場眾人又一次將目光投放到了徐氏夫婦二人身上,展現出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


  原來……


  這青衫男鬼生前名為卜玉郎,乃是韶念嬌在臨安府簪花樓裏的同門師弟。


  兩人在出師之後,就一直攜手登台唱戲,直到徐應林將韶念嬌帶回府上,私定婚事……


  而在此之前,他與徐應林也因由韶念嬌這重關係多有來往,兩人交情甚至遠超一般好友,這一點從他適才那句好久不見中便能看出一二。


  “卜玉郎?”


  但在知曉這男鬼身世後,在場眾人又不免冒出另一個疑惑,冉至清最是按捺不住,率先問道:“你既與徐兄夫婦有這重關係,卻是因何而死?而且……”


  “死後是怎麽從臨安府跑到這官山縣城來的?為何化鬼之後還苦苦糾纏他們夫婦不放,偏生要日夜折磨他們無法入眠?”


  “唉……”


  見冉至清問詢,青衫男鬼卜玉郎尚未發聲,眾人就聽見韶念嬌搖頭長歎了一聲。


  “冉道長,此事說來話長。”


  歎聲不止,韶念嬌瞧了一眼眾人疑惑目光,慘笑說道:“若是各位想聽,妾身便說一說,還請諸位不要嫌妾身絮叨……”


  “此事卻有大半錯在妾身身上……”


  不待有人說話,韶念嬌如煙眉目輕輕蹙起,開口說了起來,“先前妾身與夫君還在臨安府時,因我二人私下成婚,妾身那時沉溺男女溫情之中,忘了與師弟的約定,未曾及時與他說個明白,使得他那時思緒雜亂,一時想不開生出了輕生之意,而後……”


  “待我記起約定一事匆忙趕回時,卻是隻見到了師弟剛從井中打撈出的屍身。”


  “難不成……”


  心中早有揣度的陳道初聽了她這番話,不由猜測起來,“這又讓我遇上了一樁同門師姐弟與癡情書生之間的狗血三角戀情?”


  “諸位莫要想岔了。”


  那卜玉郎瞧見了陳道初與眾人的表情,插嘴解釋道:“我與師姐並非如你們所想的那樣,有什麽男女之情,即便有什麽情誼也隻是姊妹兄弟之情,而那個約定……”


  “也隻在戲上罷了!”


  “不錯!隻在戲上。”


  韶念嬌點頭與他對視一眼,一臉篤定。


  過了會兒,她才再一掃眾人,道:“妾身先前隨夫君去往徐家之時,曾與師弟再起出師誓言,日後即便嫁為人婦,也不會忘了與他同台唱戲一事,但不曾想……”


  “因我一時疏忽,沉溺男女溫情過久……隻怪我,隻怪我……”


  話語雖然斷斷續續,但陳道初等一應人卻都明了了她的意思。


  其喋喋不休“隻怪我”這一句時,隻見她頭顱低下,眼瞼微垂,滴滴淚水如玉珠落盤砸在地上。


  “其實這也怪我……”


  見韶念嬌這副模樣,卜玉郎似是見得太多,沒有出聲安慰,而是哀聲說道:“怪我當時想不通師姐為何久久不來尋我,自以為師姐已然忘了這事。”


  “我六歲因家中橫禍被賣到了簪花樓,見著父母家人一個個棄我而去,此生就再也沒了親人這個念想。”


  “在簪花樓中,因為班主教授的戲曲,我才終於又尋得了活著的希望和意義……”


  “自十六歲元宵那日,我與師姐攜手登台以來,我便將其視作性命,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舍了唱戲去做其它事,也從未想過師姐終有一日會嫁為人婦,再難與我一同登台。”


  “我所以為的唱戲之事,是一日、一個時辰、一刻、一息也不能少的。”


  “在師姐走後,那時的我……”


  卜玉郎臉上、眼中顯現狀若瘋魔的意味,聲音逐漸加大,“每一個日夜都在盼著師姐能回來再與我攜手登台共唱千金記,可盼了一個日夜,又一個日夜……”


  “足足數十個日夜,也沒能見著師姐歸來。”


  “我以為她騙了我!”


  聲音陡變,卜玉郎現出一抹厲色,“我以為先前那無數次的起誓隻是她在騙我,其實她心裏從未把唱戲、從未把我……當做一回事!”


  “我以為,我以為……”


  那抹厲色驟消,氣息也隨之散去,“可是我以為的終究隻是我以為……後來我才明白,師姐並未忘了唱戲,也並未忘了我們的約定。”


  “她隻是……”


  正說著,卜玉郎微昂起頭顱,兩眼深深凝望著徐應林與其懷中早已泣不成聲的韶念嬌,笑著說道:“找到了在她生命中比唱戲更重要的東西罷了。”


  聲音落下,他撤開視線,昂頭望向了頭頂漆黑一片的幕布,露出一抹祝願卻不甚滿足的慘淡笑容。


  “唉……”


  良久之後,沉默一片的露台之上才響起了一聲聲歎息。


  “嘶,這……”


  可就在歎息過後,露台臨近池塘的那一側,陳道初心中卻忽然生出幾分古怪,努力回想之下覺得卜玉郎所說的這種種似乎自己早就聽過、見過。


  隻是腦海中那些塵封的記憶太過久遠,時隔多年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嗯?不對!”


  拋開腦中回憶,陳道初似是覺察到了什麽關鍵之處,目光微凝,緊盯住了卜玉郎,道:“卜玉郎,依你剛才的說法,你應當早就與徐夫人冰釋前嫌了才對。”


  “這府邸宅院中所置的風水局也應是她為了隱藏你所留痕跡做的掩護,但是……”


  眼中生出些許厲色,他喝問道:“在這等情形之下,你為何還要苦纏著他夫婦二人不放,甚至擾其安寧?”


  聽聞此話,冉至清、林縣令等人頓時驚醒過來,麵色一變,目光齊刷刷落到卜玉郎身上。


  “道長……”


  仿佛已然料到陳道初有此一問,卜玉郎沒有去顧其他人的異樣目光,看著他一臉慘笑道:“那是因為這府上除我之外,還有著另一頭鬼物。”


  “而那鬼物,確是那吸食人身六欲的凶惡厲鬼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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