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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冊 第三章 斗心

  耳畔充斥著震耳欲聾的回聲,我從未見過楚度如此瘋狂失態的模樣。沙羅鐵樹彷彿在咆哮,天地山河顫慄,整個魔剎天的風雪似都打在了沙羅峰巔。 

  冰冷的雪濕透全身,竟似有些發燙。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處境不妙。之所以敢來鯤鵬山,是因為當日楚度親口許諾決不殺我。按我原先算計,楚度一言九鼎,赴約的最壞結果是被他痛毆一頓,受些重傷。而我卻能撈到不少好處:一是利用這次赴約,在魔剎天打響自己的威望,在眾妖面前樹立自己與楚度分庭抗禮的聲勢;二來與楚度這等知微高手較技,了解雙方差距,可令我獲益良多,提升自身實力。三來,我可操控沙羅鐵樹開花,驗證自己的魔主身份,從而狠狠打擊楚度的信心,為日後真正的生死相搏埋下一顆種子。 

  然而眼下形勢突變,知曉了楚度的驚人秘密,我多半會被他不顧一切地斬殺滅口。早知如此,我拼著道心受損,也不會白白來送死。 

  不知過了多久,楚度發燙的目光恢復了冰雪的寒冽:「今日,你我只有一人可以走下此峰。」言辭決絕,不容置疑。[ 

  我的心驟然一沉,聽楚度的口氣,擺明是要殺我了。腦中急思對策,我冷靜發問:「楚度你是否還記得在脈經海殿的許諾?」 

  楚度唇角抿出一個譏嘲的弧度:「你在害怕?怕我殺了你?」 

  我慢吞吞地道:「你若反悔失信,我也話可說。權當碧大哥地錚錚傲骨白跪了一次。」 

  楚度冷笑:「當日潮戈下跪為你乞命,你滿臉激憤不甘。如今死到臨頭,卻又把潮戈出來保命。上蒼指定的魔主,居然是一個貪生怕死、厚顏乞饒之徒!」 

  「你錯了。碧大哥既然為我忍受奇恥大辱,我便要保全此命,方才對得起他的犧牲。」我坦然辯駁,「沒有貪生怕死。哪來抗天爭命?至於乞命求饒,那是你做出的承諾。我從未求過。」 

  楚度漠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換作是你,難道會被一句口頭承諾束縛住?」 

  此時,我胸中已有了應對。略一沉吟,我從容不迫地道:「你不會殺我。」 

  楚度神色一厲:「楚某行事,向來隨心所欲,為何不敢殺你?」巍巍森森的氣勢霎時籠罩山頂。凌厲的殺氣潮水般向我壓迫而來。 

  我運轉神識氣象術,氣機牽動,卸去四周一波波殺氣:「你殺我,等於毀了你自己。」 

  楚度微微一哂:「憑你世態巔峰的妖力想與楚某同歸於盡,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我當然沒有這個本事。」我不緊不慢地道:「但你地對手從來都不是我。正因為你的心志太高,所以才不會殺我。」 

  幾句不明不白地話,終於令楚度臉上lou出一絲疑惑之色:「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的對手是它!」我指向白茫茫,浩蕩盪的蒼穹。「你若不惜悔諾而殺了我,便代表你怕了它!你怕魔剎天千萬年流傳的預言成真!你怕主宰芸芸蒼生的天命同樣主宰著你!」 

  「所以縱然你殺了我,你也完了。你心中將永遠留下對天命恐懼的陰影,你的道境將遲滯甚至倒退,你再也不會有突破知微地機會!」我的語氣越來越沉著,在楚度不知不覺下。漸漸掌握了對話的主動。 

  「你的言辭可笑之極。」楚度厲聲道:「殺了你,楚某便能逆天改命,成為真正的魔主!」 

  我靜靜地看著他:「原來在你心裡,也認為天命是存在的。」 

  楚度身軀劇震,如遭重擊。我嘴角滲出一絲冷笑,繞來繞去,終於將他繞入了進退兩難的陷阱! 

  如果楚度不信命,不信什麼天定魔主,就不該生出殺我之意。如果楚度殺我,就證明他相信天命。既然如此。他的抗爭還有什麼意義? 

  換作夜流冰之徒,根本不會理睬這些攻心之語。殺了我再說。但楚度這樣地知微高手不一樣,任何心理障礙,都會影響追尋的道。[ 

  「何況你之所以要殺我,是出於恐懼。」我淡淡地道,「你——害怕了。算上破壞島與公子櫻的一戰,這已經是你第二次感到害怕了。」 

  「原來你也只是個普通人。」我的語聲猶如一柄柄利刃,狠狠刺向楚度。楚度不是神仙,道心並非懈可擊,關鍵是如何擊中他的弱點。在這一方面,我甚至比師父更了解楚度。 

  瞧著楚度變幻不定的面色,我地笑聲充滿了嘲弄:「你覺得不服,覺得不公平,所以你要搶了魔主的位子,向上蒼挑戰。那麼,誰來給我要的公平呢?你登上魔主之位,拿走原本屬於我的一切,還要想法子對付我。我能服么?你挑戰天命,卻拿我來當墊腳石,我能服么?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口口聲聲不願為了魔主的存在而存在,但如今魔剎天所有的妖怪都變成了你的附庸木偶,為了你的存在而存在。我能服么?」 

  「天命若是給了狼,羊就要被捕食;若是給了羊,狼就要餓死。如果能夠選擇,我並不想和你為敵。可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動:如果你沒有傷害師父,她就不會躲入龍鯨,也就不會遇到我,傳我法術。而我恰好就是魔主。」 我言辭咄咄逼人,發起了最致命的一擊,「命運的因果循環實在玄妙,說到底,是你自己造就了我!就像沙羅鐵樹註定要為魔主盛開一樣!」 

  「這就是命,誰也逃不掉!早在怨淵地那一刻。你便已明白了!」我放聲厲喝,楚度驀地一震,散發出來地殺氣猶如冰消雪融。 

  電光火石之間,我全力運轉神識氣象術的刺字訣,向上空飛竄。趁楚度被我弄得心思混亂,進退兩難之際,再不逃走。更待何時? 

  「砰」,眼前濺出七彩光芒。我像是撞上了一層形壁障,難以寸進。我暗叫糟糕,剛要喚出螭槍強行突破,背後猛然傳來一股莫可沛御地大力,似轟擊似拉扯,把我的身形硬生生攔住。 

  「話還沒說完,何必急著走?」楚度緩緩收拳。狂風卷得長發激揚,碎雪順著髮絲四散飛濺。遙望著我,他臉上浮出一絲捉摸不定的神色:「一日前,沙羅峰上空已被悲喜設下陣法禁制,能進不能出。」 

  我恨得咬牙,心知已失去了逃走的良機,只好奈落下,澀聲道:「原來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讓我活著離開。」 

  楚度似笑非笑:「我何時說過要殺你?至始至終,都是魔主你在自說自話而已。」 

  魔主?楚度為何稱呼我為「魔主」?我心頭一震,陡然生出一絲落入圈套的直覺。回憶楚度前後言辭,地確沒有說過一句要殺我的話。 

  「你也算是好手段,好心計了,一席話幾乎令楚某束手策!殺了你。壞了楚某地道心。不殺你,楚某一樣寢食難安。看來赴約之前,你早把一切想通透了。」 

  楚度的話愈發令我不安,強笑一聲道:「所以我自行告辭,省得你左右為難。」 

  楚度悠然道:「可惜,不止你一人想通透了。對『魔主』的執念,楚某早在數月前就徹底放下了。」 

  我心中一個激靈,耳聽楚度道:「魔主僅僅是一個稱呼罷了。楚某既然決定與天爭命,天定的魔主對我又有何意義?充其量是一塊磨刀石,根本沒有殺你的必要。」 

  我頓時胸口發悶。彷彿被重鎚猛擊了一下。瞬間明白了過來:「你先前說只有一人可以走下沙羅峰,原來是誆我的!你釋放殺氣。故意營造出殺我滅口的假象,令我鬥志盡消,一心只求逃命,哪還有和你爭鋒地信心?」 

  「你明白得倒快。」楚度洒然一笑:「你算計我的道心,我自然要以牙還牙。你來時滿懷雄心壯志,最終卻不戰潰逃,心中將永遠留下對楚某的恐懼。如此一來,除非發生奇迹,否則你的道就永遠停頓在今日今時了。」 

  「你佔盡地利人和,我能不逃么?」我表面上振振有詞,心裡卻一片頹然。如果說第一場音嘯較量,我出其不意地拔得頭籌,那麼第二場道心的爭鬥,我輸得一敗塗地。楚度一句話便令我心態動搖,疲於奔命,一腔銳氣消失得乾乾淨淨。 

  「到現在還不死心么?」楚度啞然失笑:「你既是天定魔主,沙羅峰也算是你的地利,楚某何嘗賺了便宜?至於人和,這裡千萬妖怪,哪一個為難過你?說到底,是你自己心虛。楚某向來一諾千金,當日做出的承諾,又怎會失信?」 

  我悶哼一聲,裝出懊喪消沉的表情。楚度譏諷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怎會聽不出來?然而,楚度也犯了一個錯。我修鍊地情慾之道與眾不同,怕死逃走是遵循慾望而行,根本不會阻礙我的道心。 

  「我現在可以走了嗎?」默然片刻,我故意忍氣吞聲地道。楚度誤認為我的道遲滯不前,反倒會消除戒心而放過我。 

  楚度奇道:「你連和楚某切磋一番都不敢了么?」[ 

  我心知肚明,雙方局面此刻倒轉,我初戰的心理優勢蕩然存,反而助長了楚度的氣勢。此消彼長之下,我哪還有機會?不如暗藏實力,留待日後捲土重來。當下搖頭道:「我必敗疑,何必再丟人呢?」舉步欲行。 

  「且慢。」楚度跨出一步,龐大的氣機緊緊鎖住了我:「楚某剛才說過,今日你我只有一人可以走下此峰。」 

  我渾身一震:「你還是要殺我?」 

  楚度淡淡一笑:「我不殺你,可也沒答應過放你走。一人獨闖鯤鵬山。千軍萬馬中安然拖身。這是你想要地聲望?你覺得,楚某會平白送給你這份大禮么?」 

  我腦中「嗡」地一聲,幾乎亂了方寸。楚度遙指後山,緩緩地道:「那裡景緻奇特,魔主大人不妨長期居住,頤養天年。」 

  我呆若木雞,半晌。慘然一笑:「好手段,好心計!將我淪為你的階下囚。既不會影響你的道心,也不會對你造成威脅。你早就打算好了吧?」 

  楚度不動聲色:「你不願留下,大可一戰。」 

  我鬱悶得要吐血,這分明是一環扣一環的毒計。楚度先故意擺出要殺我的姿態,挫掉我的銳氣。然後聲稱什麼千金一諾,誘我心存活命僥倖,戰意全消。最後來一個終生囚禁的悶棍。把我從希望地高空敲下絕望的深淵。這麼反覆折騰,我哪還有半點決戰地狀態? 

  不戰而屈人之兵,楚度發揮得淋漓盡致。我已被逼入絕境,除了一戰,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沙羅鐵樹地白花早已閉合,傲然佇立的樹榦,彷彿是對我地絕妙諷刺。凝視著盤繞根部的藤蘿,我似已出神。 

  「絕巔處的風雪。果然夠勁。」沉默許久,我忽然展顏一笑,抹去臉上的雪水。「多謝你地賜教。下一次,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還有下一次?」 

  「我當然有下一次,除非你不在乎師父的性命。」我指了指藤蘿:「情到濃時自轉薄。你對師父的情意,恐怕只有我一個人明白。」心中暗叫。師父啊,徒兒如今危難,只好把你扯出來做擋箭牌了。 

  楚度面表情:「我不明白。」 

  「龍鯨的心臟,其實並不能緩解師父的毒咒吧?」 捕捉到楚度神色的細微變化,我沉吟道:「修成解結咒后,我對咒術的理解也深了一層,便覺得其中有些古怪。身中毒咒,只能以咒法或是施咒者自身地精氣救治,靈丹妙藥毫用處。龍鯨的心臟再神奇,也不可能對毒咒起作用。」 

  楚度森然道:「那是你孤陋寡聞。」 

  我微微一笑:「就算龍鯨的心臟可以緩解毒咒。可是大海茫茫。你怎能確保師父會找到龍鯨呢?何況你想殺師父,有的是法子。何必要用毒咒?所以,你的用意只是想把師父逼走。因為你知道,你逆天而行,生死難料,與其連累心愛的女人,不如相忘於江湖。」 

  楚度默然語,我長嘆一聲:「這種情意,我也是最近才明白地。」此刻我已清楚,在我內心深處,最愛的人是甘檸真。 

  「登上沙羅峰,見到蘿繞鐵樹,我終於明白了。」我唏噓道,「一直在緩解毒咒的不是龍鯨,而是你!是沙羅鐵樹的精氣在養護師父的本體!」 

  楚度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不必繞彎子了,有話直說。」 

  我冷冷地道:「按照常理,師父已經化形成妖,毀掉本體對她毫作用。可她偏偏中了毒咒,你想用精氣護養,就不得不保存她的本體。」 

  「你在威脅我?」楚度厲喝道:「有楚某在此,你動得了她?」 

  我笑了笑:「你聽說過毒影嗎?駐守香草峽的妖兵,就是死在我的毒影之下。嗯,面對毒影,師父的本體有多少存活的希望?」 

  楚度眼角抽搐,四周地積雪瘋狂飛舞,旋轉成一條條咆哮地怒龍,聲勢駭人之極:「你在逼我殺你。」 

  「你逼我,我也只好逼你。」我緩緩地道,「輸光了的賭徒,什麼都敢押。」 

  楚度怒極反笑:「阿蘿收地好徒弟!你真對得起你師父!」 

  「現在,我可以離開了嗎?」我神色平靜,心裡卻忐忑不安。說歸說,我是論如何也不會放出毒影,危害師父的。不談師父的恩情,光是情慾之道的修鍊,就不容我如此行事。情慾之道講究的是控制,如果為了活命而喪心病狂,反會被情慾所控,徹底迷失。 

  一步步遠離楚度,我幾乎冷汗濕透後背。儘管沒有開打,已把我折騰得夠嗆。好在我幾乎可以確定,能活著逃離此地。 

  師父是楚度最致命的弱點,也是唯一的弱點。 

  「你走不了的。」楚度的目光彷彿從幽深的魔獄射出,從沙羅鐵樹的樹身上,一點點浮現出楚度朦朧的身影。乍看之下,似有兩個楚度同時現身。一個與我對峙,另一個護住了藤蘿。 

  「身外身?」神識內的月魂驚聲呼叫。 

  我一下子如墮冰窖:「經脈化身?海沁顏的絕學?」 

  楚度緩緩頷首:「經脈化身的秘笈,本就藏在脈經海殿,最終自然落入楚某之手。有身外身護住阿蘿,毒影也休想動她一分一毫。」 

  逃跑的希望被徹底斷絕,我嘴唇發苦,澀聲道:「不愧是楚度,真能隱忍。在吉祥天你若是施出身外身,早就輕而易舉擊敗梵摩了吧。」 

  楚度淡然道:「楚某怎會輕易亮出自己的底子?能把我逼到這個份上,你足以自傲了。」 

  我嘆息一聲:「不管怎樣,我還是替師父欣慰。」 

  楚度微微蹙眉:「欣慰?你怎不放出毒影?」 

  我大笑:「我何時說過要殺師父?至始至終,是你自己心虛,妄加揣測罷了!」以其人之道還自其人之身,我終於扳回了一點小小的心理優勢。 

  眉心的內丹驟然跳動,龍蝶似是感受到了我的心意。恍惚中,一條黑暗洪流滾滾奔來,融入全身,我彷彿化作了窮盡,深不可測的黑暗。天地變色,風雪倒卷,莫可沛御的力量在體內奔涌,龍蝶角、爪、翅像絢麗的彩焰綻放。在一片幽冥中,龍蝶赤紅的雙目燃燒如焰:「蠢材!怎地又和他硬拼?」 

  「難道還有退路?」我厲嘯一聲,瘋狂的氣場肆忌憚地向四周擴張,整座沙羅峰微微顫動,激揚的雪花霎時消失得影蹤。 

  「好!這樣強橫的妖力,已不在阿賴耶態之下!可惜強而不純,道境差得太遠。」楚度目射異彩,邁著玄妙的步伐,在我的氣場內飄忽穿梭。 

  「逆天改命,你也一樣差得太遠。」龍蝶森然的聲音從我口中發出,已與我合二為一。龍蝶爪紛紛探出,與我的雙拳匯聚成噴薄的洪流,狠狠沖向楚度。 

  長笑聲中,楚度飄然躍起,「今日,楚某讓你心服口服!」一拳擊出,龐大的氣勁洞穿氣場,以硬碰硬,與我正面交擊。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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