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亂世煙塵
昏黃的燭光猶如一雙溫柔的手，輕輕地落在石像粗礪的岩石表麵，好似在愛撫活生生的戀人。在石像的注視下，在燭光的映照中，段老太走到第三根石柱的跟前，將沉睡在宗祠中的遊家往事向我娓娓道來：“遊邦彥不僅是遊青梧的孩子，更是整個八門羅網的孩子。
瓊琚錢莊少莊主宮柯明傳授他數術。南七北六十三省聯營鏢局少當家洪震燁傳授他武藝。搬山派掌門齊堔傳授他奇門遁甲，風水之術。火德真君廟掌事段鱗傳授他天文地理，經史子集。
魯班門掌門妙手黃瀛傳授他機關術和西洋語。匯海商運大當家陸清川傳他弈棋之術。景蘭獵場少當家穆雲飛傳授他獵獸之術。
遊邦彥天資聰穎，學習天賦奇高，學什麽會什麽，會什麽精什麽，魯班門掌門黃瀛稱他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
“一個人身兼多種技能並不可怕，但若將每一種技能都能掌握到極致，那就可怕至極了。”我道。
段老太點了點頭，繼續說：“遊邦彥十歲時擊敗圍棋國手寧洪濤、十五歲生擒血債累累的江洋大盜魏震通、十八歲高中狀元入朝為官。
憑借自身出塵脫俗的氣質、英俊瀟灑的相貌和廣博的學識成為了慈禧太後身邊的大紅人，連慈禧的貼身近侍李蓮英也要敬他三分。
為了替父報仇，遊邦彥精心策劃了一場陰謀，他先是勾起慈禧太後對圍棋的興趣，然後布下六合棋局，向自詡中外圍棋第一高手的高無庸發出挑戰。
慈禧太後也想瞧一瞧遊邦彥和高無墉誰的棋力更勝一籌，便拿出價值千金的夜明珠作為比試的獎賞。
遊邦彥擺下的六合棋局，乃是根據唐代圍棋鬼才天元老人留下的孤本《星河殘卷》中的至高棋理轉化而成的。
六合棋局中包含了易經八卦、天道地道、生死輪回、陰陽五行等等至高至深的哲學理論，猶如一個混沌神秘的宇宙，讓人進入其中便無法自拔。
高無墉坐在棋盤前七天七夜，耗盡心力也未能解開棋局，最後急火攻心嘔血而死。再一旁觀棋的慈禧太後，由於親眼瞧見熬到油盡燈枯的高無墉嘔血身亡的畫麵，也被嚇得落了一個失眠頭痛的毛病。
“大仇得報…自然是大快人心！但高祖殺死高無墉的同時，不也將自己置於危險之地了嗎？這一步棋雖然走的絕妙，但未免太危險了吧？”我急切的說。
段老太擺擺手，從容地說道：“遊邦彥是何許人？他在行事之前，早就想好了全身而退的法子。”
“什麽法子？”我焦急地問道。
“慈禧太後最寵信的正二品總管太監李蓮英，和高無墉素來不和，兩人都想至對方於死地。遊邦彥除掉了高無墉，也算幫了李蓮英一個大忙。
況且遊邦彥和李蓮英素來交好，遊邦彥實施計劃前，還送了二百萬兩銀子給李蓮英
。
李蓮英雖然陰狠狡詐，但對自己欣賞的人卻十分照顧。聽聞慈禧太後要給遊邦彥治罪，李蓮英鐵了心地為遊邦彥求情。
遊邦彥也是個知情達趣的人，他將一把由沁血羊脂玉打造的玉梳，通過李蓮英獻給慈禧。這把玉梳是搬山道人在一座唐代古墓中盜出的，據說玉梳中沁著楊貴妃的血，使之有恢複青春、白發變青絲的神力。
慈禧太後拿到玉梳後甚為喜歡，便免了遊邦彥的死罪，隻是免了他的職，逐出了宮。”
我長籲一口氣道：“沒想到我有這麽一個傳奇的高祖，連慈禧太後都被他玩弄於鼓掌之中。”
段老太仰起臉說道：“慈禧？遊邦彥智多而近妖，武藝更是出凡入勝。慈禧太後雖然掌握著生殺大權，但不過是區區凡人，遊邦彥若有心殺死慈禧，眨眼便能取了慈禧太後的老命
。
他不殺慈禧，隻因慈禧不該殺。真正能威脅到遊邦彥的隻有神出鬼沒的藍血族，和陰狠奸詐的光明會！”
我打心底起了一陣寒顫，緩緩說道：“對啊，高無墉是藍血族和光明會安插在慈禧太後身邊的眼線，如今高無墉死了，藍血族便無法再控製慈禧太後，他們必然會記恨高祖，欲殺之而後快！”
段老太點了點頭說道：“你還不算太笨。隻是反應慢了一點。
遊邦彥離開皇宮當天，便在遊家宅邸遭到了藍血族怪物和洋人教會的襲擊。
遊邦彥親身體會到了藍血族的強大，心中頗為震驚。又聽聞洋人教會已經暗中控製了大清朝，清政府軟弱無能一再向英法兩國卑躬屈膝，不由得怒火中燒。
搬山道人齊堔看透了遊邦彥的心思，他告訴遊邦彥，對付藍血族和光明會的關鍵，可能就在長白山峰頂的古墓中！遊邦彥立即動身前往長白山，這一去就是整整二十五年！二十五年裏，八門不知派了多少人趕赴長白山尋找遊邦彥，但卻連個影兒都找不到。”
段老太緊鎖雙眉，半晌才道：“二十五年之後，遊邦彥突然現身於火德真君廟。
時光老人似乎對遊邦彥格外的照顧，整整二十五年，他的外貌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還是那麽年輕、儒雅、俊美，以至於所有人都認為見到了鬼。
唯一變化的是，遊邦彥不再孤獨，他的身後站著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一個名為遊霑，一個名為白無心。
人們隻知道遊霑是遊邦彥的兒子，但白無心的身世遊邦彥卻隻字未提，似乎在故意隱瞞著什麽。”
我聽的入了迷，定了定神說：“二十五年，光陰似箭，想必宮柯明、陸清川、洪震燁等八門羅網中的老英雄們，都去世了吧。”
段老太道：“沒錯。創建八門羅網的前輩們，除搬山道人齊堔之外，全部過世了。
1912年，清朝滅亡，中華民國成立，中國時局動蕩，內有各路軍閥亂政，外有歐洲列強虎視眈眈，暗中又有藍血族和光明會操縱局勢，而新一代的八門家主們經驗不足、能力有限，八門羅網在各方勢力的打壓下越來越弱小。”
或許是地下的空氣過於寒冷，段老太咳嗽了兩聲，繼續說道：“遊邦彥回來後，局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的兒子遊霑料事如神，算無遺策。遊霑重振景湛堂，成立八門商會。重修火德真君廟，將其改建為八門總堂。重建魯班門，將其改為槍炮製造廠。又幫助瀕臨破產的景蘭獵場開辦狗場，為軍閥訓練軍犬。
白無心則更為傳奇，他憑借一己之力，在短短一個月內蕩平了二十八個北京黑道上的大小幫會，幫助八門羅網統一了北京的地下社會。
迄今為止，有關於白無心的傳說仍在民間流傳著，雖然各版本的故事不同，但無論哪個版本都異口同聲地將白無心稱之為——殺神！傳說，在那一個月裏，死在白無心手中的幫會人員和亡命之徒足足有上萬人之多！”
在遊霑和白無心的領導下，八門落網漸漸恢複了往日的雄風。直到……”說到這兒，段老太突然音調一變，提高了嗓子說道：“遊邦彥被殺害，白無心失蹤，遊霑發瘋……”
“殺害…失蹤…發瘋……”我像一個受到迅雷驚嚇的孩子，目瞪口呆地望著段老太，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忙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段老太扶著第四根石柱頹然坐下。在陰冷的地下宗祠中講了這麽久，無論身體還是精神，她今天都太累了，但她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我恭敬的站在一旁，安靜的聽著。段老太說：“遊邦彥的死和1919年巴黎和會有關。”
“您說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在法國巴黎凡爾賽宮召開的戰後協約會議？”我問道。
“沒錯。”段老太繼續說道：“遊邦彥生性孤高冷傲，不喜交友，但卻和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外交家顧維是莫逆之交。
1919年，顧維鈞作為中國代表團成員出席巴黎和會，遊邦彥以保鏢的身份跟隨顧維鈞飛往法國。
會議上，顧維鈞拒絕在割讓中國山東的凡爾賽條約上簽字破壞了光明會的計劃，被西方世界列為頭號暗殺目標。
會議結束後，中國代表團秘密安排顧維鈞搭專機回國，而遊邦彥則用易容術假扮遊邦彥繼續留在法國吸引殺手們的注意力。
當晚，巴黎和會主辦方邀請顧維鈞參加閉會晚宴，遊邦彥代在代替顧維鈞赴宴的途中被殺手用炸彈襲擊，他傳奇一生就此落下帷幕。”
“法國文豪雨果在《悲慘世界》中說，上帝用一種凶殘卻又平和、安詳卻又苛刻、無可言狀的態度踐踏、蹂躪著生命。但總有一群人逆水而行，朝著波濤往複的失地前進，用犧牲和奉獻點燃人性的光輝。高祖就是這樣的人。”我感歎道。
段老太麵色蒼白，長歎一聲道：“然而遊邦彥的死，並沒有換來上帝對遊家和八門的憐憫，反而招致了一連串更為恐怖的災禍。
遊邦彥死後，白無心仿佛憑空蒸發般在人間消失了，那些臣服於白無心的實力才加入八門羅網的黑道幫會，紛紛脫離了八門的掌控，失去黑幫支持的遊霑隻能尋求其他勢力的支持。
直係軍閥首領曹錕為了控製北京的地下勢力，向遊霑伸出了橄欖枝，八門羅網暫時成為了直係軍閥的情報機構。1922年第一次直奉戰爭爆發，直係軍閥獲勝，曹錕掌控了北京政府。在此之後，曹錕強迫中華民國大總統黎元洪退位，同時用金銀財寶大批收買政府官員和國會議員，於1923年當選中華民國大總統，八門在曹錕的庇護下得到了空前的擴張。
1924年10月，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西北軍閥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直係軍閥大敗，曹錕被趕下大總統之位，並遭到軟禁。
張作霖、馮玉祥為了徹底消滅曹錕和直係軍閥的勢力，在北京掀起了一場肅清風暴，遊家和八門在這場風暴中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八門商會和聯營鏢局被民國政府查封、軍遺書工廠被迫停業、景湛堂倒閉、瓊琚山莊入不敷出瀕臨破產，遊霑和其他七位八門家主被關入城北大牢，曾經在北京城中叱吒風雲的八門羅網，在時代的風暴中淪為彈指可滅的風中殘燭……”
“人生隻不過是一場浮華落空的夢境，沒有人能永遠屹立在巔峰。成王敗寇是最古老的自然規律，在勝負麵前，生死隻不過是必然的結果。但我相信，故事並沒有在此止步，因為最黑暗的時候便是最接近黎明的時候。”我說道。
段老太道：“你說的不錯。遊邦彥赴死前，委托顧維鈞將一封遺書交到遊霑的手上，顧維鈞回國後政事纏身，一來二去的便將遺書之事全盤拋在腦後了，直到聽說遊霑一幹人等因為涉嫌參與曹錕賄選之事被國民政府下了大獄，才將遺書的事情想起來。
為了救故人之子，任民國外交部長的顧維鈞提議重新調查曹錕賄選案，調查人員打聽到遊霑和顧維鈞的關係不薄，查都沒查，當即便把遊霑一幹人放了。當天，顧維鈞與遊霑在太白樓相會，顧維鈞公事纏身，匆匆聊了幾句，將遺書交給遊霑之後便離開了。”
聽到這兒，我不住的犯疑，於是問道：“無論黑夜怎樣悠長，白晝總會到來。曾祖父吉人自有天相，能夠在顧維鈞先生的幫助下擺脫牢獄之災，這本來應該一件幸事，但他為什麽會發瘋呢？”我低下頭，思索了半晌，又問道：“難道是因為那封遺書？段老太您知不知道，那封遺書中寫了些什麽？”
段老太趴在我的耳旁，輕聲說道：“噓……有人在監視我們……”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跳動的陰影突然從我前方布滿橫梁的石壁上閃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