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易形殘玄法
和公子櫻、顏退到了觀涯台邊上,全神貫注地盯著難逢的高手對決。
兩人相隔數丈,久久對峙。楚度負手而立,好似一座孤峰聳峙,高不可攀。梵摩盤膝而坐,彷彿天體蒼茫,深不可測。
楚度一襲青衫微微飄動,越飄越急,翻滾不休,龐大的氣勢猶如山巒一般攀升。梵摩的全身忽而光華耀眼,忽而黯淡光,如此忽明忽暗,轉換不休,到後來,我連他的身影都瞧不清楚,滿目都是流轉的日月星辰。
響聲連綿不絕。觀涯台角懸挂的黃鐘大呂渾厚鳴動,上面雕刻的群山如活物一般變化,由青轉黃,又由枯轉榮,昭顯出四季更替。觀涯台沿四周的符文化作滔滔江河,濤聲嘩嘩。
觀涯台變成了一個凝縮的天地,而梵摩已經與觀涯台徹底融為一體。這一戰,楚度面對的不僅僅是梵摩,而是整座觀涯台,整個天地。[
「好!」楚度不驚反喜,一拳緩緩擊出,看似輕柔力,擊至中途,楚度飄然飛起,像一隻蒼鷹居高臨下,撲向梵摩,拳速驀然快得以復加,像一枚高速的花炮,凌厲疾射。
梵摩紋絲不動,對楚度這突變迅猛的一拳猶如未見。
轟然巨震,楚度一拳的威力在梵摩身前猛地釋放,猶如天崩地裂,氣浪連鎖般翻滾炸開,一浪高過一浪,似要將對方吞沒。
「人力豈可抗天?」震耳欲聾的氣浪聲中,梵摩地聲音清晰可聞。觀涯台星體運轉,光芒萬丈。浩浩蕩蕩的天地之力隨著楚度地拳勁提升,與之相抗,不但毫不遜色,還隱隱壓過了一線。
「什麼是天?楚某便是天!」楚度懸浮在空中,厲喝一聲,拳勁還在不斷攀升。愈來愈猛烈洶湧。四下里風雲失色,天地光。這一拳雖然早已擊出,但拳勢層出不盡,彷彿一拳生出一拳,千萬拳化作了一拳,一拳又化作千萬拳。
梵摩啞然失笑,觀涯台迸射出千萬道霞光瑞氣,竄躍閃耀,猶如一根根光索,死死束縛住奔騰的氣浪。就像牢不可破的鐵籠囚禁住了掙扎飛翔的雄鷹。楚度的拳勁越強,觀涯台的天地之威也就越強。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楚度落在了下風。觀涯台之勢實在可怖,換作我是楚度,心中定會生出軟弱力地絕望感。
楚度忽然落地,閉目,收拳。
擊出的一拳悠悠收回,狂暴的氣場在剎那間平靜下來。所有的勁氣被一下子抽空。然而,整座觀涯台突然凝固,鐘聲轉輕,變化的山水重新變回了浮雕符文。
天地之威越來越弱,梵摩的身影清晰出現在觀涯台上。這一刻,他彷彿星辰隕落,從天空摔到了地下。
我心頭一震,楚度真的比過去更強了。以前,他的攻擊有去回,凌厲匹。如今卻收發由心,剛柔轉換得毫痕迹。這緩緩抽回的一拳。將梵摩與觀涯台重新隔絕,把梵摩打回原形,徹底破除了對方和天地融為一體的氣場。
「魔主地法力令我嘆為觀止。」梵摩柔聲道,「若不是觀涯台,我已敗了。」
楚度沉吟道:「觀涯台已於梵長老氣脈相連,渾然交匯,成為閣下身體的一部分。所以楚某根本談不上什麼吃虧,梵長老不必客套了。」
梵摩微微一笑,道:「魔主法眼如電。既然如此,讓我一展所長,領教一下魔主名震天下地鏡花水月大法。」
話音剛落,天色驟然昏黑一片,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連八根雪白的參天雲柱也變成了濃厚漆黑的烏雲。
剎那間,觀涯台消失了。我彷彿陡然置身於黑茫茫的虛空,看不見星辰日月,滿眼儘是邊際的空曠黑暗。
「此法取天地壞空之意,魔主小心了。」梵摩端坐在虛空中,宛如一團凝固的黑影。
楚度洒然一笑:「你說是壞空,我卻要說是天地即開。」
一絲暴戾地氣息倏然從梵摩身上釋放,像是遠古凶獸的怒吼,濃烈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氣中,兇殘的殺伐之氣布滿了整片虛空。[
「易形殘玄法!」顏忽然道,語聲彷彿帶著不安的顫抖,「梵摩修鍊的果然是易形殘玄法。」
「顏公子真是出乎意料的博學,連這等偏僻冷門的遠古法術也知曉。」黑暗中,突然傳來梵摩空寂的語聲,彷彿貼緊我們的耳朵發出,然後像鞦韆一下子盪遠,杳聲跡。
顏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地驚駭:「梵長老膽色過人,居然修行這種天下第一凶厲的法術。」
梵摩瞥了瞥顏,隨即移開目光,不再言語。我卻感覺四周睜開了數雙眼睛,冷而光地審視著顏,似要把他從外到里穿透。
「易形殘玄法?」神識內地月魂喃喃地道。
我奇道:「你也聽說過嗎?」
「只有一點模糊的印象。」月魂道:「根據魅傳承上古年代的記憶,在北境天地初開,八重天略具雛形時,大地上到處都是強悍凶暴的荒獸怪靈,互相屠殺吞噬。最早的人類為了能夠活下去,創出了一種肉體壓榨精神的自虐
天地初開,最早的人類?我不由浮想聯翩,生靈如果有源頭,那又會是什麼?在那個源頭,「我」又是什麼?——一個沒有意識的生命印記?
「不過很奇怪,易形殘玄法這種遠古失傳的法術,不太可能被記載成書。」月魂狐疑道,「顏怎麼會清楚?莫非他像魅一樣,都有傳承遠古的記憶?」
我微微一愣,顏這小子藏著不少秘密。比如神秘莫測的讀心術,令魂器魂化地血脈······。誕之極的念頭突然冒出來。顏難道不是一個純粹地人類?否則以他的法力,怎能在迷空島行走自如?
「易形殘玄法?」楚度眼神閃耀,如厲電劃破夜空,「楚某還是首次聽聞。望長老全力施為,讓楚某一窺其中奧妙。」
「請魔主指點。」梵摩左手懸在額前,結蓮花盛開之式。中指上翹,指向頭頂,充滿祥和清玄的氣韻。然而,他勾起的右手像兇惡的利爪盤踞膝前,煞氣沖騰,中指筆直垂落,點向下方,隱隱有血光從指尖滴落。整個人似分裂成截然相反的善惡兩面。
楚度朝著梵摩緩步而行。
「天下第一凶厲地法術?」公子櫻不解地看著顏,也道出了我的疑問,「梵長老既持天地平和之道。怎會修鍊此種法術?」
顏猶豫了一下,道:「易形殘玄法初期修鍊時。每日需屠殺百頭凶獸,渾身浸泡血湯,用來培育丹田中的先天戾氣。此時的修鍊者,和殘暴的野獸沒有什麼不同,僅憑一點善識不滅,維持自己的靈智。以免變成嗜血的瘋子。修鍊的過程更是兇險異常,稍有不慎,就會被戾氣侵腦,成為毫人性的殺人狂魔。有時候,修鍊者不得不自殘形體,挖肉斷肢,割腸刨腹,來抵抗愈來愈盛烈的戾氣。」
此時,梵摩緊閉地雙目緩緩滲出兩道血水。「咯吱」,眼球自動炸開。汁水激濺。緊接著,面容開裂。肌肉外翻,恐怖之極。
「自殘?」我瞪著梵摩,心頭駭然。
楚度流暢的步伐突然止住,像是被硬生生打斷。他訝然望著梵摩,猛然一腳踢向空處。
氣勁猶如泥沙沉海,激不起半點波瀾。楚度毫不猶豫,左腿在空中劃過一連串玄妙地圓圈,一個圓套出一個圓,層層疊疊,眼花繚亂。
楚度左足陡然下落,終於邁出一步。右足再向前踏時,又似遇上了形的阻力,停滯在空中,根本邁不出去。
「梵長老這門法術端的神妙!」楚度喝彩道,足尖輕顫,盪開一縷僂形的波紋,向外輻射,尋覓阻力的空隙。[
「天地壞空,生靈不存,魔主自然是寸步難行。」梵摩的臉聲碎裂,只留下一具頭軀體,突直地頸腔平滑烏黑,看得人毛骨悚然。
整片虛空陡然一震,楚度發出的波紋被碾得粉碎。
楚度面色微變,如遭瘟疫,右足向後倒退,身影瞬息變幻,一連退出了十多步,不敢在原地做絲毫停頓。
我直叫古怪,梵摩自殘頭臉,竟然逼得楚度疲於退守,法近身一步。忍不住咂舌:「易形殘玄法簡直是匪夷所思的邪術。」
「這並非邪術,而是以惡入,以善出的奇術。」顏搖搖頭:「修鍊者雖然變得凶厲殘暴,但一點靈智善識被當作精神的種子,播植於心性內,不斷生長壯大,抵抗惡念。戾氣越強,善識也就越強。因此易形殘玄法修練到後期,由暴虐轉為沖正端和,隨著修鍊者法力益深,善識開始壓制戾氣,並將戾氣一點點驅除,自殘的肢體也會一一重生。據傳此法一旦功行圓滿,所有戾氣將被清除得一乾二淨,修鍊者的殘軀也會恢復完好。」
我微微一震:「依你之言,梵摩並不是天生的殘疾,失去雙腳乃是修鍊所致?」
「不錯。」顏嘆道,「一旦他雙足復生,也就意味著易形殘玄法徹底煉成,從而自動脫離觀涯台,邁入上大道。」
公子櫻忽然道:「如此說來,只要將梵摩心中的戾氣惡念引出,便可令他功虧一簣,難成大道。」
我微微一笑:「這樣一來,梵摩會變成一個嗜血的凶獸,只知屠戮生靈,吉祥天地名聲也會大大受損。櫻掌門好算計!」
公子櫻神色悠然:「我只是探究功法優劣,並他意,林兄想得太多了。」
一片透明的水幕橫空而出,楚度從容移動,足尖撩處,亮起晶瑩地水幕。在虛空的擠壓下,水幕姿態變幻。巧妙卸力,猶如玉龍盤旋環繞。飛舞九霄。長嘯一聲,楚度宛如神人,駕馭水龍,夾著莫可沛御地氣勢沖向梵摩。
「比起當年在清虛天,楚兄的水法已提升到由意而生地境界了。」公子櫻驚嘆道。
我想起明年的鯤鵬山之約,不由心凜:「櫻掌門就不怕養虎為患么?」
公子櫻定神看了我一眼:「庄玄師曾再三告誡我。楚度並非真正的大患。」
言外之意,哼道:「庄夢還真是瞧得起我。在下孤還能對清虛天有什麼威脅?庄玄師是在捨本逐末,還是另有他圖呢?」
公子櫻淡淡一笑:「庄玄師對清虛天豈會有二心?林兄不必費心思了。」
這時,楚度與梵摩的距離不斷拉近。
轟然巨震,梵摩的身軀忽然塌陷,肉身崩潰,粉碎飛揚在黑暗中。與此同時,四周響起凶暴的吼叫聲,一頭龐大比地怪物從梵摩消失的地方爬出。
它就像是由數種生物的殘肢、碎肉、血水、白骨拼湊起來的。碩朋軀體的每一部分都如妖魔舞動,散發出毀滅的可怖氣息。迎向水龍。怪物張嘴吞吐,水龍頃刻灰飛煙滅。
楚度飄然躍起,一根乾枯的花枝出現在掌間,點向怪物,枝頭綻出鮮花,在瞬間由枯轉榮。
「天地壞空。宇宙俱滅,時光也不復存在,魔主的花法又如何倖免?」虛空中響起梵摩的語聲。怪物不躲不閃,在花枝點中腦門的一剎那,花枝化作一截截塵埃,蕩然消散。
楚度飛身急退,一邊退,一邊出拳遙空擊向怪物。繽紛密集地拳影猶如海潮,奔騰不息,拳拳開山裂海。重若千鈞,打得四周的空間也開始崩塌。黑暗中滲出一絲絲微光地裂痕。
「魔主的妖力實在驚人。」梵摩語聲平靜,「可惜,你的力量愈強,它就愈強。因為它本就是你心中製造出來的怪物。」
果然,怪物承受了狂濤駭浪的拳氣后,身軀反倒膨脹起來,它爬過的地方,虛空也變成它巨大肢體地一部分。隨著怪物步步逼向楚度,後者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少。除非楚度肯認輸,全力退出觀涯台,否則凶多吉少。
「月法!」楚度忽然靜立不動,背後冉冉升起一輪明月。金黃色的月光流瀉,罩住楚度,變幻陰晴圓缺。
虛空中回蕩著梵摩的嘆息:「魔主為何執迷不悟?你眼前的怪物,便是北境的毀滅。這難道就是尊駕一心追尋的天道?只要魔主放下心中的干戈,它自然會消失,北境芸芸蒼生也可得救。」
「厲害!」公子櫻擊節贊道,「這是梵摩藉助觀涯台形成的天地之力,運轉易形殘玄法,利用楚度的道心製造出來地怪物。它本身已代表了最終的毀滅,所以楚度力量再強,法術再妙,也法擊潰它。」
「因為它正是楚度地道心。」我恍然大悟,原來易形殘玄法的最奧妙處,在於尋覓對手道境的破綻,加以播種利用,以其人之道制其人之身。
「不知楚兄如何渡過這個難關呢?」公子櫻沉思道。
怪物撲向了楚度。
楚度忽然放聲長笑:「梵長老終究還是不明白楚某心中的道啊!」明月霎時一片漆黑,包容住了怪物。
「天地際垠,宇宙情限,生靈只是掙扎的螻蟻。論死或生,論每一個人、妖如何喜怒哀樂,興衰榮辱,都僅僅局限於個人的命運中。比起天地宇宙渺如塵埃,微不足道。」楚度沐浴在黑暗中,臉上閃過一絲悲色。「你我只是天地的過客,與朝生夕死的裳何異?暫時的生存,又為了什麼?」
黑色的月亮倏地透出一縷清輝,漸漸明亮,光芒在楚度眼中閃動:「不打破天地,生命就永遠不會有真正的自由。楚某心中的道,並非毀滅,而是新生!」
滿月流華,清澈照人,怪物從月內跟蹌跌出,滾落在空中,化成面如死灰的梵摩。他身軀,儼然受了重傷。
「想不到易形殘玄法也奈何不了魔主。」咳。
「楚某也想不到,你竟然能在月法下逃生。」
「這一戰我雖敗了,依然要請魔主三思而行。」梵摩默默地道:「魔主口中的新生,又怎知不是毀滅?」
「到時便知。」楚度不屑一顧地道。
「你錯了。」梵摩滄然道:「北境,並非你一人的北境。你要的自由,也未必是其它生靈想要的。」
「錯的是長老。」楚度語氣森然:「與其讓它們受困於天,庸碌一生,不如交由楚某安排。」
望著對峙的兩人,我長嘆:「楚度的道,多半會成為鏡花水月的空想。狼若自由了,羊又豈能自由?生靈相對相剋,新生換來的必然是毀滅。」
「沒有答案吧。」公子櫻悵然道:「也許一百年後,時間會證明楚度是對的,而再過一千年,也許會驗證梵摩才是正道。」
他幽涼明澈的目光凝視著我,彷彿有一些奈,一些憂鬱:「然而論過多久,我都不會做出令檸真傷心的事。只要你安分,清虛天就不會動你。」
我心頭一跳:「這算是一個承諾?」
公子櫻深深頷首。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忽然笑了:「你小瞧我了。靠女人芶且偷生?那我根本就不會來吉祥天。」「告訴庄夢。」我輕聲道,「我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