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宮內有座邀仙閣, 是五六年前皇上萌生修仙問道想法的時候,不顧大臣反對,大興土木在宮中建造的。原本皇上是要出宮去道觀修煉的, 但一來他是皇上,不坐鎮皇宮總是不行的;二來又覺得宮外道觀到底簡陋,不盡如人意,還是自己建一座比較合心意。
這座邀仙閣說大倒也不大, 一共九層,寓意久久長生, 拔地而起,在宮中倒是顯目, 內裏布局格外精巧,供奉著三清祖師。還住著七八位“仙師”,專門指導皇上修仙, 為皇上熔煉“不老仙丹”。皇上便長久地在這裏修煉, 樂不思朝政, 也不思後宮美人。
太子進宮後便直奔邀仙閣, 要求見皇上。
這倒是一件稀奇事。
太子可是從不來這裏的。這會兒不僅守門的小太監覺得稀奇,裏邊的道士覺得稀奇, 就連皇上都覺得稀奇極了。
“曦兒找父皇有什麽事情?”
因為太過稀奇, 皇上親自出來,在閣樓簷下見了太子。
他穿了一身明黃的寬鬆道袍,身材瘦削,風一吹, 袍角飛揚,倒是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且最近他臉色好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仙丹”的作用。他語氣好奇,神色溫和,對自己的兒子還是挺好的。
太子跪下行了禮,開門見山就道:“父皇,兒臣也想跟您一道修仙問道。”
皇上聽了很驚訝,“曦兒怎會突然生出這個想法?”
太子一本正經道:“兒臣覺世間種種盡是煩惱,又擺脫不去,不如遠離塵俗,修一個六根清淨。”
他也是看見李立帆的光頭靈機一動,如果自己也遁入空門,一來可以躲避娶妻生子,二來可以和他永遠在一起,豈不樂哉?
他覺得這真是一個絕妙的主意。
皇上聽了,卻很不讚同:“修仙問道,要一心向道、主動向道,而不是為了躲避煩擾的。曦兒,你這樣不行。”
太子沒想到還有這個講究,頓時皺了眉頭。
皇上見此,讓他起來說話,父子倆也不用人伺候,往仙閣旁邊的林蔭小道走去。
秋風涼爽,落葉紛飛,父子倆這樣單獨和氣地說話,還是太子長大後的第一次,多少有些新奇,氣氛也不錯。太子原本焦灼的心,竟也漸漸平複下來。
皇上溫和地問:“曦兒近來可是有什麽煩惱?”
太子抿了抿唇,一時沉默。
覺著不好說。主要是不想娶妃、反倒看上一個公子這種事情,怕是連父皇都不會同意的。
片刻後他腦筋一轉,換了個說法,道:“兒臣見父皇自從投入仙門,兩耳不聞俗事,一心隻向大道,快樂無憂,兒臣看著十分向往,也想與父皇一樣。”
父皇修仙之後不必理會母後及後宮一眾妃嬪,整日和道士們一起修仙煉道,在他看來確實是快樂似神仙的日子。他修仙後想必也可以不必再娶妃生子,可以和立帆在一起?他想要的就是這種跟父皇一樣的快樂。
皇上一聽,憂愁地皺了眉。
想不到他還做了一個榜樣的作用,頓時心中生愧。他是沉迷修仙不假,倒還沒有失了理智。
他遲疑道:“可你是太子?要繼任大統的。朕都已經這樣了,你與朕走上一樣的道路怕是不行的,否則置大乾江山於何地?”
其實他也不太同意,畢竟太子是要接替自己的位置的。他早就無心朝政,近幾年的目標就是退位做太上皇,安安心心修仙。
等好幾年了,好不容易等太子長大了,眼看就要娶妃成家,可以繼任大統,太子怎麽轉性了呢?皇上納悶,這孩子以前也不喜歡這些的。
他到底修仙好幾年,長生之道沒有悟出來,修身養性倒是有的,性子越發溫和,因此也十分尊重太子的意見。雖然不讚同,但是不發火,要跟他講道理。
“何況,打你出生起,你母後就對你寄予厚望,她也不會同意的。”
太子一聽到母後,就想到了母後已經奔走在給他物色太子妃的路上,他不久之後便要娶一個跟母後一樣討厭的女人,他臉色就陰沉沉的。
他強壓著不高興,硬邦邦道:“父皇才是一國之君,金口玉言,隻要您同意,母後沒有不同意的。”
皇上一想,好像是這麽個道理。近來宮中都是皇後理事,他一時都忘記了這層了。
太子見父皇神色鬆動,再接再厲,“何況父皇子嗣眾多,皇兄皇弟裏再挑一個繼承大任也並無不可。”
說到底,太子並沒有政治野心,也不覺得自己是那塊材料,甚至認為那是個沉重的負擔,誰上誰難受,母後強壓著要他做皇帝,就是為了繼續折磨他。
皇上聽到這話,倒是有些吃驚地瞧了這個兒子一樣。
但轉念一想,又覺著釋然——皇後性子強勢,壓得這孩子喘不過氣,物極必反,他產生逆反心理也是正常。
何況太子十五六歲,少年心性,最是隨心所欲,越不讓他做的事情,他越是要做。他沉吟著想道,堵不如疏,不如順著他的意思,等他知道修仙問道那是何等需要耐性和定性的事情,他便不覺得好玩了。
在皇後身邊這麽多年,也是苦了他了。
皇上歎了一聲,到底鬆口了。隻是叮囑道不必換人做太子,也不可跟別人尤其是他母後透露這個,他還年輕,心性不定,先偷偷地試一試。太子也不是真的要修煉,自然高高興興地點頭。
皇上還說讓太子以請安之名,來仙閣一起修煉。
太子拒絕了。
這才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父皇,兒臣在宮外結識了一位大師,想請他進宮給兒臣講佛法,一同參悟。”
“佛法?”皇上一怔,“那是個和尚?”
太子點頭:“是啊。”他隨手揮開眼前飄落的黃葉,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皇上停下了腳步,轉身目光糾結地看著他,“曦兒啊,你弄錯啦,修仙問道要找道士,找和尚那是參禪成佛。”他一幅“兒子你被騙了”的唏噓神情。
太子:“?”為什麽會有這個區別,和尚道士不是一路的麽。
他搞不懂這個,隻知道要把人弄進宮陪他,便眼也不眨地說:“那兒臣就參禪成佛。”
皇上:“……”果真是少年心性,玩兒似的,一點都不嚴肅。
倒也不惱,隻是叮囑道:“那你可不能剃頭,悄悄地帶發修行吧,不然你母後就發現啦。”
太子:“兒臣知道。”
於是皇上筆墨書信一封,特準他帶一個和尚回來傾聽佛法,橫豎乾國崇佛,這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然後蓋上玉印,給了太子。
太子接過去,歡天喜地地走了。
皇上看著他匆匆離開的身影,搖頭歎息一聲,轉身也回了仙閣。
……
話說太子走後,書肆裏氣氛一度很凝固。
尤其還有貞陽公主這一尊大佛在這裏,大家都是大氣都不敢喘的。
公主身邊的兩名侍女把櫃台後的唯一一把太師椅抬出來,放在中央,恭聲道:“公主,您坐。”
貞陽公主嫌棄地看了一眼,倒也穩穩坐下了,而後抬眼看去。
由於店裏其他人都有意縮在書肆一角減小存在感,奉太子命令看守的人又都站在屋外,所以貞陽公主一眼看到的還是李立帆。
一來他的個子實在鶴立雞群,二來他的光頭實在太惹眼,三來他長得實在好看。
其實之前進店的時候,貞陽公主就發現這個和尚樣貌格外出挑,隻是礙於太子殿下與他關係曖昧,不敢多看。她其實對這個年輕好看的和尚好奇得不得了。
如今太子殿下走了,她便忍不住多看幾眼,越看越是惋惜,如此年輕俊美的公子,比那些世家公子都好看,竟然出家做了和尚。
之前太子與他拉拉扯扯的,還不管不顧要把人帶進宮,想來他們之間還有一段緣故。瞧這和尚神態溫和,風輕雲淡,分明不是攀權附會的勢利人,甚至還有出家避禍的決心。想來是被她那跋扈任性的太子哥哥逼的了。
可見這和尚也是個可憐人。貞陽公主心裏有了決斷。
她清了清嗓子,終於問道:“你到底是何人?”
公主微揚著下巴,語氣和麵龐帶著公主的威嚴,瞧著年輕和尚的眼眸裏卻帶著好奇。
出於謹慎考慮,也要弄明白這個和尚的具體身份以及他與太子殿下的關係。免得到時候進了宮,皇後娘娘問起來,她還稀裏糊塗,那可不妙。
李立帆是第一次見到貞陽公主,不知道她是什麽脾氣,不過猜測也是不好惹的。他猶猶豫豫求救般地往角落眾人看一眼。
姚池團扇遮臉,朝他一挑眉,意思是上啊忘記姐姐怎麽教你了嗎不要慫!
其他人也是一副“你趕緊解決免得她注意力放到我們身上”的表情。
李立帆:隊友果然靠不住!關鍵時刻還得自己上。
於是他雙手合十,低眉垂眼,聲音不卑不亢:“阿彌陀佛,貧僧法號忘凡,見過貞陽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回來之前被姚姐抓著魔鬼訓練了幾十遍的緣故,李立帆發現了一件神奇的事情,隻要他和和氣氣地說一句阿彌陀佛,內心就會平靜下來,再也不慌了。
可能,這就是佛祖的力量吧!
貞陽公主:“……”
她狠狠一皺眉,終於體會到了之前太子的那種無語心情。她惱道:“誰問你這個了?本宮問你出家之前的身份名字!”
貞陽公主雖然並非嫡出,但她從小養在皇後宮裏,長大後也被賜了封號,身份便格外不同,別人要稱她殿下,她可自稱本宮。
和尚微歎一聲,精致的眉眼在滿架書籍映襯下,顯得那樣清雋溫和:“過往如雲煙,貧僧既然已經出家,便拋卻了紅塵俗世的種種,如今隻是佛前修行的和尚,法號忘凡。”
貞陽公主哼了一聲,“忘凡忘凡,你這法號取得倒是簡單。”
倒也不為難,暫且放過他,轉眼朝書肆掃了一圈,心裏想著上次也來過這個書肆的,當時要見那位畫師,卻白等了半天見不到人,這次既然來了,怎麽也要見一見,再旁敲側擊這個和尚的身份。
她漫不經心地道:“你們店裏那位畫師先生呢,這次總不會……”
說到一半,突然頓住。
原因是她眼睛這麽一掃,瞧見了那邊一位美人,上乘的縐紗紅裙,新雪似的白膚,頭上的雲鬢金釵……雖然團扇遮麵瞧不清麵容,但那滿身的雍容貴氣,卻是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