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院門前, 姚池聽完了李立帆的話,抬眸透過帷帽垂下來的薄紗,看向了那邊站著的人。


  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 一身藏藍團花錦袍,腰間係有成色極好的玉佩,頭上冠發整齊,樣貌端正, 瞧著是個極有修養的世家子弟。身後仆從也穿著體麵。


  姚池認出他是之前經過的人,倒也不慌不忙的, 在心裏琢磨著他的身份。


  對方也在打量著她,眼睛眨也不眨的, 神色略微激動,倒不像色狼那樣輕浮又叫人惡心的目光,反而有些小心翼翼的敬畏模樣。


  敬畏?


  姚池挑了挑眉, 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意會錯了。


  她將擋在身前的李立帆扯到一邊兒, 站定了, 也不說話, 隻好整以暇地看著對方,等他開口。


  對方仿佛感受到了她頗具壓迫力的目光和臨危不亂的強大氣場, 趕緊收斂了打量的目光, 上前一步,彎腰拱手,鄭重地行了個禮,聲音也是恭敬的:


  “這位夫人, 小生乃是進京趕考的舉子,開考之前暫住護國寺,便在前麵的院落——之前冒昧打擾,還請夫人勿怪。”


  此人自然是姚西平。


  他到了寺裏給出的院落,院落幹淨素雅,仆從稍作收拾便能入住。隻是他在房中坐了會兒,想午間小憩睡不著,拿起書卷也是神遊,心裏總想著方才驚鴻一瞥間見到的那名風華絕代的女子。


  那與家中太.祖母年輕時畫像一模一樣的絕世美人。


  他坐臥不安,撓心抓肺,在房中來回踱步糾結了三刻鍾,終於還是扔下書,整整衣衫出門來。


  橫豎也沒心情做別的,索性上門拜會一番,旁敲側擊問詢一番,也好過這樣不上不下的。


  於是他便帶了仆從一起,來到方才經過的小院前,因為之前吃過閉門羹,仆從敲門的時候,姚西平心裏還是有些忐忑的,哪知道敲了半晌都沒人應門。


  以為是人家不願搭理,正有些尷尬,就看見個腦袋光光的年輕和尚回來了。


  這和尚個高腿長,腰細肩寬,且長得細皮嫩肉、唇紅齒白的,竟然格外地好看,叫人驚豔過後,不由得扼腕歎息。


  好好一個豔絕少年郎,怎偏生做了出家人!


  隻不過他還在歎息的時候,那和尚卻凶巴巴問他是誰,敲門作甚,一副他不說出個一二三來就要把他揍一頓的防備模樣。


  姚西平也被他嚇了一跳,護國寺乃是盛京貴人上香之處,有皇寺之稱,裏麵的和尚應該個個恭敬穩重才是,怎會有這樣一個不穩重的?

  他不由得也防備起來,於是兩個人在小院門前相互對峙,相互質問。


  正在扯皮的時候,方才那夫人竟從外麵走回來,雖然她戴了帷帽,不過從那婀娜體態和熟悉的素色衣袍,姚西平仍能認出來。


  他不由得地鬆了一口氣,原來人家不是故意給他吃閉門羹,而是恰好出去了。


  不過見夫人隻身一人,身邊連個侍女都沒得,他又不禁皺了眉。


  心裏亂七八糟地想了些,姚西平因為對方酷似太.祖母的樣貌,氣度又是這樣的從容不迫,心裏下意識地敬重,也不敢無禮,等那凶巴巴的和尚說完了,夫人看過來時,才扯了個借口,行禮說話。


  話語間,也是不自覺地放低了姿態,恭敬謹慎。


  哪知等他說完了,對方沉默半晌,才開口:“夫人?”


  嗓音微啞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還有些不悅似的。


  姚西平一愣,疑惑地抬起頭來,想看看夫人的神色是否真的不悅,可惜夫人戴了帷帽,看不真切,他也不好盯著看,隻能自個兒納悶。


  想他也算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向來都是高高在上,隻有別人捧著他,哪有他伏低做小的?


  如今遇見個莫名其妙像太.祖母的人,他竟然倍感壓力,因為其語氣裏的稍稍不悅,便惴惴不安起來。


  姚池透過帷帽瞪著一臉納悶的人,沒有好臉色。


  廢話,她當然不高興了!


  喊她夫人,那不就是xx太太的意思?她還沒嫁人呢,被人這麽喊哪個小仙女能高興?

  瞬間她就有種“這個龜孫子大逆不道看老娘不削你”的氣憤。


  不過還沒等她組織好語言呢,旁邊的李立帆就忍不住了,瞪著對方不滿地嚷嚷:“你怎麽說話的?叫誰夫人呢,夫人是能亂叫的嗎!”


  姚西平:“……”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被嗆得一臉莫名,又有些窩火,不過一個和尚,竟敢如此與我說話!


  礙於“疑似太.祖母”還站在麵前,且從容不迫,喜怒不辨的,姚西平這個平時隱隱有優越感的世家子弟也不好發怒。


  他忍著火氣順勢問:“是在下冒昧了。在下初來盛京,不知您的身份,不知……該如何稱呼您?”


  他猜測著姿色如此奪目的女子,必定來曆不凡,也許是位侯夫人,也許是位娘娘,故而一聲夫人也許失禮了,他不是盛京人士,不認得也正常……隻不過,如果身份當真如此尊崇,身邊怎麽沒有侍女在旁伺候呢?


  姚池萬萬沒想到,自己隻說了兩個字,對麵這位世家公子就開始腦補揣測了。


  其實她真就是單純不喜歡別人把她叫老了而已!


  她回過神來,略微一想也能明白為什麽對方會誤會,畢竟她嫌熱把頭發盤了起來。在這個時代,盤發便是嫁作婦人的標誌,他誤會了也正常。


  這麽一想,她也不鬱悶了,拍拍李立帆的肩膀示意他讓開,然後朝對麵微微一頷首,聲音淡淡的:“公子不必多禮,之前的事我並未放在心上。烈日灼灼,暑氣正盛,若無其他事情,公子便回去吧。”


  竟然就此下了逐客令。


  姚西平一愣,連忙道:“夫人稍等……”他頓一頓,有些懊惱。


  索性不再糾結稱呼,直接道:“實不相瞞,在下見您十分麵善,像是見過的,不知道可否告知姓名身份宅邸?”


  姚池:“……”她沒聽錯吧?


  這話怎麽聽,都像是搭訕啊。


  李立帆更是雙眼一瞪,跳起來指著對方開始罵人:“我就說看你不像什麽好人!光天化日的,看見美人就上門搭訕起來!虧你還瞧著人模狗樣的,你們古人的矜持保守呢?你讀的聖賢書呢?都被你吞到狗肚子裏去了!”


  姚西平臉色一僵,忍了忍,還是忍不住了,張口就嗆回去,“你個和尚怎麽回事?我與夫人說話與你何幹?你能不能一旁安靜!”


  李立帆理所當然:“當然與我有關係了!你竟然說我是和尚!你才是和尚呢!”


  姚西平莫名其妙:“我又沒說錯,你剃著個光頭,難道還不是和尚?”


  李立帆氣道:“剃光頭就是和尚了?你也忒沒見識了,我嫌熱剃光頭涼快不行嗎?真帥哥要經得起光頭的考驗!”


  姚西平聽得直皺眉頭:“什麽考驗不考驗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


  李立帆:“我丟,又是這句!什麽封建腐敗思想啊!”


  姚池:“……”


  仆從:“……”


  兩個成年男人,光天化日之下,佛門重地,竟如同小學雞一樣幼稚吵起來。


  聽得人頭大。


  姚池抬頭看看天,實在太熱,紫外線強烈,實在沒心情在太陽底下聽他們小學雞爭吵,於是默默繞過,打開門準備進去喝水睡覺,讓他們倆吵個夠,反正與她無瓜。


  隻是她剛推開門,“吱呀”的木門聲響,爭吵中的兩人齊齊停下,轉頭朝她看過去。


  李立帆立刻不管姚西平了,拔腿跑過去:“姚姐等等我嘛!”


  姚池翻了個白眼,停在門邊等他,“還不快點,幼稚!”


  姚西平這才回過神來,他竟然毫無形象地跟一個小和尚吵起來了,實在是……丟臉。


  他臉上一窘,眼看人家就要關門,連忙揚聲道:“夫人等一等!”


  姚池揮手讓李立帆關門,一邊再次好心地提醒對方:“公子沒事就回吧,當心中暑,寺裏可沒有大夫。”


  姚西平見她竟是半點不猶豫,急了,當下便快速道:“夫人!在下乃是洛平姚氏子弟,家中行二,名西平。在下並無惡意啊,隻是想與夫人說幾句話……”


  洛平姚氏?


  姚池帷帽底下的雙目一眯,覺得這四個字似曾耳聞。


  她手一抬,阻止了李立帆:“慢著。”


  關門關到一半的李立帆:“?怎麽了姚姐。”


  姚池一指外麵眼巴巴的姚西平,“讓他進來說話。”


  李立帆眉頭一皺,很不情願:“姚姐幹嘛理他啊,這人一看就不懷好意,我們關門回去睡覺了!”


  姚池轉頭看他一眼,眼中閃著“慈母”般的關懷。


  李立帆立刻慫了,“……好嘛。”


  姚池道:“利索點,這裏曬死了。”說著先轉身往裏走,去喝水補水了。


  李立帆隻好又把門打開,皺著眉頭不情不願地把人請進來,然後才關了大門。


  午後的光線比中午還要毒辣,院子樹蔭下也不涼快了。姚池直接回了屋裏,摘下帷帽,喝過水,洗把臉,才拿了團扇一邊扇著一邊出去見那個自稱出身洛平姚氏的人。


  這會兒她也想起來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應該是在燕王那裏聽過這幾個字。


  當時燕王一聽她姓姚,就問她是不是出身洛平姚氏,言語之間對這個洛平姚氏很是不喜。姚池當時推測是不是他的仇家。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


  狗燕王當然是敵人,且他勢大,逼得自己都要躲到寺廟來。那麽洛平姚氏暫且就當盟友了解了解吧。


  她出去的時候,姚西平正在打量四周,大皺眉頭:“這裏連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


  李立帆沒好氣道:“怎麽,你還等著人伺候你啊!”


  姚西平忍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奇怪,沒有人伺候夫人的飲食起居嗎?”


  說完便看到姚池出來,肌膚似雪,搖曳生姿,纖纖玉指中握著一把仕女團扇,深色淡淡,一副高貴冷豔模樣。他住了口。


  姚池坐到一邊,也請他坐下,雖然心裏好奇語氣裏也是漫不經心的,問:“說罷,閣下有什麽事情?”


  姚西平生怕再廢話人家真就懶得理他,這下不敢廢話了,盯著她,直接道:“實不相瞞,我覺著您與我太.祖母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姚池手中團扇頓住,美目一轉,目光詭異地看著他。


  “……”


  李立帆也愣住了,看著姚西平的目光也詭異起來:“原來你眼巴巴得跑過來,就是為了認祖宗??”


  作者有話要說:姚西平:你好煩!我找我太.祖母與你何幹?!

  李立帆:我是你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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