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有一份小正義
已近盛夏，天氣漸漸燥熱起來。連同著天氣變化的，還有公司人事的變化。
曾經的主編突然離職了，據說是被挖去了前景更好的B城。上級便從別的下屬公司又調來了一位來主管江晚她們公司。
捫心自問，其實江晚心裏有那麽一點點不舍。雖然曾經的主編安排起工作來刁鑽又嚴苛，動不動就加班，但他對江晚的看重和點撥，她是看在眼裏的。且這位主編為人尚算磊落，做新聞講究時效也講究章法，江晚在這方麵的主張和他不謀而合。所以心底對他是敬重的。不過聚散離合本就是人之常情，她心情鬱悶了一小會兒，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新來的主編姓孫，三十五歲左右，看上去精明能幹，漂亮利落。她和曾經的上司一樣雷厲風行，不同的是，上任第一天，她就當著全新聞部上下把小葉罵了一頓，一點沒留情麵。
因為話罵得實在難聽，小葉當場差點沒繃住。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摸不清新來的上司到底什麽脾氣，一時沒有一個敢吭聲的。
“什麽嘛，我覺得我寫得很契合實際呀，她憑什麽要這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能這麽燒呀……”辦公室一角，小葉紅著眼眶委屈地跟江晚訴苦。
“小點聲。”江晚被新來的孫主編嚇得不輕，生怕她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她拍拍小葉的肩膀，安撫道，“等會兒我陪你看看你的稿子，我們一起再改改看。”
“行……等等你看看，我是真不知道怎麽改。”小葉仰了仰頭，收回了眼淚。
江晚把話放出去了，但沒一會兒她就犯了難。她盯著屏幕上小葉寫的稿件，陷入了疑雲。
沒有錯別字和語病，基本的事件都沒有遺漏地概括了，文末還做了主旋律號召……沒問題呀。其實小葉在社會版待的時間挺長了，這一塊很熟，寫的稿件流暢自然且不失社會深度，以前常常得到讚許。
江晚心裏有點犯嘀咕，小葉寫成這樣都被批這麽慘，她來社會版還沒幾天，豈不更懸了……
江晚沒招兒了。小葉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去找孫主編詢問原因。
辦公室裏，孫主編微微一抬眼，輕聲道：“你覺得你這篇文章發出去，會有多少點擊？”
小葉聞言，有點懵。
孫主編耐著性子說道：“我們是做新聞媒體的。現在做媒體靠什麽吃飯？你覺得你這個標題起的……‘民房坍塌液化氣泄漏，消防員救出七旬老人’，會有多少人想看？沒有點擊，沒有流量，你覺得能用嗎？”
小葉恍然大悟，原來眼前這位是個要求流量和熱度的主兒。
她小心翼翼開口：“那主編，您看改成什麽合適？”
“像這樣……”孫主編的秀眉一挑，敲打著筆杆，“液化氣爆炸致民房坍塌，消防員趕到傷亡慘重……”
“哦……”小葉反複回味著這個標題，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她又說不上來。
經過白天這一折騰，江晚回到家時感覺異常心累，癱在沙發上一動不想動。
“怎麽了，累成這樣？”林曉芙端著一杯紅棗枸杞茶從房間裏走出來。
“公司新換了上司，今天把我同部門的同事好一頓凶。我覺得早晚有一天也會到我頭上，唇亡齒寒啊……”江晚想起孫主編那一頓罵還心有餘悸。
“你啊，就愛想太多，要不要來一杯？”林曉芙倒了一杯茶遞過來。
江晚看看杯子裏飄著的枸杞，笑道：“開始養生了？”
“嗯。”林曉芙點頭，“我怕有天我會猝死。”
“說起來，十裏春風那件事你準備怎麽辦？任九重說要告她，你也一起嗎？”江晚知道林曉芙最近經曆的糟心事也不少，不過好在，網上那些不好的言論已經消減下去，林曉芙的粉絲也找回來了不少，新開的連載還有不少人追著看。
“任九重說他是要告的，這種事如果姑息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惡性循環下去，圈裏的風氣隻會越來越糟。我也想告，不過程序不太懂，可能到時候還需要他幫忙。”林曉芙喝了一口茶，長舒了一口氣，支吾著，“不過還有一點我比較糾結……”
“怎麽了？”
“如果我要告，可能會和任九重見麵……”
江晚疑惑：“和他見麵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林曉芙沉思片刻，“任九重給我的感覺有點熟悉……”
“你們兩個都認識這麽多年了，當然熟悉了。”江晚笑著調侃林曉芙，“我看你是最近事情太多才會胡思亂想，他還能是你前男友不成？”
“江晚晚你少咒我哈。”林曉芙嗔怒，“我跟那些渣男早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好好好，我不笑你，你加油。我今天累了，先去洗澡了。”江晚趁林曉芙的粉拳落下來前，連忙從沙發上彈起來，逃到浴室去了。
說起來，林曉芙也是個情路坎坷的主兒。不過和過去江晚的一棵樹上吊死不同，林曉芙對待男生向來幹脆利落。不喜歡的人的表白果斷拒絕；喜歡的人的追求立馬答應；劈腿了，果斷分手；不愛了，就立馬分開。分手後聯係方式全部刪除拉黑，從彼此的世界裏消失得幹幹淨淨。
這種不拖泥帶水的處
理方式有好處也有壞處，最大的弊端可能就是在她還沒看清一個人前，就給這個人寫好了結局。
江晚回想起她和林曉芙的過去，有那麽一點點的悵然。不過她來不及替林曉芙憂傷多久，因為她很快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沒幾天，孫主編便找到了江晚。
她坐在沙發椅上，眼底透露出一絲不滿：“小江，你昨天交上來的稿子我已經看了。按理說，我已經批評過小葉一遍了，可她的錯誤你怎麽還犯？”
江晚拿起桌上的稿子，上麵講的是一個環衛工老人撿到一個包裹，為了等失主在烈日下等了三個小時中暑被送去醫院的事。
江晚默讀了一遍，沉吟著：“主編，我看不出哪裏有錯誤……”
“爆點呢？”孫主編眉頭一皺，指尖點著桌麵，不停地搖頭，“毫無新意。你腦子裏裝的什麽？難道大學老師沒教過你，怎麽去抓公眾的敏感度嗎？你大學四年都學了些什麽？”
想起小葉後來改的那篇為了博取爆點而漏洞百出的新聞，江晚一時有點憤懣不平，沉聲道：“主編，我的老師隻教過我，新聞要遵從社會事實，不得捏造……”
“唰——”話未說完，桌上的A4紙像雪花一樣向江晚身上丟來。散開的紙張力道很輕，但江晚感覺自己被抽了一個悶棍。
她抿著嘴，站在原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頓了一會，她彎下腰，一張一張收拾起地上的紙張，放到桌子上。
孫主編的氣還沒消，她指著桌麵上的稿子：“你回去好好想想應該怎麽改。”
“好……”江晚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走出主編辦公室，江晚隻覺得腳下輕飄飄的。是什麽感覺呢？她不是不懂，網上的標題黨多了去了，為了流量打擦邊球甚至扭曲事實的也不是沒有。隻是她不想去做。這是一片燎原，所剩的淨土越來越少。江晚知道，環境很糟糕，她不做，也會有人去做。可她真的不想經由自己的手，再去親自添一把火。
那是剛認識陸景行時，他教她的。她當不成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但起碼可以堅持心裏的小正義。
一整個下午，江晚都坐在電腦前。她猶豫了半天，鍵盤上的字母鍵和刪除鍵交替敲打了許久。最終，臨近下班前，她還是把之前那份稿子隻字未動地發送到了孫主編的郵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