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72章

  宮中,武二帝的病榻前,立著蕭立德和周國公,賀皇后在一邊侍奉著。 

  武二帝讓太監劉公公念刑部的奏摺,劉公公用沙公鴨似的聲音念道:「經查,疑犯蕭從蓉,因妒生恨,投毒證據確鑿,犯人頑抗拒不畫押,依照刑律第一百一十二條,判斬刑……」 

  「蕭愛卿,聽完了,有什麼想法?」武二帝靠在軟榻上,瞟了一眼周國公,沒等蕭立德開口又補了一句:「如果你不想為她求情,明日是周勤出殯的日子,就讓刑部監斬以告亡者在天之靈了!」 

  蕭立德垂眼,面無表情地說:「蕭從蓉已經被逐出蕭家之門,和臣再無關係!她屢教不改,犯下如此大錯是她咎由自取,臣沒有什麼想法,任皇上處置!」 

  「那就准了!」武二帝在奏摺上批了字,懨懨地揮手:「事情了結,殺人償命,周國公你就別揪著不放了,都散了吧,朕要歇息了!」 

  「臣等告退!」周國公冷冷掃了蕭立德一眼,拂袖先走了出去。 

  蕭立德施了一禮,退了出去,沒走遠,站在殿外向前看著太和殿,思索再三,轉身又要進去。 

  眼前一黑,賀皇后儀態大方地站在身前,他嚇了一跳,退後幾步施禮:「皇後娘娘!」 

  賀皇后唇角微卷,看著他笑咪咪的:「蕭將軍不是告退了嗎?怎麼還在這啊?還有事嗎?」 

  蕭立德想了想,摸出袖中的奏摺雙手遞了過去,稟道:「回娘娘的話,臣忘記還有一事沒奏,請娘娘代為轉奏!」 

  「哦,是什麼急事嗎?」賀皇後接了過來就隨手打開,這於禮不合,蕭立德剛想阻止,話到嘴邊又咽下了。 

  「教女無方……要告老還鄉……哈哈!」 

  賀皇后掃了幾個字就笑著掩上奏摺,瞟了蕭立德一眼嗔道:「蕭將軍,你正當壯年,正是為國效力的時候,怎麼提告老還鄉的事啊!幸好我看了,否則不讓人笑掉大牙才怪,拿去,皇上不會準的!」 

  她隨手扔了過來,蕭立德及時接住了,苦笑著看著賀皇后無語了。 

  「是不是因為你家蓉蓉要被處斬的事心灰意冷啊?」賀皇后抬手指了指花園:「陪我走走,讓我聽你說說!」 

  賀皇後邊說邊往前帶路,蕭立德看她窈窕的身影有些發怔,不知道該不該跟上。 

  賀皇後走了一段路回頭沒見他,就嗔道:「快過來啊,你還怕我吃了你?」 

  蕭立德不自覺地走過去,才發現賀皇后沒有自稱哀家,而是用了『我』字!不由一驚,矛盾地看著地面。 

  「前幾日蓉蓉進宮,我當時看見她大吃一驚,她簡直就和年輕時的雲清長得一模一樣啊!」 

  賀皇后似乎沒發現他的失態,歪了頭好像在回憶當年的姐妹雲清,邊說邊笑:「對著她的樣子,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你那麼喜歡雲清……當年失去她你都痛不欲生,現在再失去蓉蓉……就是讓你再經歷一次失去雲清的痛苦……想著就很殘忍……」 

  蕭立德聽她提起雲清精神有些恍惚,他平生最遺憾的事就是髮妻雲清的死,如果她還在,他的兒女也不至於因為他忙于軍務而放任如此吧! 

  「你們都喜歡她!你和爺爺……以前喜歡雲清,雲清不在了就把對她的愛都給了蓉蓉……我真的『很』明白她對你們的重要!」 

  賀皇后的手似無意地放在了蕭立德手臂上,揚起那張保養得很好的臉不贊同地說:「你明明捨不得她,為什麼不救她呢?你可以的,只要你開口,皇上念你們蕭家的功勞多少也會給你面子的……實在不行,你們蕭家不是有免死金牌嗎?拿出來救她啊!」 

  蕭立德被她的手碰到,一驚,退後了幾步:「娘娘,微臣逾越了!」 

  賀皇后瞪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蕭大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和我見外!此時我不是什麼皇後娘娘,我是你的小玉妹妹,是雲清的姐妹,我幫她關心一下她的女兒不行嗎?你非要和我見外,是怨恨我剛才沒幫你們說話嗎?」 

  「不敢!」蕭立德口拙,躬身行禮:「娘娘關心臣心領了,蕭從蓉被斬是她咎由自取,臣沒有什麼想法,任皇上處置!臣告老還鄉實在是自知能力有限,不敢誤國誤民,決不是什麼心灰意冷,望娘娘明鑒!」 

  賀皇后看著他躬身還沒直起來的背,眼裡閃過了濃濃的恨意,待蕭立德站直,眼波已經轉為傷心了:「蕭大哥還說不是責備我,你放心,不為你,就為我以前的姐妹,我也會去求皇上開恩的……相信沒多久,你們全家就能團聚了!」 

  蕭立德看著她,突然開口說:「娘娘還記得雲清立德真是欣慰,那麼娘娘應該也記得雲清的性格!」 

  「我記得,那時我們吃住在一起,她有什麼好的都和我分享!她是個好姐妹!」賀皇后眼波中有珠花閃動,似乎想起了那段日子。 

  「蓉蓉和雲清很像,性格也差不多!」 

  蕭立德狀似無意地說:「她愛憎分明,被我慣的有點刁蠻,家裡的哥哥妹妹甚至丫鬟沒少被她欺負!可是,她又是極護短的人,她欺負自己人可以,如果別人欺負到家裡人,那她是絕不允許的,就算為此關黑屋餓肚子她都會拼了命地去維護自己人……娘娘,這種性格和雲清像不像呢!」 

  「是有點像!」賀皇后不自覺地附和,眼睛貪戀地盯著他的臉,似看不夠一般仔細地看他的眉,他的眼! 

  蕭立德武將出身,四十齣頭的人還保持著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墨黑的發沒一根白絲,整齊地束在頭頂。濃黑的眉,高直的鼻樑,器宇不凡的樣子讓賀皇后透過他的臉似乎看到了年輕時的他,一襲黑色鎧甲,威風凜凜地於大軍前一站,就征服了她和雲清兩顆情竇初開的少女心…… 

  她和自己的姐妹愛上了同一個男人,就像現在的蕭從容和賀冬卉,都為了想得到他互相競爭著。 

  她們不顧少女的矜持,尋找機會和他相處,她最終以為他是喜歡自己的,纏著父親去說親,正碰上雲清家也去說親。不知道老侯爺和他說了什麼,他竟然選擇了雲清,所以她只能看著自己的姐妹嫁給了自己深愛的男人,而自己卻被送進宮,強顏歡笑去侍奉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人…… 

  儘管他是一國之君,儘管他帶給她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她還是無法真正的快樂! 

  誰知道她為了站在這個位置付出的努力,誰知道她想要的只是現在身邊這人的愛,每次看到那夫婦兩恩愛地站在一起,她就恨!恨雲清搶了她的愛,恨老侯爺拆散了他和她,恨再也無法回到當初…… 

  看見蕭從容出現在她面前時,那酷似雲清的面容又勾起她的恨……這一切蕭立德明白嗎? 

  拉回神思聽到蕭立德幽幽地嘆道:「雲清死了多年,在那邊一定很孤獨!就讓蓉蓉去陪伴她吧!……死者已矣……一笑泯恩仇吧!」 

  蕭立德似意興闌珊,說了這話就不再多言,躬身施禮走了。 

  賀皇后孤單地站在花園中,想著蕭立德莫名其妙的話,半天才醒悟過來,蕭立德繞著圈子說什麼雲清的性格,原來根本不相信蕭從容會下毒!她既然不可能下毒殺自己家人蕭玉芙,那麼誤殺周勤就更不可能! 

  賀皇后一驚,危險地眯起了雙眼,那麼,他是知道她想做什麼了? 

  他之所以贊成處斬蕭從容,是想犧牲蕭從容保住蕭家的人嗎?指望一個蕭從容平復她的仇恨之心?真是可笑! 

  她忍了這麼多年,為的就是把蕭家踩在腳下,讓她現在放手,可能嗎? 

  賀皇后的眼慢慢冷了下去,一笑泯恩仇,談何容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就算她肯忘了私人恩怨,為了自己兒子的前途,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蕭家是不能不除去的。 

  蕭立德,老侯爺,哀家說沒多久,你們全家就能團聚了!那就一定能團聚的! 

  ***** 

  功高震主,歷來是帝王大忌,蕭立德怎麼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呢! 

  蕭家於武家功勞太多,父親因此被封為異性侯爺——定遠侯,對蕭家,已經是走到了頂峰,如果不急流勇退,等待的就是盛極而衰。 

  蕭老侯爺四個兒子只剩蕭立德一個了,其他的都戰死沙場。算算哥哥弟弟們留下的侄兒侄女,包括自己的兩個兒子兩個女兒,蕭立德找不出一個能讓蕭家發揚光大的可塑之才。 

  蕭梓侗剛愎自用,跟著蕭立德上過戰場立過功,可就一副暴躁的脾氣讓蕭立德斷定他沒有前途。 

  小兒子蕭梓泱耳朵軟,媳婦說啥就是啥,這樣的性格怎麼堪大用。 

  有女蕭從蓉,倒是生了一副風風火火的剛烈性格,卻脫不了兒女情長…… 

  那小女蕭玉芙,弱弱的樣子就更入不了蕭立德的眼了! 

  就像現在,蕭從容被關押大牢,蕭玉芙昏迷不醒,兩個哥哥卻各忙各的,人影都見不到,蕭立德站在院中就有些蕭瑟,望月喟嘆,他可以指揮大軍如何打勝仗,為什麼對自己的家人就束手無策呢! 

  幾天之間他老了許多,外表當然看不出來,作為一個武將,他不允許自己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有什麼都是自己扛著。 

  心好累,外面每個人都在看著蕭府,蕭府的人也在看著他,都想看他如何應對蕭從容被押一事,而作為一個父親,他又怎會不知蕭從容的無辜呢! 

  蓉蓉下毒?還是因為妒忌要殺蕭玉芙!初聞時他就苦笑,這丫頭的個性難道他還不清楚嗎?典型的和雲清一樣!她欺負自己人可以,如果別人欺負自己人,不管她平日怎麼惡劣,都是和家人抱成團一致對外的! 

  拙劣的陷害,說到底還是蕭家的名聲累了她!如果沒有輝煌的過去,沒有那令人忌憚的蕭家軍聲譽擺在那,她一個腿斷了的小女人,會有誰費盡心機地想陷害她呢! 

  蓉兒……委屈你了!蕭立德有些心酸,不出意外,明日她就要問斬,他作為一個父親,不能保護她,還為了蕭家的老老少少將她推到了最前沿,不內疚都不可能啊!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從皇後退婚的時候我就預感到了蕭家的命運,我無法阻止你嫁給三殿下做側妃,只能用漠視製造出你和蕭家不和的事實; 

  我沒有在你被打時去接你,我讓你大嫂趕你出去都只是想讓你遠離蕭家,遠離災難……希望人家看你落魄如斯放過你,沒想到還是避無可避地將你拉了進來……這就是所謂的是禍躲不過嗎? 

  蓉兒……別怪為父心狠,如果你的死能換來蕭家滿門的生,那麼為父來世為你做牛做馬以償還今生欠你的……生生世世,直到還完為止!然後我們再投胎,你還做我的女兒,我還做你的爹爹,讓為父再來好好疼愛你! 

  蕭立德想到傷心處,眼淚滾滾而下,叫老管家拿酒來,顫抖著手倒了一杯灑在院子里的桂花樹下,那是蕭從容出生時種下的生辰樹,眼看花將飄香,人卻將亡,怎不叫人噓噓…… 

  老管家在一旁看著,想起明日就是周勤的出殯日,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再想起蕭三小姐平日的好,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蕭立德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回房睡下,只想睡個一天一夜,不用親耳聽到蕭從蓉被斬的事。 

  可惜好夢永遠都不會成真,睡到下半夜,就被大兒子蕭梓侗推醒了,這個平日脾氣暴躁的男人一臉的恐慌:「爹,蕭府被官兵包圍了,說接到密報……說我們窩藏刺客,通敵叛國,意圖謀反……讓我們開門繳械,自縛請罪!」 

  「謀反!?」蕭立德酒醒了一半,衣服也顧不上穿,一把推開兒子跑到庭院中,只見府外火光衝天,映得四處火紅一片。 

  官兵的吼叫聲震耳,蕭府人慌馬亂,都被驚醒開始四散逃竄了。 

  二娘將金銀細軟收了個小包袱,帶著悄悄地逃走,才拉開後門就被等候的官兵抓住了,哭叫著:「官老爺,饒命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全是蕭立德背著我做的,我冤枉啊!」 

  大兒媳婦何鳳將一雙兒子推上牆,自己才爬上牆頭就看到一雙兒子已經在官兵手中,不由撕心裂肺地叫道:「還我兒子,我們婦女孩子什麼都不懂,什麼謀反通敵都和我們無關啊!」 

  蕭梓泱把媳婦孩子綁上馬,揮舞著長槍衝出去,才出府還沒開跑就被袢馬繩拉了個踉蹌,媳婦摔了出去,兒子撞到了門前的石獅子,當場碰得頭破血流。 

  蕭梓泱才衝過去,就被大皇子的劍攔住了,一聲冰冷的「帶走」,就有侍衛如虎似狼地衝上來,繳了他的長槍,給他帶上枷鎖押進了囚車。 

  蕭立德站在庭院中,一身白色的中衣,默然地看著周圍火把來來去去,凜然不怒自威的氣勢讓官兵如臨大敵地用長槍將他圍在了中央。 

  不敢小看他手無寸鐵,畢竟蕭家軍饒勇善戰的名聲不是虛來的,而這位打了上百場戰役的將軍更是軍中的傳奇,是每一個軍人景仰的神話。 

  一些官兵就開始在蕭府大肆搜索,翻箱倒櫃,幾個時辰前還整整齊齊的家頃刻間變成了垃圾場,亂不忍睹。 

  哭叫聲,喝罵聲,鞭打聲讓蕭梓侗忍無可忍,隨手奪過了一個士兵的長槍,怒吼著:「老子和你們拼了!」就沖向前,結果被數十把刀架在了脖子上,最後被逼悻悻然地放下了長槍。 

  一個個場面似夢境在蕭立德眼前上演著,當大皇子的親衛從蕭府不知道哪間房間押出滿身血跡的「刺客」時,蕭立德笑了,唇邊無法掩飾的諷刺中夾了一絲欣慰:幸好老侯爺沒在府上! 

  可這欣慰沒保持多長時間,當他在天牢看到已經被刑具折磨得只剩半條命的老侯爺時,他的鎮定差點崩潰,目眥盡裂地吼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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