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下)人死前做什麼
雨停了,蜷縮在洛水河畔,我仍然瑟瑟發抖,但總算平靜了很多。
死鬼老爸說過,不要為打碎的雞蛋哭泣,因為那沒用。
反正死路一條。
人死前,該做什麼?
老子我要好好地快活一番![
站起來,對著老天,我指手劃腳地罵了一連串的髒話,系了系褲帶,開始恨恨地意淫。
首先我要搶錢,去醉風樓大吃一頓魚翅羹,接著我要殺人,洛陽城的混混頭子白眼狼曾經打過我幾個耳光,我要報仇!此外我還是個處男,早上醒來,褲子常常濕了一灘。我要彌補這個遺憾,怡春院不錯,倚紅樓也勉強湊活,那裡的姑娘皮膚挺嬌嫩的。
我是快死了,但我要把老本撈回來!我彷彿看到白眼狼跪倒在我腳下,痛哭流涕,不停求饒,又好像看到怡春院的花魁穿著鴛鴦肚兜,白嫩嫩的,一面摸我,一面一個勁地浪笑。
想著想著,我靠在河堤邊睡著了。
一晚噩夢不斷。
第二天起來,我渾渾噩噩,和往常一樣,趕去城中心的獅子橋。每天早上,都有財主在那裡施粥,儘管粥薄得可以照出人影,但乞兒的隊伍還是排得長長一條。
老爸在世時,堅決不喝救濟粥,說什麼君子不食嗟來之食,結果他饑寒交迫,活活餓死。嘿嘿,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老爸,要是知道我現在這個德行,想必會氣炸了肺。
在賣了草屋,替老爸買棺材大葬以後,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站在獅子橋頭,我望著爭先恐後、滿臉菜色的乞丐們,覺得有一點可笑,又有一點可悲。
我知道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個。
我們像野狗一樣,搶著沒有肉的骨頭。
洛陽是個很繁華,很美麗的大城,但它從來都不屬於我們。
「二哥,你也來啦!昨天你跑哪兒去啦?你的那份錢,老大替你留著呢。」李潔凈雙手護著破瓷碗,費力地擠出人群,仰起頭,「淅瀝嘩啦」地喝著粥。
我看著他,不說話。
李潔凈抹了一把嘴,拖著長長的鼻涕:「你還不快去領粥?再晚可就沒了。」說完他又擠向那口大鐵鍋。
「我不喝粥,老子我要吃肉!」我大聲喊道,轉頭就跑。
死前,我不能再像一條野狗!
很快,我就找了一把生鏽的柴刀,提著,先在街上卯准了一個大腹便便,身穿綢緞的傢伙,然後悄悄跟著他,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再搶劫。
沒走多遠,我就被他發現。[
「小癟三,跟著我想幹嗎?」他回過身就是一巴掌,打得我金星亂冒,柴刀也飛了出去。
我日他***!我太瘦弱,搶劫是行不通了,更別提殺那個膀大腰圓的白眼狼了。算了算了,白眼狼,老子看你可憐,放你一馬。
搶劫不成,我乾脆大搖大擺地去醉風樓,準備吃個霸王餐。剛走進店門口,就被店小二一腳踹出去。
「這裡沒有剩飯!」他凶神惡煞般地道,轉過臉,陪笑彎腰,把一個服飾華貴的客人引進門。
我站在街心,欲哭淚。賊老天啊!難道臨死前,你還不肯讓我爽一下嗎?
一輛華麗的馬車從我身邊緩緩駛過。
「咦?」馬車忽然停下,厚厚的天鵝絨車被拉開,昏暗的車廂里,有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日光酷熱,但我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是一雙妖異的眼睛,陰毒、冰冷,瞳孔暗紅,像要擇人而噬。
「你今年多大了?」這個人忽然問我,聲音如同一條嘶嘶扭動的響尾蛇。
「十六。」我低聲回答,本來不想告訴他,但心裡有點害怕。欺軟怕硬,這是我生存的原則。
「生辰八字多少?」他緊緊逼問,聽到我的回答,他的雙瞳猛地亮了起來,射出詭異的紅光。
我覺得不太對勁,想溜,可轉念一想,一個快死的人,還怕什麼?我挺起胸,和他對視。
老子今天軟硬都不怕!
「你就快死了,知道么?」他冷冷地道:「你的印堂發暗,晦紋直入雙眉,大凶!」
當頭一悶棍,我他媽差點沒昏過去。這個傢伙居然也看出來了,我是在劫難逃啊!
我結結巴巴地道:「能,能救,救救我嗎?有辦法嗎?」
「上車。」他開車門,臉上密布的皺紋,像一朵妖異的菊花向我綻開。
車廂內密不透光,馬車慢慢向前駛去,我搞不懂,馬車上既然沒有車夫,又怎麼駕馭呢?
看來對方真的有點鬼門道。
「你可以叫我巫卡。」
「巫卡?」
好怪的名字,不像是我們漢人啊。我用眼角打量他,巫卡很老,老得我看不出他的年紀,但頭髮卻烏黑油亮,長長垂下,遮住了兩邊臉頰。[
他也不像是個胡人,或者說,他不像是個人。
車輪滾動的聲音單調而枯燥。
巫卡問了我許多問題,當我告訴他伽葉大師的死時,他忽然詭秘地一笑,盯著我,自言自語:「果然是天生的靈媒,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我有救嗎?」我問他,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鬼氣森森的傢伙也許想讓我為他做什麼,沒問題,不管是吃喝嫖賭,作姦犯科,只要他能讓我活著。
瘦死的駱駝比不上一隻活著的螞蟻。
巫卡幽幽地道:「只要你聽我的話,照著做,就能活下來。」
說實話,我不太相信這個傢伙,伽葉大師的預言不是青樓姑娘們的臉,說變就變。不過,他是我可憐的救命稻草,就算救不了我,我還可以臨死前撈一票。
「沒問題,我聽你的。現在肚子餓了,我要去醉風樓!」
「時間不多了,前面有一家飯莊,吃完我們就立刻出城。」
我呆了呆:「我們要離開洛陽?」
巫卡森然道:「難道你想在這裡慢慢地等死嗎?」
日他***,我還想騙點錢破我的處男身呢。不過不要緊,一步步來,以後還有機會,我安慰自己,破處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在東關街口的飯莊里,我鬆開褲帶,大吃大喝了一頓,醬牛肉、脆皮鴨、芙蓉雞片、糖醋排骨、油爆蝦、三鮮鯉魚羹,一直吃到了嗓子眼,臨走抹抹一嘴的油,還抱了一壇女兒紅。
吃飽后打嗝的感覺,真他***爽!
舔了舔手指,我心滿意足地走向馬車,總算沒做個餓死鬼。
暮色四溢,絢麗的華燈初上,遠處的高樓里,歌舞翩然,弦樂靡靡。
我立刻飽暖思淫,小弟弟硬起來了。
「快走。」巫卡生硬地催促我。
我忽然恍然若失,就要離開洛陽了,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其實論去哪裡,對我都一樣。
「等一下!」我大聲叫道:「我還要去一個地方!」
巫卡的目光尖銳如獠牙:「我沒有時間陪你浪費,別跟我耍花樣。」
我打了個哆嗦:「我,我一定要去。不然的話,我,我寧可死。」
這一瞬間,我覺得巫卡就像是一頭恐怖的妖獸,長髮根根豎起。他盯著我,許久,終於同意了。我鬆了口氣,倒不是我視死如歸,而是心裡明白,奇貨可居,我對巫卡一定很重要。
在我的帶路下,馬車在花園的圍牆外停住。
巫卡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我站在大槐樹下,怔怔地發獃,然後一口氣爬上樹頂。
花園裡靜悄悄的,只有晚風吹過鞦韆,一搖一晃。
草叢裡,夏蟲細細的鳴叫。
花園后的閨樓,帷緊閉,王家小姐,現在在幹什麼呢?
幫里的兄弟,都笑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其實他們不知道,偷看王家小姐的時候,我的小弟弟從沒有翹起來。
雖然王家小姐長得俊俏,皮膚白凈,胸脯也鼓鼓的,但我偷看她,不是因為這些,也不是因為三年前一個大雪紛飛的黃昏,她施捨過我一塊碎銀子。
我喜歡偷看她,是因為她把銀子親手放在了我的手裡。
她雪白的手,我烏黑的手。
她不嫌我臟。
夜風如夢,金黃色的槐花像細碎的鈴鐺,幽幽飄香。
那塊碎銀子,我沒有留著,很早就花完了。因為我清楚,留得住銀子,留不住別的東西。
癩蛤蟆是吃不到天鵝肉的。
王家小姐就像這華貴的洛陽城,離我好遠,好遠。
這一生,我都只能隔著牆,偷偷地,偷偷地看。
看她笑,看她嫁人。
這一生,我都只能是個賴。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有些心酸。
空空蕩蕩的花園。
王家小姐的笑聲,如夢。
十六年的洛陽,如夢。
我的少年如夢。
「日他***!」我大吼了一聲,用力拍了拍胸脯,滑下樹,大步向馬車走去。
再見了,洛陽!
再見了,乞討詐騙小偷搶劫幫!
再見了,死鬼老爸!反正我也沒錢給你燒香上墳!
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冠蓋雲集的璀璨夜色中,馬蹄噠噠,馬車駛出了洛陽城。
對了,在城牆根,我撒了一泡力道十足的尿,用磚頭歪歪斜斜地寫下了:「林飛到此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