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入執念
俯身站在車邊,慕詞凝眸看向伸出手的顧宛央,眼前的女子一襲綰色如意散裙,腰間一條海棠紅的雲紋綢帶,這兩件,都是出自他手,他記得清清楚楚。
那滿頭潑墨似的黑發,素日裏都是鬆鬆一束,隻今日因出府接他才用一支白玉簪固定了少許,餘下的散散披著,這般長身玉立,自有一股清俊雅致的韻味。
人人都說,他的妻主生了一副好相貌,鳳眸修眉,挺鼻薄唇。慕詞這麽看著,眨了眨眼眸,抿抿唇將自己的手交給了她。
扶慕詞下車對顧宛央而言已是輕車熟路,她早記得該如何控製力道,讓他能穩穩站定又不會被她弄疼。
顧府門前,碧落候在門外,見了顧宛央二人便迎上前,“大小姐,少君,蘇七公子到了。”
“蘇念?他來做什麽?”顧宛央蹙蹙眉。
“蘇七公子不肯說,看起來似有急事。”碧落答道。
“我一會兒去看看。”言罷,幾人一道進了府,慕詞的手還搭在顧宛央腕上,幾許涼意由此透進去,顧宛央暗惱自己疏忽,初春的天,竟還讓他陪著自己站在府外吹風。
走到一半,慕詞扯扯顧宛央的衣袖,“妻主不過去嗎?”
顧宛央回過神,原來,是到了一處岔路,一邊通向未央院,一邊去往會客廳,這個問題對於顧大小姐而言,從來都是單項選擇。
“我先送你回去。碧落,你去那邊看看蘇念。”
“是。”碧落轉身離開。
“他是誰?”慕詞開口問道。
顧宛央稍稍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道:“蘇悅的弟弟。”
“蘇念,這名字真好聽,對不對?”慕詞抿抿唇角,衣袖下的手微一用力,那上好的綢緞被擰出一個褶子。
“小詞的名字更好聽。”顧宛央答得隨意,在她心裏,慕詞,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兩個字,就如他人一樣。
慕詞微微一怔,下一刻,唇角竟隱隱漾開笑意,淺淺淡淡的,幾不可察的。
“宛姐姐。”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男聲。
“大小姐,婢子無能,沒攔住蘇公子。”碧落從後麵追來,氣息微喘,可見蘇念跑得多急。
“你先下去吧。”顧宛央不打算追究,她明白碧落的無奈。
“宛姐姐,你終於回來了,你娶我好不好?”見碧落的身影不見了,蘇念上前扯住顧宛央的衣角,眼角帶著淚光。
慕詞衣袖下的手又緊了幾分,他轉眸看向顧宛央,眼底素來的平靜似乎被什麽東西撥動。
下意識的退開兩步,顧宛央麵無表情地搖搖頭,“蘇念,我已娶夫了。”
“我知道的宛姐姐,我不和他爭,我隻要在你身邊就夠了。”怔怔看著空了的手心,蘇念終於抑不住淚水,任它們流了下來。
他後日就要及笄了,如果沒有人提前與他訂下親事,他就要被那個貪戀權勢的母親當做交易許給別人,他不想要那樣的生活,不想被當做物品交易,與其那樣,他更想卑微地跟在她身邊,隻要她偶爾來看看他就夠了。
“蘇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宛姐姐,我喜歡你,從那年上元節之後就喜歡你,我等了你這麽多年,等著你上門娶我,可是……宛姐姐你為什麽沒來?為什麽沒來啊……是不是,是不是因為他?”蘇念說著轉向慕詞,一貫的嫻靜不再,姣好的麵容竟隱隱顯現幾分猙獰。
這分明是入了執念,顧宛央輕歎,正要再言,卻聽蘇念忽的加大了聲音,“慕詞,是你對不對,你不讓宛姐姐娶我,你想一個人霸著宛姐姐一輩子對不對,是你,就是你,我恨你,恨你!”
在顧宛央兩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當口,蘇念猛地伸手向著慕詞一推,他身後是一簇迎春花,枝枝蔓蔓的伸出幾處幹枝,因著天寒越發冷硬,被推倒的瞬間,慕詞隻覺手心傳來刺骨的痛。
“啊、”忍不住一聲輕哼,下一瞬,那被刺痛的手已被人小心翼翼地捧起來,那人的身子很暖,那人的薄唇軟軟,她輕柔地將他攬在懷裏,微一低首,便吻上了那滲著血的手心。
“小詞,你還好麽?還痛不痛?還有哪裏受傷?”她那麽緊張,似乎已經忘了旁邊還站著另一個男子,忘了她自己腰上傷還沒好,此時已因動作過大再次裂了口,忘了雖然天寒枝幹會硬,可是天寒他也會穿的比較厚。
淡笑著搖搖頭,“妻主,我沒事。”
顧宛央不再多言,她要好好將他檢查一遍,輕輕把他抱起來,顧宛央背對著蘇念沉下麵容,“蘇念你看看現在的自己,還是當初的你嗎?”
顧宛央言罷提步便走,沒看到身後的蘇念,驀然慘白的嘴唇,他失魂落魄地退後兩步,又被一塊小石子絆到,狼狽地坐到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落下雨,碧落撐著傘上前為他擋,兩人就這麽一坐一立,直到蘇悅被顧宛央派去的人請過來,她衝過去抱住雨中狼狽的弟弟,憐惜地揉揉他的發頂,“傻弟弟,別怪小央央。”
走進未央院主屋,顧宛央放下慕詞,片刻不敢耽擱地轉身拿來藥水紗布,坐在榻上細細為他處理。
她的睫毛好長,這麽低首為他包紮著,那眼睫就一眨一眨,每一下,似乎都打到他心尖上,看得他心癢癢,慕詞眨眨眼睛,克製地抿了抿唇。
“小詞,對不起。”輕輕的打好一個結,她抬首,眸底明明可見的愧疚。
慕詞看著她不語,麵上一絲波動也無。
顧宛央心頭一悸,她怕他誤會,“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我和他不過見過三次,我沒想到……”
可是說著說著,眼見他絲毫不為所動,她驀地住了口,或許,他根本不在乎呢?不在乎她惹了多少桃花,不在乎她是否喜歡別人,不在乎她往府上接多少人,就像……前世那樣。
眸間倏然湧上些什麽,她抬首,狼狽地想要遮掩,卻止不住那淚滴順著臉頰滑落,原來,她什麽都不畏懼,獨獨害怕他的無動於衷,他不在乎她,不在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