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
寂靜的車站裏百無聊賴，沈懿忙碌了一個下午，但他的身體強健程度並非一般人可比，絲毫沒有困頓之意，索性就和這個自來熟的老頭聊起了天。
人窮誌短，馬瘦毛長。
老頭本名叫馮大誌，從名字就看得出來，家人是希望他能胸有大誌，但老頭前五十年，除了半天路程的鎮子裏之外，哪裏都沒有去過。
但人生的奇妙，並非三言兩語的幹癟文字可以敘述的。
在到了知天命的年齡，本該含飴弄孫的馮大誌，卻因為兒子的不爭氣，不得不經常進山弄一些山貨。
別看他模樣寒酸，年輕的時候在村子裏是出了名的好獵手，抓野兔，鬥野豬，半點都不在話下。雖然上了年紀，氣力不如從前了，可是憑借豐富的經驗，每次還是能搞到好東西。
一來二去的，他和來村子裏收山貨的幾個小夥子混熟了，經常在一起喝酒，喝多了沒大沒小的稱兄道弟，倒成了忘年交。
這幾個小夥子也爭氣，有了老馮這條穩定的山貨來路，生意蒸蒸日上，一年比一年做得好，前幾年合夥弄了一個山頭，搞起了養殖，山貨有了穩定的來路，比到山裏收強不知道多少倍。
能同患難的比比皆是，可能同富貴的倒是不多。
這幾個小夥子心底倒是不壞，生意有了起色之後，就念起了這個當年沒少幫他們的老頭，一合計，索性在養殖場裏給他找了閑差，反正找人也是發工資，何不照顧下熟人？
馮大誌一輩子沒少和畜生打交道，野性難馴都收拾住了，這些馴養的就更不用提了，而且他不講究，什麽髒活累活都能幹，幾年下來，倒在養殖場裏混出了名堂。
提起這些，門牙掉了兩顆的馮大誌格外神氣，拍著胸口，自豪地說道：“雖然和當年那幾個小子有幾分交情，可我也不能讓人瞧不起不是？再苦再累咬咬牙就過了，這幾年新來的小崽子，誰見了我不是叫一聲‘老師傅’？別看我這一身破破爛爛的，那都是給外人看的，口袋裏可是足得很……”
說著他四處瞧了一眼，鬼鬼祟祟的從身上摸出了一個小鐵壺，輕輕的擰開蓋子，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鼻而出，抿了一小口，舒坦的說道：“這日子，美滴很，美滴很！”
沈懿從始至終很少搭話，隻有偶爾插嘴調侃一兩句，很快就閉上了嘴巴，做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樣子。
他真的是很用心的在聽，透過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普普通通人的一輩子，沒有狂風巨浪，平靜的猶如從山上流淌下來的小溪，偶爾會碰上石子出現些許起伏，但最終都會歸於一片平靜。
漸漸地他閉上了眼睛，沐浴在微寒的夜風中，皮衣隨風起伏不定，一股若有如無寧靜淡泊的氣息，繚繞在了空氣裏。
馮大誌突然感到自己的眼皮子上好像壓了兩塊重物一樣，不停地打起架來，他把身後的袋子往地上一放，半倚著打起了瞌睡。
偌大的候車廳裏，一個老頭子靠著布袋打瞌睡，一個年輕人垂手肅穆而立，這一幕怎麽看怎麽怪，但不知為何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
……
月過中天，午夜十二點，大多數人都放下了一天的忙碌，暫時拋卻煩惱，進入了溫暖的夢鄉。
但對於有一小撮人來說，他們的“白晝”，才剛剛來臨！
喧鬧刺耳的重金屬因調子下，白日裏沉寂了一天的食色男女們，猶如午夜幽魂一樣，紛紛蘇醒了過來，開始在熟悉的地方，開始一天的徹夜狂歡。
“孫哥，來嚐嚐這杯烈焰紅唇，這可是新來那個小妞調酒師的絕活，聽說辣的和她胸前的兩坨有的一拚！”
一個滿頭黃發的年輕男子端著高腳水晶杯，搖晃著裏麵紅色的酒液，衝沙發上的男子，滿臉陰笑的說道。
沙發上的男子一頭板寸，膚色比起正常人有些偏黑，臉上也全都是橫肉，一看就不是什麽善於之輩，尤其是當他扯開嘴角笑的時候，更顯猙獰。
“炸毛，你小子又過來忽悠我，當老子不知道麽？那個女子是出了名的多情，一身全是病，我可不是那些沒見過市麵的愣頭青。”
黃發男子被拆穿了心思，臉皮上不見什麽窘迫，嘿嘿一笑，湊了過來，死皮賴臉的說道：“孫哥果然是一雙慧眼，不過人雖然上不得，可這酒可是喝得，後勁兒足得很。”
滿臉橫肉的男子接過酒杯，不經意的瞟了一眼窩在沙發陰影處不起眼兒的老人一眼，見後者微微點頭，才爽快的痛飲一口，吐著酒氣暢快的說道：“果然夠勁兒！炸毛，你小子這麽久不見，躲哪裏去了？”
綽號炸毛的年輕人在中陵市道上也是出了名的公子哥，父輩曾是一把片刀連砍三條街的不要命人物，後來慢慢漂白了，裝模作樣的經營起了汽車的生意，算得上是有模有樣。
炸毛幹瘦無肉的雙頰抽了抽，抬手假意抹下了一片辛酸淚，說道：“哎，還不是被家裏的老頭子給折騰的，把我丟到了國外，一個月才給仨瓜倆棗，要不是上個月差點被一夥黑鬼給砍死，他才舍不得讓我回來瀟灑呢。”
孫誌海吹了一口猩紅的酒液，對他的話是半個子兒都沒有聽到心上，嘴上還是裝模作樣的安慰道：“你小子辛苦了，最近好好養養，看你比之前都瘦了不少。”
炸毛嬉皮笑臉的準備繼續套近乎，忽然外麵匆匆跑進來了一名黑衣短發的男子，偷偷在角落裏老頭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後者麵色一變，給孫誌海使了個眼色，後者識趣的點點頭，打斷了“炸毛”的滔滔馬屁，行色匆匆的離開了。
“那小子果然離開中陵市了。”宋姓老者一出門，便開門見山的說道。
他布滿皺紋的老臉上滿是陰鬱之色，眼眸開合間，掠過的陰冷光芒，讓人一碰就有種心底發寒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