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首輔危機
與明時坊孟賢英府上的歡快氣氛不同,時雍坊楊士奇的私宅內,空氣好像入了冬,被凍得動彈不得。
壓抑的氣氛,宛如暴風雨前鋪天蓋地的陰雲,令人感到窒息。
麵容冷峻的楊士奇,一雙老眼好似兩道彎鉤,狠狠剜著跪在自己身前的長子楊蘇。
“說!你二弟在四川走私茶馬的事情你之前知不知道!”
楊蘇今日才進京,在他印象裏,父親好像還從未發過這麽大的火氣。
十日前,他在江西吉安老家得知先帝去世,自己的親爹被提拔為華蓋殿大學士,還成了首輔。
本著給老爹祝賀,順便撈個蔭封官當的真誠想法,在得到消息的當日,他便坐上了北上的行船。
吉安到京城足足有四千裏,但好在吉水連著章江,章江連著鄱陽湖,過了鄱陽湖便可走長江直入京杭運河。
所以他隻用了十天,便走完了陸上二十天的路程。
本想著到了京城正好趕上中秋節,還能父子團圓共賞圓月,可讓楊蘇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剛來不到兩個時辰,就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楊蘇,你爹我問你話,你可是耳朵聾了聽不見?”
楊蘇被楊士奇的怒火嚇得渾身直哆嗦,但心中仍十分憂心老爹的身體,作勢就要起身攙扶道:
“爹你消消氣,千萬別氣壞了身子,都怪兒子不孝,沒照顧好道兒,讓道兒走上了邪門歪道上。”
“給我跪著。”
楊士奇見楊蘇欲起身,當即揚起手中家法棍,狠狠朝其背上打了一下。
“好好好,爹,我這就跪著。”見自個兒老爹氣的吹胡子瞪眼,整個人都站不穩了,楊蘇趕忙垂著手重新跪好道:
“兒子來的時候,娘就擔心爹的身體,爹你可千萬不能再生氣了,您要是氣倒了,兒子可沒法跟娘交代。”
楊蘇擔心老父親身體的暖心話,楊士奇這會兒根本就聽不進去。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裏隻有漫山遍野的茶葉,被那個逆子走私給了番人。
屏著一口怒氣,楊士奇扔掉了手中的家法棍,半蹲在地上看著楊蘇,痛心疾首,憤懣不已道:
“那個逆子到底知不知道他爹是幹什麽的,他爹是內閣首輔,他爹是太子太師,他爹是顧命大臣,整個大明誰都可以貪,唯獨他不能貪,他不明白嗎?”
“爹,也不一定是道兒想貪,說不定是交友不慎被小人所蠱惑。”
楊蘇不說話還好,一給楊道求情,楊士奇更是火冒三丈,氣不打一處來,吭哧吭哧喘著粗氣,隻覺眼前發黑。
扶著額頭定了定神,楊士奇從袖中掏出了孟賢英的密信,狠狠的拍到了楊蘇手裏,幾乎是在咬牙切齒道:
“看吧,好好看看,看完教教爹,一個被蠱惑的蠢人,是如何走私出去三十萬斤茶葉的。”
“啊。”
楊蘇聞言一聲驚呼,手頓時止不住的哆嗦起來,孟賢英的密信也掉在了地上。
舔著有些發幹的嘴唇,楊蘇慌不擇神的拆開密信,腦門上已然是滿頭大汗。
草草掃了兩眼,隻覺兩耳嗡鳴,眼前發黑,渾身就沒有一個地方不冒冷汗的。
三十萬斤茶葉,楊道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膽子,這是在從朝廷嘴裏搶肉啊。
回過神來,楊蘇趕忙一把抱住了楊士奇的大腿,兩眼失神的嚎道:
“爹,救救道兒吧,道兒年紀還小,隻是一時走了彎路,一定會改的。爹你是內閣首輔,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楊士奇今年已經小六十歲,怎麽也算不上年輕,再加上整日案牘勞形侵蝕精氣神,看上去跟古稀之年也沒什麽兩樣。
楊蘇是楊士奇二十九歲生的,在四十多歲就可自稱老夫的古代,已經可以說是中年得子。
至於楊道,則是楊士奇三十九歲生的,完全就是老來得子,意外中的意外。
三十八歲升任東宮左中允,三十九歲老來得子。
楊士奇一直覺得楊道是上天對他的恩賜,故自楊道一出生,他便無比溺愛,有求必應。
哪怕楊道已到及冠的年齡,但在楊士奇心中,也依舊是自己那個蹣跚學步,牙牙學語的小幺兒。
看著楊蘇嚎啕大哭的模樣,楊士奇長長的歎了口氣,看上去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幾歲。
“兒啊,道兒把你爹給害苦了啊。”
深覺自己教子無方的楊士奇,第一次在兒子麵前卸下老成持重的麵具,表露著自己最直白的情緒。
楊蘇今天可謂是大開眼界,第一次看到老爹盛怒,又第一次看到老爹垂頭喪氣。
十分不適應的擦了擦眼淚,楊蘇鬆開了手,哐哐給楊士奇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難平道:
“都怪兒不孝。”
怔怔的看著兒子磕頭,楊士奇抹了抹眼角掉出來的兩滴渾淚,擺著手示意楊蘇起身道:
“別磕了,腦袋磕爛你也救不了那個畜生。”
其實楊士奇最恨的,並非楊道走私茶葉,而是楊道的所作所為,極有可能致使他提早退出內閣。
他不是貪權戀位,畢竟當官哪有兒子重要,他隻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離開變法革新的中心。
皇上描繪的宏景盛世中,若沒有他楊士奇濃墨重彩的一筆,那他還算個什麽首輔。
深吸了口氣,楊士奇一雙老眼眸光漸聚,屬於內閣首輔的威勢又回到了身上,忿忿甩了一下袖袍,看向楊蘇沉聲道:
“保定侯很快就會被貶出京城,你不要等著和爹過中秋節了,明日我讓兵部給你開一道六百裏急令,你立刻去四川把那個畜生帶回來。”
楊蘇雖然沒做過官,但也知道兵部的六百裏急令,乃是除邊關軍情八百裏急令外,最快的長途文書。
手持六百裏急令,一路都會受到各驛站的最高接待,甚至可以一個驛站換一匹馬。
想到一日六百裏的長途奔襲,楊蘇下意識的摸了摸大腿根,後槽牙猛地一咬道:
“爹你放心,二十日內,我無論如何都一定把道兒帶回來。”
“二十日,但願還來得及吧。”
一雙老眼空空看向祠堂外,楊士奇喃喃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