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吾兒有宰相之姿
看著傾斜到自己麵前的竹筒，狄仁傑老臉連連抽搐。
方才還覺得自己這個最小的兒子變了。
現在才醒悟過來，這哪裏是變了啊，分明就是變得更加不靠譜了啊！
不過形勢所迫，狄光昭剛剛那番話，失地存人亦是說動了狄仁傑。
就連身邊幾位同僚好友，也不由的開口勸說著。
“懷英，就聽你家昭哥兒的吧！”
“這小子倒是機敏，對老夫胃口……”
“要不是老夫家裏那幾個混賬，沒給老夫生下一個半個孫女，老夫都要搶了這小子做孫女婿了！”
“好你個崔神基，你個老不修的，這是要占懷英便宜？”
隨著狄光昭耍的一手好活兒，氣氛又變得融洽。
最後，狄仁傑也不得不承認，這不失為一個好手段。
接過裝滿雞血的竹筒，伸出手指沾上雞血，便開始在冊頁上緩緩書寫起來。
不久之後，一份寫滿冤情和慘遇的冊頁，便被交到狄光昭的手中。
吹幹冊頁，小心的將其收進懷裏，狄光昭麵對狄仁傑叉手作揖：“請阿耶與諸位叔伯放心，光昭勢必將這份冊頁呈到皇帝麵前，為阿耶、諸公討要公道！”
“去吧去吧！”
用這等不上台麵的手段寫完冊頁，狄仁傑渾身氣力全無，緩緩的坐在一旁的草墊上，對著狄光昭擺擺手。
直到狄光昭帶著狄武，從這牢獄之中離開，狄仁傑才稍稍緩和過來。
而同在獄中的好友，卻是寬慰起來。
“我等，似乎確實執拗了……”
“然而沒有我等堅守，往後的讀書人、為官者，還會心係大唐江山嗎！”
“這個孩子當真不錯！他說出了我等皆是知曉的事情，卻又有一份變動在這。那‘存地失人，人地皆失’，這樣的話可不是一般人能說得出口的！”
“老夫倒是覺得，懷英你家這昭哥兒，形容來俊臣等人那句，高樓起、宴賓客，待到樓閣崩塌。卻也是份真知灼見，甚合老夫心意！”
聽著幾位老友這般誇讚自己的崽，狄仁傑就算再是怎樣性情平和，這時候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更何況，這些老友嘴裏正在誇著的，是自家那往日裏最不靠譜的小兒子狄光昭。
帶著份不好意思，偏著頭連連擺手：“那混賬小子，還是要多多磨練才是。小小年紀，就如方才那般評足論道的，實在輕浮！”
“你狄懷英啊，就不要人不在這了，還嘴硬！”
“這個昭哥兒啊，老夫看也不似平日旁人嘴裏那般胡來的人。這小子再好好調教一兩年，定然不凡！”
如狄仁傑他們這般年齡的人，在一起除了商討國事，大抵也和尋常人家一樣，多是討論著各家的後輩子孫。
這不，就有人開口揣測：“依老夫看，昭哥兒往後，不說出將入相，著一身緋袍是不成問題的！”
唐律，官員依照品級，身著官服設色各有不同。
三品以上身穿紫袍，五品以上身穿緋色官袍。
按照這樣的說法，對狄光昭的評價已經甚高了。
然而，狄仁傑卻是撇撇眼，不陰不陽的輕笑了兩下。
然後淡淡開口：“吾兒終是大了，往後說不得就有那宰相之姿！”
？？？
眾人瞬時一愣，皆是看向狄仁傑。
然後，這大理寺牢獄之中，竟然是爆出一陣大笑來。
倒是引得外麵的獄卒，一頭霧水。
……
從大理寺出來，此時外麵已經漸漸日落。
天色漸晚，視線邊緣天際線上夕陽泛黃溫暖。
直到這個時候，狄光昭才有時間停下來，好好的看一看這傳頌千年的神都洛陽。
站在皇城中軸之上，背後地勢高起處，便是神都紫微宮。
亦是皇帝居住之地！
紫微宮最前麵，乃是寬闊高聳的天門。
再往後，修建的更是雄偉的明堂、天堂，此時已經點亮了一盞盞燈火。
高達上百米的宮中兩堂，其上燈火如星辰一般，在這神都之中無時無刻不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
狄光昭不能想象，在如今這個時候，建造出這般雄壯的建築物來，究竟需要花費多大的代價。而現在，他也沒有過多的關注這紫微宮中的奢華。
沿著皇城中軸大街出了皇城，跨過天河三橋（洛水穿城而過，被稱為天河），便是踏足在了天街之上。
此時的大唐統治者。
也就是那位居住在紫微宮中的武老太太，似乎是極力想要將自己塑造成人間仙佛。這神都洛陽之中的一切，都要和天上的事物掛上聯係。
由城南定鼎門一直到紫微宮中，所有的一切都被冠以神聖的名稱，布局更是涉及九宮星宿。
被馬馱著走在寬達數十丈的天街之上，狄光昭好奇的觀望著街道上的一切。
長壽元年的神都洛陽是熱鬧的，亦是有著無盡繁華和奢靡。
去歲，七月庚午，徙關內七州戶以實神都。
因為皇帝的旨意，無數百姓被遷移到洛陽城中，充實著這座如今的帝都。
人口，為洛陽帶來了更多的財富，也更加的興盛。
天街上，人群擁擠，狄光昭也就走的很是緩慢。
直到天邊最後一抹夕陽消失，那輪明月早已掛在星空之中，狄光昭方才趕回狄府。
“老夫人正在偏院等您！”
門口的仆役似乎是早就領了命，狄光昭一回到府上，便稟告了一聲。
丟了馬鞭，狄光昭認清方向，便往母親李氏的院子趕過去。
進了李氏的屋子，裏麵燈火通明，燒的火紅的炭爐帶來了陣陣的溫暖，但也或多或少的散發著淡淡的煙氣。
隻不過，李氏的屋子被收拾的很是幹淨，沒有這神都之中其他權貴家的富奢，處處體現著文靜典雅。
“阿娘，兒回來了！聽聞阿娘一直等著，不知阿娘要說什麽？”
站在李氏麵前，狄光昭靜靜的詢問著。
看到兒子總算是回來了，李氏的臉上露出笑容，還未開口說話，便已經是拉著狄光昭坐在了自己身邊。
然後，李氏才開口念叨著：“怎麽樣？去了趟那大理寺可還好？那些個醃臢可曾欺辱了我兒？”
李氏散發出的母愛，讓狄光昭心中一暖。
搖搖頭，狄光昭緩聲開口：“阿娘放心，那些個小吏也就是欺軟怕硬。”
聽到狄光昭無事，李氏這才鬆了一口氣，這才詢問其狄仁傑的情況：“你阿耶……他如今可還好……”
“獄中大抵都是那樣的，不過阿耶還好，精神不差！”狄光昭如實回答，且補充著：“兒今日與阿耶商議，事情或許另有變機。明日，兒想去請求入宮麵聖，當麵向聖人為阿耶乞饒。”
“啊！”
聽到狄光昭明天竟然要入宮麵聖，李氏的臉上頓時露出擔憂。
要知道，如今這位聖人，從先帝薨歿以來，一路走來可是一地血海。這些年，究竟有多少人倒在了如今這位聖人的屠刀之下，已經沒有人能夠算的過來了。
此時，李氏怎能不擔心。
狄光昭微微一笑，寬慰著李氏：“阿娘放心吧！聖人就算再怎樣，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加罪於兒。兒有信心，明日入宮能為阿耶求得寬恕！”
狄光昭堅定無比的說完話，臉上沒有一絲的畏懼。
畢竟，狄光昭可是清楚的知道，到最後武則天還是會放過老狄他們的。隻不過現在，狄光昭想要在此基礎之上，讓狄仁傑未來的處境變得更好一些而已。
見兒子這般堅定，李氏擔憂之餘，也算是舒心了不少。
先前這麽多年，唯有眼前這個孩子，最是讓她擔心掛念。自從家中出事之後，今日這孩子突然大變，性情越發沉穩起來，整個人隱隱中更是多了些別樣的氣質。
這些變化，身為母親，李氏是看得最清楚的。
盡管心中依舊不安，但李氏終究還是點下了頭，最後叮囑著：“我兒如今真的大了，也懂事了。阿娘也不用整日為你提心吊膽了。你既然要去麵聖，阿娘也不阻攔。阿娘隻希望你啊，能平平安安的回來……”
狄光昭心中又是一陣感動，連連點頭寬慰著李氏。
等撫平李氏心中的擔憂之後，狄光昭方才施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