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年上元（二）
顧大小姐半眯著眼睛將她上下打量一番，“胡說！”說著抬腿一腳踢到她小腹上，疼得那女子捂著肚子說不出話來，“我看你是莊稼婦不假，夫郎懷了身孕也不假，可換了錢……你分明就是想換了錢到倌兒樓瀟灑快活一番。”
那女子眼底一顫，“這位女俠，你說的什麽小女子聽不懂啊，我……我沒有。”
“沒有？沒有你衣服上的胭脂味兒從哪裏來？怎麽還染了這麽多塵土？是因拿不出錢剛被人從裏麵丟出來吧？”一把從那女子手中拿過被她偷來的精致荷包，正想離開，又覺不妥。
微微歎了口氣，顧大小姐從自己的身上掏出幾兩碎銀。
然後微微蹲下身子看著那女子，“這些銀兩你拿去，回家好好給你夫郎買些補品，若再讓我見到你如此，斷不會輕饒。”
言罷她站起來，轉過身要走時，忍不住又道：“懷著身孕的男兒身子不好，別等失去了才知道後悔。”
那個時候，說不上來為什麽，她隻是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君。
返身回到街上，顧大小姐沒急著去尋蘇二小姐，而是一路東張西望，盼著能遇上那個一襲白衣的男子，那時，她隻看到一隻手趁著人多悄悄從一名白衣男子身上扯下了荷包，便忙著起身去追，哪來得及注意那男子究竟是何人？
這下可好，這荷包不明不白地放在自己身上，若最終沒找到人，自己又和宵小之輩有何區別？
暗自懊惱地一路走著，不知不覺竟來到河邊。
這河名為木棉，因河邊一棵有百年樹齡的木棉樹得名，又因是京城內唯一一條橫貫南北的河流，每逢上元節，人們便將對新一年的願望寫在紙上放入河燈，讓河燈沿著木棉河順流而下，以求願望成真。
沿河看著那一盞盞被用心製作的河燈，繽紛的色彩令顧大小姐眨眨眼睛，慢慢驅散了先前的煩悶。
想著之前注意到了那白衣男子手裏提著的河燈，顧大小姐便靠在這棵生長了百年之久的木棉樹邊靜靜地等，但願他放了河燈人還沒走，回來的路上便正好能路過這棵木棉。
“小公子，荷包……還好好的，……不見了？”遙遙傳來幾個斷斷續續的字句，顧大小姐循聲望去，隨即直起身。
河水為景，河燈來襯，不遠處兩個麵上蒙著薄紗的男子漸漸近了。
前麵的那個白衣輕紗，領口外翻出雪白的絨毛，烏黑的發隨意束在後麵，斜斜插著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他舉手投足間翩翩爾雅，讓怔怔看著的顧大小姐腦海中驀地想到兩行詞句——遠山是眉雪是眸，秋水為神玉為骨。
這一晃神，竟一時不察任兩人從眼前走了過去。
“公子可是在找這枚荷包？”眼見二人的身影就要漸漸遠去，顧大小姐這才想起手裏還攥著的荷包，忙加快步子趕了上去。
慕小公子聞聲回首，阿初亦隨著向後看去，“哎，小公子快看，正是咱們的荷包……”
慕小公子抿抿唇，“嗯。”
顧大小姐衝他笑笑，伸手將荷包遞出，“既然找到了它的主人，理當完璧歸趙。”
河燈的光輝下，慕小公子看到了那雪白皓腕上，一枚小小的深色心形印記。麵紗後的眸子微微一眯，他接過荷包，薄唇動了動，卻沒出聲。
“公子一副男兒身，今後出門還是多多小心為妙。”幸虧今日的女子隻是貪財，若要劫色……顧大小姐在心底呷呷嘴，還是不要想罷，不知為何，她希望他好好的。
話落，就在顧大小姐抬眸的瞬間，一個黛青色身影出現在前方的人潮中，細一看，便見那人一雙頗有幾分英氣的杏目正不停地向四處尋覓著。
“得幸會公子，在下甚悅，隻是耽擱了這些時間，同來的好友已尋在下尋得急了，在下先行告辭。”言罷，顧大小姐轉身，衝著那人追去。
慕小公子看著她的背影，歪歪頭，眨了眨眸子，輕聲道：“是你啊……”
阿初自然不知自家公子所想，湊上前道：“嘿嘿，小公子，這女子沒趁機跟咱們搭訕，倒和旁的那些有點兒不一樣，而且長得也不賴，倒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慕小公子淡淡瞥他一眼，“天色不早，咱們回府吧。”
不明白自家公子突然冷淡下來的態度究竟為何，阿初隻道是他逛得累了，點點頭，跟在他後麵。
令慕小公子沒想到的是，他們沒走幾步路，便又見到了那個手腕上有一枚心型胎記的女子，不過很明顯，那女子此時並沒有將他放在眼中。
見顧大小姐追過來，蘇二小姐閃身一讓，露出身後一個蒙著麵紗的嬌小少年，“這是蘇念，我嫡親的弟弟。”
單看身段，蘇念絕對是男子中數一數二的好，加之出身於書香世家，他周身縈著一抹淡淡的書香氣。
既然是蘇二小姐的弟弟，顧大小姐自然不會怠慢，她對著蘇念笑了笑，“蘇念，很好聽的名字。”
麵紗下，蘇念彎著唇角微微一笑，“宛姐姐好。”
這般自然，倒讓顧大小姐怔怔一愣，旁邊蘇悅一把拍上她的肩，擋住她的視線，“喂喂小央央，你看夠了沒有？怎麽樣，我這弟弟不錯吧？”
顧大小姐訕訕一笑，有那麽一個瞬間，她忽然好後悔這麽急匆匆趕來，明明，能和那小公子多說幾句的，明明，能趁機問問他名字的，明明……她的玉佩說不定能有主呢。
而且，那樣的一個人，他若這般笑一笑，該是一道極美的風景吧？
默默地收了思緒回過神，顧大小姐點點頭，伸手摸摸蘇念的發頂，“是啊，這般可人兒，將來不知多少女子排著隊求娶呢。到時候，一定好好幫忙審查著。”
在顧大小姐心裏，對蘇念的定位其實從一開始便明確如斯——這是弟弟。
慕小公子不遠不近地將這一幕納入眼底，又不冷不熱地轉過身，最後，帶著阿初不疾不徐地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