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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真正的黃雀出山了

  伏牛山深處,看似尋常的河穀之中,冰封河麵驟然喀喇喇開裂,噴出股股灰黑煙氣。這些煙氣乍看並不猛烈,完全無法撼動天頂降下的凜冽風雪。但隨著一處又一處冰麵開裂,噴出的黑氣越來越多,河穀兩岸的皚皚白雪漸漸被浸染為黑雪,再到後麵,連紛紛揚揚的雪花都變得漆黑。


  黑雪覆蓋冰麵,不知封凍了多久的河冰漸漸融化,匯作處處大小不一的水潭。水潭波光粼粼似乎直接看到了潭底層層疊疊的石頭。仔細看那卻不是石頭,而是一具具赤露人屍。屍體大多蜷縮團抱宛如嬰兒,少數四肢甚至脖頸倒扭,勉強能分辨出五官的麵目安詳平靜,像是還在熟睡。


  黑雪越積越多,冰麵不斷融解,水潭也一處處合並,露出更多屍體。有些地方的屍體直接擠出水麵,黑雪落下,將凍得青灰的屍身染作褐色乃至黑色,繼而溢出血、綠、紫、藍四色的稀薄霧氣。


  這條不斷解凍的“屍河”在河穀間蜿蜒伸展,在某處河灣戛然而止,轉入山脊之下,直至沒入山下的岩洞。


  岩洞入口也就是幾米方圓,跟熊洞差不了多少。但在紛紛黑雪的堆積下,洞口岩石也如般積雪與寒冰般不斷崩解,讓入口越來越大,露出深幽不見底的洞景。


  冉冉黑霧自洞穴深處不斷飄出,等依稀風聲響起時,黑霧又向回微微收縮,繼而再向外噴薄,宛如恐怖野獸的呼吸。繼而出現的咚咚腳步聲證實了猜測,一頭非人非獸的怪物自洞穴深處走出。


  這頭怪物通體青綠,肌膚如嶙峋山石,又密布著如幹旱結板的裂紋。它有顆近似羊頭的腦袋,卻長著四眼,眼瞳噴吐著瑩綠光芒。一圈類似佛珠的粗大項鏈掛在脖子上,細看每顆佛珠都是顆骷髏頭。


  待它用那反曲羊腿跨出岩洞時,背後的濃鬱黑氣中抖出一對無肉骨翼,伸展成圓,再放射出瑩綠魔光,映照得鄰近冰麵乃至天空都綠光大作。


  明顯是惡魔的怪物仰天張嘴,正要發出像是快意至極的長嘯,岩洞邊立著的一個身影卻讓它僵住。在它的感知裏,如此形狀的生物應該都倒在地上,像石塊枯枝般堆疊,準備為它貢獻力量。


  它歪著頭打量著那個身影,並沒有貿然激發力量。它那板結開裂的肌膚上,每一條裂縫都遊走著綠光,同時散發著黑氣,其中蘊含的力量哪怕隻是分出極為細微的一絲,都足以將那個身影解離成粉末。


  片刻後,它那羊頭腦袋上的四隻眼睛閃爍起來,然後頗為人性化的發出“嗚姆~”的聲音,那是恍然醒悟的表現。


  “你成功了……”


  立在岩洞旁的人身著長衫,披著裘皮大衣,看起來頗像舊時代的書生。他緊了緊大衣,語氣淡然的說“不錯,對得起鬆州霸王曹飛虎這個名頭,剛才有那麽一會,我都沒抱什麽希望了,還在頭痛解決掉你得花上很大一番力氣。”


  “你還真是自大啊。”個頭有三個書生那麽高的惡魔用含混難辨的嗓音說“我是成功了,就算出了點小小意外,也輪不到你來解決我。”


  “你不過是獲得了疫魔之神的一點垂青。”書生說“而我……你該知道我背後是誰。”


  “我知道,但我不相信。”惡魔嗤之以鼻,“奇魔之神是不會垂青於誰的,祂隻會把自己看中的凡人當做棋子玩弄。就算你被祂看中了,你也會隨時被祂拋棄。而我不同,我吞噬了七萬個凡人魂魄,是靠實實在在的力量獲得了垂青。”


  “沒有我的安排,你又哪來這樣的機會呢?”書生擺擺手,表示對這種毫無營養的對話毫無興趣。“爭論這些沒有意義,我隻是提醒你,你還沒有獲得疫魔之神的絕對信任,你獲得的力量也就比魔將強一些,連魔王都不如。”


  “那倒是。”惡魔蹲了下來,與書生平視。“我並沒有其他的意思,我們仍然是合作夥伴,我仍然需要借重你的智慧。既然已經成功走到這一步,那我們下一步該做什麽?”


  “下一步……”書生眨眨眼,看似有些迷茫,緊接著眼瞳亮起灰藍魔光,嘴角也裂到了耳根,露出惡魔般的尖銳獠牙。


  “下一步,當然是讓自以為是的兩邊都大吃一驚了。”書生冷笑“聖山和朝廷也好,太一魔教和海塔會也好,在他們眼裏,我陳重蒙……還有你曹飛虎,都不過是區區醜角,很快他們就會後悔了。”


  “後悔?後悔管什麽用?”書生是陳重蒙,惡魔竟是鬆州之亂的匪首曹飛虎。去年拉起了百萬之眾攻占鬆州,之後縮進伏牛山裏看似退出了舞台,讓太一魔教唱起了主角,沒想到竟是在與惡魔共舞。


  變身為強大疫魔的曹飛虎握拳道“定要教他們生不如死!乖乖的為魔神前驅,粉碎整個震旦!”


  “這世界……”曹飛虎又仰望天幕,瑩綠目光穿透了紛紛黑雪,似乎連天穹也遮不住,看到了天穹之外的真實。


  他的低語帶著幾分憤慨甚至……悲愴,“既沒有我們這些人的生路,索性不如全滅了的好!否則怎麽對得住我吞噬掉的這些魂魄,這些……很多原本都是我的兄弟,我的……”


  “他們讓你強大到了這個程度,足以含笑九泉了。”陳重蒙安慰說“至於後續的事情,你該對我有信心。去年我跟你說起這個計劃的時候,你還當我癡人說夢,現在回頭看,你該放心了吧。”


  “去年別說是我,換作別人,怕也沒誰會全盤信了你。”疫魔嘿嘿笑了,“勾連太一魔教,讓出這座舞台,讓他們在伏牛山搞他們的計劃,我們隻是配合。太一魔教那幫家夥跟聖山同樣狂妄自大,竟然絲毫不懷疑我們另有用心,就這麽大剌剌的上鉤了。”


  “他們不得不上鉤。”陳重蒙冷笑,“如今形勢可不同於千年以前,凡人種子可不隻你這一顆,聖山還有女皇在手,還有繼續讓大明持續下去的可能。太一魔教在西嶺掀起的行動又多了不少意外,相比之下,已經攪起風雲的鬆州就是他們魔教改天換地計劃的最佳起手之地了。即便他們知道你我另有想法,可一來根本料不到我們有什麽底氣,二來又狂妄自大不把我們當回事,也隻有被我們牽著往前走的下場。可憐他們數萬年來反複經營,卻總是一事無成,自是腦子一直壞著,總以為自己能引混沌之力肆意操控。”


  “終究還是付出了百萬健兒的代價。”疫魔又歎氣,“沒有這些人,魔教也沒辦法在伏牛山布成大陣。”


  祂振作起來,關心起眼前的事情。“現在情況如何?聖山與魔教有沒有兩敗俱傷呢?”


  “細節不是很清楚。”陳重蒙搖頭,“不過看天象,必然還沒分出勝負,甚至還未到真正對決之時,隻是兩座大陣在互拚陣眼兌子而已。”


  “那麽我們何時動手?”疫魔急切的問“我已出關,還不知這身力量能維持多久,又是不是會引起聖山和魔教的注意,最好能盡快行動。”


  “不要著急。”陳重蒙倒穩得住,甚至還露出了自得笑意。“以我觀之,伏牛山的惡魔之力與神靈之力混淆難分,你這股力量……別說是你,便是你拉起的大軍,暫時也不會被雙方注意,他們隻會以為是海塔會介入。而海塔會麽,又隻會以為是魔教藏著的底牌之一。”


  “運籌帷幄之事,的確非你莫屬。”疫魔真誠的讚歎道“當初你不僅勾連太一魔教,還跟海塔會往來,那時我還很是抗拒。沒想到你的目的就是讓伏牛山這灘渾水更亂,亂到我們做什麽各方都會自以為是。”


  “不過我還是想問……”疫魔曹飛虎的語氣認真了許多,“隻是為你父親報仇,沒有必要選擇我這一邊,選擇投向惡魔,滅掉整個震旦吧?不管是太一魔教還是海塔會,都足以完成你的願望,更何況你還有血塔會可以選擇。我記得三四個月前來找你談過的那個女人親口說過,她可以幫你運作,令你重回朝廷,甚至能登入朝堂。”


  “你為何選擇投向惡魔,立誌滅掉整個震旦呢?”陳重蒙沒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對方。


  “我……”疫魔曹飛虎咧嘴,露出足以把腦袋當做核桃磕的尖牙。“我的家人死光了,全都魂飛魄散。我的兄弟們死光了,被我吞了魂魄。光是我完蛋,不足以償還這些代價,那就隻有整個震旦完蛋了。另外我也覺得,就算不是我,換作另一個人,能逼得那個人付出這樣代價去做什麽的世道,實在是太黑暗了,不如徹底滅了的好。”


  “我的想法與你不同。”陳重蒙點點頭說“不過前半截是什麽無所謂,反正和你一樣,隻覺得這個震旦還是全滅了的好。後半截麽,我是覺得隻有全滅了,才能看到希望。如果全滅之後也沒有希望的話,那震旦就更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一切都是噩夢,對凡人而言太過痛苦的噩夢,噩夢終究該被終結的。”


  “彎彎繞繞的,我還是不懂。”疫魔曹飛虎那碩大的鼻孔裏噴出濃濃綠氣,“不過隻要讓這個操蛋的世界完蛋就行。”


  陳重蒙說“那麽開始吧,我們可以先奪到一處陣眼,聖山的也好,魔教的也好,隨便哪個。隻要有了一處陣眼,我們就能讓混沌掙脫兩方大陣的控製,讓伏牛山變作真正的混沌之地。”


  疫魔站了起來,咚咚跨步走到河穀中間,就踩在層層疊疊的屍體上。


  祂低頭振蕩身軀,背後的骨翼驟然拉長,伸出根根粗壯骨刺,將具具屍體紮成串。


  綠光與黑氣自骨刺中翻卷而出,滲入屍體之中。劈劈啪啪的爆裂響聲不斷,一具具屍體炸出股股綠黑屍液,繼而竟然顫顫巍巍的站立起來,哪怕腿足是反的,腦袋是耷拉著的,手臂肩頭縮進了胸腔裏,也阻擋不了它們挺立。


  一個個、一群群,片刻之間,成百上千、成千上萬的屍體在河穀中立起。最初它們隻是勉強站立著,還搖搖晃晃的站不穩相互推擠。漸漸的肌膚變黑,身上拉出道道綠線,幹枯眼窩裏也亮起了點點綠光。


  待到它們嘴裏也暴凸出尖銳獠牙時,整具身軀像是連通了冥冥不可知之處,開始劇烈哆嗦。無數屍傀般的綠黑身軀同時顫抖,景象驚悚駭異到了極致,卻被河穀之上紛紛揚揚的黑雪遮蔽。


  不知過了多久,已經擠滿河穀的不知多少萬怪物停下顫抖,它們不約而同的看向立在河穀中的那隻羊頭疫魔,瑩綠眼瞳閃爍不定,似乎在猶豫和懷疑什麽。


  疫魔猛力跺地,將周圍一大圈怪物震得跳了一下再倒地,接著祂骨翅招展,仰頭發出嘶嘶幹枯而尖銳的叫聲,讓所有怪物身上的黑氣與綠光跟著叫聲振動。


  怪物們呆了片刻,然後同時尖嘯,身上再炸起股股綠黑液體,還沒落地就化作股股煙氣,將它們包裹起來。煙氣中各自身軀又開始急速變化,有的隻是個頭膨脹,有的長出尖刺,有的也背後生翅,大多數腦袋上也頂出了彎角,儼然是縮小般的羊頭疫魔。


  “十萬疫魔……”


  角落裏,看著正被曹飛虎整頓鼓動的惡魔大軍,陳重蒙展開了欣慰的的笑容。“夠了,夠讓聖山和魔教栽個大跟頭了。”


  ………………


  伏牛山另一方,深林雪穀已被夷平,大大小小的坑洞分布在地麵和山脊上,被燒焦的樹木橫七豎八堆著,現場宛如天火降臨之地。


  “你小子倒是……倒是挺能的嘛……”


  穀地一側,朱雀變回了嬌小原型,扶著腰喘氣不止。背上兩條焰蟒雖還在招搖,焰光卻已黯淡了許多。


  “小姑娘也挺能打的嘛……”


  穀地另一側,高德也不再是三頭六臂的血魔怒酋形態,顯得更加狼狽。錨釘拄在地上,他整個人成了錨釘的掛件,勉力支撐才沒倒下。身上的金黃焰火隻剩極為稀薄的一層,戰甲雖沒有受損,看他軟成這樣,大概是骨頭全都碎了的樣子。


  不過他嘴上倒是仍然硬著,“不過還差了點,都還不夠讓我施出壓箱底的絕招。”


  “你倒是真藏得深。”朱雀語氣複雜的哼了聲“不過被我一個人戳破,你也算是功敗垂成了。”


  剛說完她咦了聲,轉頭看向另一方。


  “怎麽?”高德譏諷道“覺得自己打不過了,要找借口跑路了?”


  “我怎麽可能跑……跑路!”朱雀怒叫,卻又止不住的朝著那個方向看,牙痛般的抽氣嘀咕“不過真是有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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