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菱角依舊
中洲風雲將起,荀天雲對此自然是一無所知,或許在劍心亮出的一刹那有所預料,但隨後便被他瀟瀟然拋在腦後了。
現在的他不過是個小小天心,便是論即戰力也隻能處在中洲這所有法身境的中遊罷了,更別說上麵還有神魂、神通境界的強者。似他這般實力去考慮天下大勢什麽的還太早了,真要為此憂心的話那可就了成杞人憂天的真人版了,理智如他才不會犯這種笑話。
至於現在的他,已經回到了會稽郡平江府郊的燕淩湖上,這處他荀家經營了過百年的地界兒。
當日他殺完人後靠著大湫匆匆逃出,都沒來得及看上幾眼,如今回來,才有閑暇好好看看這萬頃的湖光山色。
這時節,恰是季夏時分,綠柳垂岸、荷花滿湖,雖然太陽頗大,但在這湖上卻是什麽暑氣也消了,碧鸞操著小舟,眉眼間盡是笑意,這大約是她這些年來最放鬆的時候了。
荀天雲則倚著船板,看著碧水璧人,恍惚間好像回到了當年。
“鸞兒,再給公子我唱首曲兒罷……”他忽然開口,語意中帶著一絲遙思。
碧鸞點了點頭,嗓中拿捏了一下當年的感覺,漫聲唱到:“外湖蓮子長參差,霽山青處鷗飛。水天溶漾畫橈遲,人影鑒中移。桃葉淺聲雙唱,杏紅深色輕衣。小荷障麵避斜暉,分得翠陰歸……”
歌聲柔曼,小舟飄搖,到頗有些人在畫中遊的錯覺。
一曲唱罷,碧鸞笑道:“許多年不曾開口了,公子縱是不滿意也就是這了,可不許笑我”!
荀天雲屈指彈在她腦殼上:“你呀,話都讓你說了,公子我還能說什麽?不行,這般古靈精怪,太不乖了,當罰”!
言罷,便起身去撓碧鸞的癢癢。
碧鸞咯咯笑著,四下閃躲著他的鹹豬手,但奈何這是在船上,又能有多少躲避的空間?隻好可憐兮兮地討饒道:“公子,鸞兒錯了,就饒了鸞兒這遭罷……”
兩人在船上笑鬧了片刻,小舟卻並未停住,忽的碧鸞一指遠方,那綠柳垂楊處,一角飛簷露了出來:
“公子,到了”!
荀天雲這才收拾心情,拉著碧鸞輕輕一縱,飛到了岸上。
隻一眼,便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覺。
或許連“物”也非了——
白牆灰瓦仍在,卻多有剝落、汙損之處;牆後亭台樓閣隱現,卻掩不住破敗荒廢之意;正門處的石獅倒了一個,但門上柳泉山莊的匾額仍在……
十年……當真是很長一段時間,想到這,他側過頭來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丫頭,伸手輕輕攬住了她仍有些瘦削的肩:“這些年,卻是辛苦你了”!
碧鸞紅著眼眶,搖了搖頭:
“不苦不苦……哇公子,這是真的嗎?你真的突破天心了?我們真的回來了?碧鸞好怕,好怕這一切都是做夢;好怕公子你還沒醒;好怕……”
荀天雲憐惜的看著前半句還強裝堅強、後半句就淚水決堤的小姑娘,任她撲進自己懷裏嚎啕大哭,抬手輕輕拍著她那單薄的脊背,溫聲安慰:“嗯,我醒了,我以後再也不會瘋瘋癲癲的了,我們家碧鸞以後再也不用那麽辛苦了……以後我們家傻丫頭就負責開開心心的,好不好”?
碧鸞又在他懷中抽泣了片刻,這才抬起頭,梨花帶雨地嗔道:“公子,你又笑我”!
見她終於笑了,荀天雲這才如釋重負,揉了揉她的腦袋:“哪能呢?我現在身邊就隻有你了,疼你還來不及呢”!
碧鸞搖了搖頭,掰起指頭認真道:“不不不,公子手下可不止我一個呢,還有大湫;對了,還有顧大嬸他們這些咱荀家的佃戶,基本也都在,隻是當初莊裏江湖人士太多,我就都讓他們回村了。再後來,就公子你和我,我也就沒叫他們回來。不過當初我找來的那些孩子就是佃戶家的子弟。公子你若是想修繕山莊的話,還是有人手可用的”!
荀天雲好笑地看著這個認真起來的丫頭,搖搖頭:“那些之後再說,不過,這柳泉山莊的匾額得找個時間換了”。
荀家當時給此地起名“柳泉山莊”,借的是柳泉居士的典故,蓋因當時的先祖頗愛居士的那聯“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如今他既然放棄了複國的執念,那麽也就沒有再叫“柳泉山莊”的必要了。
碧鸞應了一聲,陪著他走入山莊之內。
山莊頗大,依山傍水,連燕淩湖的部分都圈了進去,足見得昔日之盛。隻是自他瘋後,手下死的死、散的散,有些貪心得甚至卷了園內的珍寶跑路,之後又遭到江湖人士的“光顧”,入目之處都已是荒圮的不成樣子了。
荀天雲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頭輕聲道:“碧鸞,帶我去朱雀的墓旁看看吧”。
碧鸞眉眼一斂,輕輕點頭:“好,公子。”眼中盡是哀慟。
二人再度踏上小舟,碧鸞輕搖木漿,向著湖中一處小洲劃去。
作為荀家的獨子,荀天雲曾經是有兩個貼身侍婢的,朱雀是其中的大姐,小他四五歲,同碧鸞一樣都是自幼同他一起長大,天賦出眾,荀家對她倆的培養力度更是僅次於荀天雲。尤其在荀老爺子詭異消失,荀天雲開始當家做主之後,更是將不少稀缺的修煉資源提供給她倆。
二人本可以同他一樣:數藏皆修,凝練脈輪;而後再踏入地意境,可眼下:碧鸞油盡燈枯,全靠涅槃果方才重獲新生,此時仍是脈輪境;而另外一個,已然深埋地下,泉泥銷骨,再無修煉的可能。
朱雀之死,乃是替他擋劫殞命。
舟行過半,碧鸞忽然開口:“公子稍等片刻,我想給朱雀姐姐摘些紅菱”。
望著眼眶有些泛紅的丫頭,荀天雲忽地想起記憶中幼時同兩個丫鬟泛舟湖上的場景。不過十多年的光景,卻已是物是人非了。
“我也來罷”。
他伸手,自層層疊疊的菱葉中挑了些許最是鮮豔的菱角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