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流水無情(一)
慕詞站著沒動,將她上下看了看,道:“妻主,不換身幹淨衣裳嗎?”
顧宛央於是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原來,為了不讓她上藥時太疼,慕詞特意把傷口處的衣服剪開了些,此時從上麵往下看,不僅那一層層白紗布清晰可見,就連雪白的褻褲也顯露無疑。
這若是走到眾人麵前,真不知母親會怎樣的大怒,何況她一個頗有身份的大女兒家,哪有臉麵像街上的市井無賴般衣著不整?
微微窘了窘,顧宛央看向之前被慕詞放下的針線,隨口道:“小詞最近在做什麽?”
正轉了身在衣櫃前為她挑衣物的慕詞回頭看看,知她是在問那些針線,便道:“前些日子見妻主的腰帶壞了一條放在角落,我正好無事,又舍不得上麵那些精巧的玉石,便尋思著拆下來,正好做個荷包。”
“是要送給姐姐嗎?”顧宛央記得,慕詞與他的嫡親長姐慕鈺關係極好,慕鈺娶夫晚,他無事就會做些小物件送去給她佩戴。
誰知慕詞搖搖頭,“這是做給妻主的。”
顧宛央心間一喜,正待說些什麽,慕詞已轉過了身,將挑好的衣物拿在手裏,“用過的東西再送給姐姐不好。妻主,更衣吧。”
唇角笑意一僵,那原本的甜意化為苦澀,做給她,隻是因為不適合送人……她就這麽不得他歡喜嗎?
那麽幾許淒涼湧上心頭,顧宛央冷下聲:“我自己換,你先出去吧。”
她不是沒有她的驕傲,不想要他看到她的狼狽。
似是未料她忽轉的性子,慕詞怔了怔,微微點個頭,轉身走了出去。
顧宛央,你在期待什麽?你又有什麽資格去要求什麽?至少,他沒有將你忘得幹幹淨淨,至少,他還記得要給你做一個荷包,不是嗎?
呆呆立了片刻,顧宛央拍拍臉頰,深吸一口氣。現在開始努力改變還不晚,不是嗎?至少他人還在你身邊,他還是你明媒正娶的夫郎。
雖然他性子淡了些,一顆心看似柔韌實則最是疏離,可誰能說這不是好事?縱然,他很難對她交付真心,卻也不會輕易將心交給旁人啊。
顧宛央攥緊手指,她就不信了,不信自己身為堂堂顧大小姐,還得不到自己正君的心,便真是那心淡漠如冰,她也要一點一點把它焐熱。
舉步繞出屏風,便見慕詞已然候在了門外,許是因為她平安歸來的喜慶,他沒有如往常那般一襲白衣,而是著了妃色的如意散裙,清描淡妝,長絲低挽,嵌了紅玉的瑪瑙簪子斜飛出發髻,端的是清而清淺,嫵媚不妖。
掩下眸底霎時閃過的驚豔,顧宛央上前執起他的手,“小詞,這便過去吧。”
被她拉住手的瞬間,慕詞微微掙了掙,“妻主,這是在外……”
顧宛央轉身回頭,微低了身子向他靠近,唇畔若有若無劃過他瑩白如玉的耳垂,“小詞真的不喜歡這樣嗎?”
本是心存了挑逗的意思,想借機告訴他妻夫之間在人前的適度親熱並無不妥,哪知她話音方落,他似受了什麽刺激般驀地退後兩步,口中喃喃道:“不,不要這樣……”
怔然間,顧宛央鬆開手,微垂了眸子,“對不起,小詞,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喜歡,我不會……再這樣了。”
前世她對他滿心的喜歡,卻不懂情趣二字,二人在人前都是中規中矩,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偶爾在人前的親近會讓他這般排斥。
是……不想讓人知曉他們的關係嗎?不想讓人看到她碰他?
顧宛央抿抿唇角,她不會強迫他任何事,他既不願,便罷了吧。
微微平複了心情,慕詞抬起頭,卻不期然看到顧宛央微微黯淡的神色,他眸子倏地一緊,張張口似是要說些什麽,卻見下一刻她又抬起了頭,眉目清雅,秀骨堪描,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一股淡漠疏離,似遠山堆雪,輕雲閉月。
呼吸一窒,慕詞緊緊抿起了唇角。
“走吧。”言罷,顧宛央轉身走到了前麵。
————
顧府正堂裏,顧炎清特意吩咐管家做了顧宛央平日愛吃的小菜,又因為心情好,側夫嚴氏和三位小侍以及四名庶子也得以上桌一同用膳。
“母親。”一前一後向顧炎清見了禮,顧宛央和慕詞坐到主位右側的兩個空位上。
“央兒的傷口可處理了?”吩咐了眾人開動,顧炎清話裏問的是顧宛央,精明的眸子卻直直看向慕詞。
顧宛央微微側首看一眼慕詞,見他麵色如常,才放下了心。
上一世,顧宛央是後來才意識到,這一樁親事雖由母親一手促成,可對這位三媒六聘娶來的少君,就那麽沒來由的存有微詞,畢竟是自己的閨女娶了正夫,做母親的心裏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惜那時的顧宛央不懂,也正因為不懂,才有了後來……
“回母親,妻主傷勢不重,傷口已包紮好了。”慕詞抬起頭來細細答道。
顧炎清點點頭收回視線,不再言語。
“姐夫準備什麽時候給咱們府上添丁呢?”一個聲音帶著盈盈笑意傳來,顧宛央正要夾菜的手生生一頓。
顧長琴,一年後就要嫁入三皇女府的顧家長公子,也是前世,離間了她和母親,陷她於不孝的始作俑者。她那時還以為這位庶弟隻是一時鬼迷心竅,卻原來從一開始就不是省油的燈。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新進門的人夫多要在一年內為府上添丁,不然就不得不接受妻主納侍的事實,如今慕詞過門不過月餘便被如此催問,明顯是顧宛詩有意為之。
慕詞抬眼看了看顧長琴,麵色無恙,本不欲與他言語,哪知主位上的顧炎清也在此時抬了頭,明顯在等他一個答案。
微微垂了垂眸子,正要開口,忽然感覺到桌下一隻溫涼的手抓住他的,帶著一絲安撫的力量。
“但隨妻主所願。”輕輕抿抿唇角,慕詞垂了首。
顧炎清坐在主位,加之自己早已是經曆過人事的,默默將二人的小動作收入眼底,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