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天下苦命之人十之八九
重明號快速巡防艦,排水量五千四百噸,兩座雙聯二百毫米主炮,兩具六聯魚雷發射器,十二座雙聯八十毫米副炮,之下各類防空炮三十門。時速三十二節,官兵滿員四百二十四人。
牛得祿一聲令下,汽笛長鳴,戰艦駛出峽灣,破浪前行。
“這、這就是、是戰艦的感感感覺嗎?真、真真棒棒!”
艦橋側麵像是耳朵的小平台上,毛絨絨死死抓著欄杆,混雜著愉悅與痛苦、享受與恐懼的表情異常精彩。
全速前進的重明號振動異常強烈,高德很懷疑還沒到臥虎島這艘戰艦就要散架。
問牛得祿,胖子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蒸汽機的安裝問題,哪艘軍艦都是這樣,所以很少跑滿全速。”
把蒸汽機出力降到四分之三,戰艦總算不打擺子了。
按此時的速度,重明號得跑至少一個半時辰才能到臥虎島,高德閑來無聊,跟牛得祿談起了大明戰艦,就這個話題能讓這胖子滔滔不絕。
“兩百年前我大明水師剿滅扶桑叛亂那會,兵部造艦廠還有很多懂得怎麽裝蒸汽機的師傅。”牛得祿異常唏噓,“二十年前造山字戰艦的時候,也還能召集到懂行的老師傅,不過那也是最後一輪了。”
“我這艘重明號隻有十八年艦齡,匠師說起來都是代代傳承,輪到他們領頭就不行了。不是這蒸汽機有問題,就是船軸或者炮有問題。十年前先皇還想換一批戰艦,兵部卻怎麽都湊不足合格的匠師。別說跟巴托人新大陸人打,如果扶桑人又造反了,現在的大明水師可沒能力再打過去了。”
牛得祿的胖臉上擠出條條憂國憂民的褶子,然後又醒悟過來:“卑職失言了,有女皇陛下在,扶桑人怎麽可能造反。就算海上有亂,陛下定然是能解決的。卑職這微末之流可沒資格想得太多,隻知盡忠職守,對得起自己的薪俸。”
女皇是有滅國之力的聖者,不過要靠女皇親自出手去鎮壓叛亂,這大明也就差不多了吧。
高德麵上淡然自若,肚子裏卻在嘀咕。大明延續了千年,麵上看還是繁花似錦,裏子卻是處處都爛了啊。
大明的戰艦自然不是往什麽戰艦模械裏丟原料就直接造出來了的,而是由蒸汽機、傳動係統、操縱係統、焊接工具以及各類武器等若幹模械製品拚裝起來的,就跟火車頭和蒸汽小車一樣。據說造大號蒸汽機和三百毫米以上大炮的模械各有一棟樓那麽大,若不是高德事情太多,他早就跑去兵部各處工場一一參觀這些巨型模械了。
說起來大明能靠著模械把社會推進到有巨艦大炮的蒸汽時代?靠的也是延續千年的曆史?之前的王朝可沒把科技樹攀到這一步。哪怕是有同樣的模械在,每一代王朝幾乎都是從頭來過?從最簡單和最基礎的模械開始摸索?在完全不知其然的黑箱上一點點積累知其然,由小到大搞出遍布全震旦的鐵道網以及戰車飛機?乃至幾萬噸的戰艦。
但也僅限於此了……
高德暗暗歎息,大明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千年?隻靠著知其然不可能堆出火箭飛船的太空科技。更關鍵的是這些科技對於抵禦混沌沒有一點用處?那個留下了滿地模械的上古失落文明,恐怕就是毀於混沌的。一代代後人靠著文明殘骸與廢墟苟延殘喘,苟了不知道多少萬年卻連祖先的一根毛都沒追上。
一時想得入神,直到毛絨絨嚷嚷鯨魚才警醒。
高德自嘲的搖搖頭?自己不過是隻有百年壽命的區區凡人?哪有資格擔起這麽宏大這麽沉重的事情,所以自己跟牛得祿一樣,能求個盡忠職守,對得起薪俸就不枉此生了。
哪裏是鯨魚,就是一群海豚追逐戰艦?雖然很努力的躍水而進,還是很快被甩在戰艦拉出的白浪之後。
牛得祿盯著掛在艦橋上方的羅盤鍾?嫻熟的發布命令。戰艦避開處處暗礁淺灘,越過一座座島嶼?前方的海天一線越來越寬闊。高德看著羅盤鍾,又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這裏明顯不是地球?但重力與磁極卻跟地球沒什麽差別?雖說追究世界真相對他這麽個穿越客來說很是蛋疼?可他上輩子形成的科學觀讓他難以無視真相,進而讓他對自己的真實身份有了更多遐想。
好在王昆侖又打斷了他:“提督不去看看下麵的艙室要怎麽改嗎?”
選這艘巡防艦的原因一是速度快,二是艦上不僅有水上飛機和大功率電台,艦橋之下還有一整層艙室是空著的,可以改裝為指揮部和長官艙室。原本這艘巡防艦就是按照編隊指揮艦的規格建造,隻是造好後發現全速前進就抖得不行,加之靖海衛也沒有大編隊出海作戰的必要,結果就淪落為幹各種苦活雜活的巡防艦。
現在這艘戰艦被高德選為墜星海提督衙門的旗艦,也是艦歸正途,牛得祿沒跑或許跟這個原因有關。
“你拿主意就行,”高德順口道:“你辦事,我放心。”
“提督……”王昆侖忍不住又倒起了苦水:“皇港的提督衙門也是我拿主意就行,莫非提督準備讓我單日在提督衙門辦事,雙日在艦上巡海?提督經曆需要做這麽多事情嗎?”
“不想兩頭跑?”高德這個上司是很體恤下屬的,“那我隻好把馴象所交給駝子,把劉小胖提拔起來分擔你的工作了。你是想待在衙門裏呢,還是待在艦上呢?”
王昆侖抽了抽嘴角,這不是意味著駝子跟劉小胖要跟他平起平坐了?他倒不是嫉妒
“我還是兩頭跑吧,”他苦笑道:“不過我的主要工作是在岸上幫提督料理細務,艦上這攤事屬於巡海緝私,我們這夥人誰都不合適,提督還是得另外找人坐鎮。”
“人才難得啊,”高德瞅了眼牛得祿,甩出了鉤子。“巡海緝私這攤起碼得來個正職指揮使,然而哪裏去找既得力又單純,隻知忠君愛國的水師指揮使呢。”
牛得祿如雕塑般緊盯著舷窗外,仿佛什麽也沒聽到,隻是喉結聳動了幾下。
高德此舉隻是試探,如果牛得祿有上進之心或者別有用心,必然力求表現向他爭取,那他還得細心觀察。若是這麽明顯的鉤子都不吃,說明這家夥真的隻想安安穩穩吃皇糧,那就……真是可用了。
接下來的航程一路無話,等海麵浮出又一座島嶼的身影時,隻看那兩頭高中間低,宛如猛虎伏臥伺機待發的輪廓,便知到了地頭,那正是臥虎島。
戰艦在離島頗遠的地方減速,放下機動舢板,載著高德等人還有事先備好的物資上島。這座島隻有供小船來往的碼頭,戰艦無法停泊。
碼頭上已有上百人等候,領頭的修長身影正是呂九眉,見著高德淚眼婆娑的,一副苦盡甘來的激動模樣。看她原本白皙的肌膚都曬得紅裏發黑,嘴唇幹燥得脫了皮,就知道她過得頗為辛苦。
裝作隨意的瞅了眼其他人,這些人是呂九眉自己召集的人手,除了她的族人家丁之外,必然還有絕魂穀的人。比如那個青衣小裙如仆婦打扮的少女,正是李蓉娘。
“瞧瞧你,非要逞強,”高德看似安慰其實是損她,“搶著非要上島,也不準備齊全,這幾天吃夠苦頭了吧?”
“我……”呂九眉委屈得不行,卻又不能表露出來,誰讓王無敵逼她搶這任務啊。可恨這兩天王無敵沒在絕魂穀出現,她想找個人吐吐苦水都沒對象。
她隻能咽下淚水,恭恭敬敬的道:“高大人說得是。”
高德招呼王昆侖把淡水拉過來,呂九眉帶著這支先遣隊上島,負責勘察地形設立營帳。沒想到在島上沒找到淡水,隻好發報告急。雖然用旋翼機送了些水過來,但隻是杯水車薪。現在用軍艦運水,也隻能緩一時之急。
運水都是小事,臥虎島麵積不小,估摸著有三四十平方公裏,大船卻停泊不了。到時候要往島上運成千上萬人,建造相應的生活設施,需要運送的物資是海量的,不可能一直像現在這樣靠舢板來搞螞蟻搬家,所以第一件事就是給這座島建個深水碼頭。
“地方已經找好了,”呂九眉舀了一勺水喝飽,也不顧自己蓬頭垢麵的模樣,展開繪製好的圖紙向高德匯報工作,她帶的人裏就有勘察地勢確定碼頭建在哪的匠師。
“在這裏最合適,隻要向海裏伸展出兩百米以上,哪怕退潮都能停下萬噸大船。”
呂九眉毛在繪製得頗為精細的地圖上指點著,上麵的備注文字頗為娟秀,正是她本人的字跡。跟她抓人的做派一樣,事必躬親,全力以赴,真是個能幹的姑娘。
“上麵的坡地正適合建造營地,但還是有兩個難題,”呂九眉異常專注,“一是這麽長的碼頭工程量很大,建造時間很長。二是沒有淡水,別說以後聚集上萬人,隻是幾百人都很難堅持,必須先把井挖出來。”
“碼頭的事情簡單,”高德來的時候就想好了,“直接沉幾條船就行,船來的時候把貨倉裝滿淡水,順便暫時解決水的問題。”
“沉船?”呂九眉瞪眼,完全沒料到高德會開這種腦洞。
“怎麽啦?”高德不以為然的道:“按正常進度來,造碼頭就得整個一兩年,我們哪有那麽多時間耗在這。隻要能上貨就行,沒那麽多講究。”
呂九眉懵懂的哦哦附和著,待高德接過地圖細看,她偷偷拿餘光瞄高德,心中又泛起異樣的漣漪。
真是像啊……
跟王無敵真像,都是不顧忌既有規矩,做起事情來總帶著股天翻地覆的壓迫感,下麵的人得很辛苦的追趕才跟得上。
旋即她微微搖頭,終究不是同一個人。相比之下王無敵的格局更大,塊頭也更大。
“還有第三個問題,”高德微微皺眉,“預定的碼頭離傳送器有好幾公裏遠,必須修條路。雖然隻是小問題,也挺費時費力。”
“大人此言差矣,”呂九眉反駁:“傳送器未必直接對著那艘古艦,若是大人所知的古艦體量沒問題的話,它幾乎能貫穿整座小島,又何必非要從傳送器那邊往下挖呢。”
“有道理,”高德點頭,“倒是我想差了。”
他抬眼看呂九眉,目光變得熱切,“你的準備工作做得如此精細,挖掘工程的現場監工就非你莫屬了!”
“大人……”呂九眉身體一晃差點軟下來,才在這裏待了幾天臉蛋就曬黑了,高德這是要她曬成昆侖奴嗎?
“不要感謝我,”高德隻當她驚喜異常,“這是你應得的。”
“謝,謝大人抬舉。”呂九眉哽咽著努力不讓自己發出悲聲,她開始後悔那一日在乾明殿裏接下女皇的任務了。
“我先去古艦裏麵看看,”挖掘工作不是現在就能展開的,高德也不急著敲定所有細節,“找找有沒有可供參考的線索。”
之前姚婆婆來島上的時候已經做過初步的勘察,得出的結論正是確定挖掘工程的前提。姚婆婆確認山洞裏的傳送器跟中京地下的那些傳送器一樣,都是短距傳送,最大傳送距離也就十來公裏。以臥虎島的麵積來看,黑鯊號有很大可能就埋在正對著島的地下深處。
以高德前世的科技水平,鑽井倒是能鑽到地下十多公裏深度,但要挖條可以運送人員物資的通道,乃至將幾公裏長的戰艦從那麽深的地方挖出來,那就是天方夜譚了。
在這個世界麽,直接把地下十多公裏深的巨大戰艦弄到地麵上也是不可能的,不過挖條通道倒沒問題,高德可以動用包括羽林衛乃至候補刑天在內的超凡者。傳送器倒是能解決人員來往的問題,但太頻繁的話傳送器一旦故障就完全抓瞎。所有傳送器都跟模械一樣是上古造物,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什麽問題,而且還沒辦法搬運物資設備。
在這之前,最關鍵的工作是確定黑鯊號的具體位置。
高德帶著毛絨絨去傳送器山洞,王昆侖與呂九眉調度現場,給準備工作做準備工作。而錨泊在遠處海綿上的重明號,則隨著海浪緩緩起伏,看似異常恬靜。
“這時候開炮的話,完全可以把他們炸得落花流水。”
艦橋裏,大副對胖乎乎的牛得祿說,“再招呼皇港的幾個海巡頭目過來幫忙,這座孤島上休想活下一個人。”
“大炮解決不了問題,”牛得祿搖頭苦笑:“那些人跟方家的人一個路數,就算是炸成碎片了都能恢複如初,他們就不是人!”
“這是灘渾水,”他又轉臉看向艦橋裏的其他人:“咱們被逼無奈,隻能走這一趟,兩邊能糊弄過去就糊弄過去。”
“我覺得頭兒有些不想糊弄這個小白臉提督,”靠在舵盤上的水手咬著遠海雪茄,姿態與身份頗為不符:“正職指揮使喲,小白臉都許下籌碼了,就等著頭兒找時間去表忠心。”
“我、我……”牛得祿的額頭泌出一層細汗,“我終究是兄弟們得頭兒,什麽事都得以兄弟們的福祉為先,哪可能隻顧自己的前程。”
“那就好,剛才的話不過是開玩玩笑,”大副咧嘴笑著,露出上下兩對鑲金大牙,“朝廷前程不過是咱們身上的一層皮,咱們的富貴在這層皮之外。頭兒說得很對,現在咱們能糊弄過去就糊弄過去。不過到糊弄不了的時候,頭兒該知道我們的命根子在哪一邊。”
“是的是的,”牛得祿垂下眼簾,滿口應著。雖然極力掩飾,可沮喪的神色還是穿透了肥胖臉頰,將無奈寫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