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隻要你在身邊
陸景行現在想把陸鴻鈞的腦袋擰掉的心都有了。
他起先沒有發現自己的這條狀態,因為陸鴻鈞偷偷給他設置了該條朋友圈信息免通知。他隻看到陸鴻鈞沒有給江晚發出那句話,心裏鬆了一口氣,卻沒想到陸鴻鈞來了這麽一招。
幾個相熟的朋友免不了要拿他開涮,“鐵樹開花了”,“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諸如此類的評論也就算了。要緊的是江晚竟然破天荒給他評論了句:“陸醫生這是想起故人了嗎?”
顯然,江晚是誤會了什麽。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陸景行心裏默默給陸鴻鈞貼上這麽一個標簽。接著,一番思索,打下幾個字:“嗯,我媽媽很喜歡他的書。”
江晚覺得陸景行是真的神通廣大,她找了近半年的書,隻是下午時無意跟陸景行提到了句,他竟然第二天就找來了。
“你給我這幾本書真的沒關係嗎?”江晚小心翼翼地捧著這些頗有年代感的書,有點誠惶誠恐。懂點行情的都知道,現在市麵上的暢銷書雖然價格標的越來越高,但都尋常可見,不足為稀。反倒是那些已經出版過好多年的,越發難得。江晚的爸爸也收藏著很多書,她耳濡目染,自然知曉些。江晚看了看出版日期,已經將近四十年了,便知道這些書的分量。
“沒事,這些書已經很久沒有人碰了,它應該很慶幸遇到伯樂。”陸景行看她高興,心情也跟著明朗起來,嘴角不覺勾起一笑。他相信,他的媽媽應該也很高興有這樣一個知音。
陸景行給江晚送過書,想她心情今天應該不會太差,便放心地走了。科室實在是忙,每到冬天醫院的病人更是成倍增多,他委實抽不出太多時間來。
這段時間江晚休養得很好。不過能不好嗎?且不說陸景行一天三次的問候,隻杜若白,就把她養胖了好幾斤。
杜若白回家後思來想後,還是覺得過意不去,便遣了一個保姆,今天送紅棗烏雞湯,明天送黃豆豬蹄湯。江晚盛情難卻,幾天下來,臉色跟著紅潤了不少。
今天小護士來給她拔了針後,便說可以去辦出院手續了,隻需再過一個星期來拆線就沒事了。
江晚這幾天實在憋壞了,好不容易能呼吸醫院外的自由空氣,她忙不迭收拾了東西。不過東西真多啊,杜若白送來的一堆吃的用的,還有陸景行給她帶來的書。她大包小包收拾完,才想起臨走前應該去跟陸景行道個別。
她沒有在科室看到陸景行,值班的小護士匆匆忙忙從外麵回來,碰到她,隻急匆匆告訴她,陸景行在急救室做手術,便拿上東西,又火急火燎地走了。
醫護人員實在是辛苦啊。連江晚這種工作時腳下踩風火輪的人都忍不住感慨。她這些天也差不多知道了陸景行的上班時間規律,想來如果沒有這台手術,陸景行再過幾個小時就下班了。江晚決定去那邊等一會兒。
急救室外三三兩兩地坐在幾個病人家屬,無一不是黑雲籠罩。空氣裏隱隱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江晚覺得自己離手術室太近了不合適,便撿了個遠遠的位置望著。
聽家屬的談話,進去的是傷者是出了重大車禍,腹部收到重創,內髒受損嚴重,出血不止,送進來時情況已經很危險了。
江晚不由得攥緊了拳頭,內心跟著也有幾分緊張。她是相信陸景行的,隻是她知道現在醫患矛盾嚴重,如果情況不是那麽樂觀……
江晚的禱告似乎沒有起到作用。
傍晚時候,“叮——”一聲清脆短促的聲響,陸景行和幾個醫生護士出來了。
陸景行摘下口罩,縱使江晚隔得遠遠的,也能看出陸景行的臉色很不好。他英挺的眉毛緊蹙著,緊緊攥起的拳頭青筋暴起。似乎是有些猶豫的,他看向患者家屬,然後緩緩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隻覺得抱歉。
患者家屬縱使有所心理準備,但當確鑿聽到這個消息時,還是禁不住崩潰,嚎啕大哭。
尖銳的哭聲幾乎要穿透江晚的耳膜。她看著陸景行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走上前,輕輕拉住了他的袖子。
陸景行並沒有什麽反應。
江晚覺得陸景行的情況不太好,有點擔心,於是便陪他慢慢走著。
陸景行隻感到一種強烈的無助和壓抑。而這種無力感,就像十四年前一樣。
這不是陸景行經曆的第一次大型手術,但卻是陸景行經曆的第一次手術失敗。縱使他和李主任,還有大家,拚盡了全力,還是看著那人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直至最後,心髒停止了跳動。
李主任年歲長,對這種情況已經看得多了。他知道陸景行年紀尚淺,第一次麵對這種情況心裏難免抑鬱難安,便按住陸景行顫抖的肩膀:“你盡力了,我們大家都盡力了,別想太多。”
“你盡力了。”江晚在他旁邊也這麽說。
“我差勁透了……”陸景行的聲音很低,帶了幾分嘶啞,“陪我出去透透氣吧。”
醫院外的空氣冷冽清新,陸景行被一凍,意識越發清晰起來。他看江晚裹著圍巾帽子,厚墩墩的像一個小麵包,稍稍放下心來。
江晚不知道怎麽出言安慰他。隻默默地陪他在醫院的小公園慢慢走。
還是陸景行先
開口:“小時候,我媽就是這麽在我眼前沒有的。”
他心裏委實難受,需要傾訴。童年時籠罩的巨大陰影鋪天蓋地壓過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天真地以為他學醫這麽多年,可以拯救別人於傷亡,不想,卻還是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命在眼前流逝,怎麽也抓不住。這種無能無力的感覺,就像他十二歲那年一樣。
陸景行十二歲前的童年,都是無憂無慮歡樂快活的。家境殷實,父母恩愛,他含著金湯匙出生,是天之驕子。
那是十二歲那年的暑假。陸老爺子去了鄰省簽合同,陸臨意正在國外讀書,陸鴻鈞去了夏令營,當時家裏僅有的一個保姆剛好出去買菜。家裏隻剩十二歲的陸景行和媽媽。
陸景行一直知道媽媽心髒不好,他總是看到她睡覺前會吃各種各樣的藥。所以,在媽媽突然捂著胸口倒在地上時,他便立刻去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可到底還是沒趕上。
救護車速度很快,從醫院到家不過用了十多分鍾。可就在這十多分鍾裏,陸景行看著媽媽緊閉著眼睛,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密密地滲下,蒼白的臉上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十二歲的陸景行從櫃子裏匆忙翻出藥來,給媽媽喂下,卻也已經無濟於事。
他隻能看著,像個小傻子一樣抱著他的媽媽,手足無措地看著她的眼神一點點渙散,呼吸一點點變弱,直至緩緩地、永遠地閉上了雙眼,無力回天。
家裏的天變了。老爺子的身體這麽多年打拚也落下一堆傷病,現下精神也垮了。還有一年才畢業的陸臨意被緊急從國外召回,挑起了家裏和公司的大小事務。而在葬禮上嚎啕大哭的陸鴻鈞看著麵無表情的陸景行,淚眼朦朧地問:“弟弟,你不傷心嗎,怎麽不哭呢?”他沒臉麵哭,他隻覺得自己沒用。
陸景行以為他學醫這些年,治療了那麽多人,多少可以抵消這麽多年來的負罪感。可當真正有人在他麵前逝去時,他發現,這種負罪感從來沒有消解過。
江晚一直沒有開口,隻是靜靜地聽著。她知道此時此刻用任何語言也抵消不了陸景行內心的挫敗。
直至聽陸景行說完當時的那一幕,她才遲疑著緩緩開口:“陸醫生,你應該相信,不管過去還是現在,你一直都是你媽媽的驕傲。她一定比任何人,都相信你,都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
江晚的幾句話,稍稍緩解了陸景行的情緒。他抿著薄唇,撐出一絲笑意,望著眼前認真的小姑娘。
“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怎麽安慰你。隻是覺得,你媽媽應該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從過去解脫出來。對不起,我說
得不好。”江晚有些局促不安地垂下腦袋。
陸景行注意到,她總喜歡低頭。不管是對錯與否,她永遠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一隻極容易受到驚嚇的小兔子,生怕自己犯錯,生怕給別人帶來麻煩。他雖不明了,但隱約能感知到她性格中的惶恐不安來自哪裏,心中生出一絲不忍。
“沒有,你很好。”陸景行試探著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江晚毛茸茸的帽子,安撫道。
隻要你在身邊,就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