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表裏不一何為真
“情非得已，無可奈何！天雲願以荀家所藏全部佛門典籍，換取這兩枚涅槃果，還望方丈應允”！
荀天雲麵露苦色，身為曾經的第一公子，他無論文學素養還是心思機巧都是上上之選，如何能聽不出慧慈偈子中的拒絕之意，隻是如今的他淪落到這般田地，也隻好再加大交易籌碼，以求能令這老和尚心動。
慧慈依舊低頭念佛：
“一切惡業，應念皆消……”
見老僧仍是不允，荀天雲雙眼通紅，再次加碼：“整座平江水閣”！
“我願用平江水閣所有藏書，來換這兩枚涅槃果”！
語意鏗鏘，擲地有聲，宛如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孤注一擲地押上了自己所有的籌碼。
“公子”！
身後碧鸞一聲驚呼，自幼接受培訓的她自然不會如此無禮，實在是荀天雲此話太過石破天驚。
平江水閣，繼承自前北周皇室的藏書，卷數上萬，醫藥卜筮、道佛法武無所不包，更有不少神通、秘籍……這十年作為荀家的實際掌控者，她對於其內蘊藏的巨大價值更是心知肚明。便是這雲隱寺的典藏，都未必比得上整座水閣。
若非水閣位置神秘莫測，外人無從知曉，這十年公子又瘋瘋癲癲，根本無從打探，怕是早惹來群狼爭噬了。即便如此，這十年依舊不停有蟻蟲覬覦，由此可見其價值之大。可以說是荀天雲最後的底牌了。
隻是底牌再好，此時用不上也是白搭。若是他不能恢複修為，怕是等他出了這個山門，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聞訊而來的各大勢力碾成齏粉。
老僧依舊不為所動，放下手中念珠，起身走向佛前，背對他們，拾起木錘，輕輕擊打起身前的木魚。
“大師當真不給一點活路”？
見慧慈此般做派，荀天雲眼神轉冷，不再低聲下氣。
“孽海茫茫，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木魚聲聲，伴著老僧喑啞的經文飄蕩在室內，佛音入耳，荀天雲卻不知怎的怒火中燒，慘笑道：“我不過就殺一無恥小人，如何就當得起‘屠’之一字？便真是屠刀，我若放下，又有誰來救我？是你慧慈？還是這雲隱寺？抑或者是那早在千年之前就坐化的聖賢佛陀？若真能救我，我荀天雲又何至於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
“假仁假義，惺惺作態，如此涅槃，我荀天雲不求也罷”！
荀天雲一甩袖袍，摔門而去。
——
這主仆二人離去之後，木魚之聲忽轉急促，足足十餘息之後方才恢複。
“老禿驢，你心亂了”！
伴隨著這道甕聲甕氣的嘲諷聲，一股龐大到黑煙升騰而起，這黑影惡形惡狀，隱隱似成龍形。
老僧恍若未聞，口中念念有詞：“……眾生貪愛世間男女、色聲香味觸法及財寶等物，無有厭足，以此貪欲覆蓋心識，禪定善法不能發生……”
“本來這荀家子清醒就是意外，你順理成章的收下平江水閣也沒人知道，到時候你雲隱自然更上一層樓，如今你卻為了那南梁佛子保駕護航硬忍了下來，生怕他這昔年敵手翻身之後去找他麻煩。隻是這麽一來，煮熟的鴨子飛了不說，你佛家的救苦救難呢？你的慈悲心呢？真不怕自己的心境不穩？境界跌落？那南梁佛子對你們這群禿驢就這麽重要”？
“佛子如若功成，則天下皆為佛國，世人皆入淨土，人人可享極樂，如此方為大慈悲”！慧慈低眉善目，一臉正氣。
“哈哈，大慈悲？”龍形黑影一陣大笑，震得整個屋子都有些顫抖，“我隻看到了利益之爭罷了，你那徒弟無難若是知道自己本來有機會修得如來金身的，卻被你給拒絕了，不知會是何等感受？他不也是你們雲隱的佛子嗎”？
“事有小大、人有賢愚，佛國若成，無難亦有功果，加升大職正果亦未可知”慧慈轉頭，“倒是瀚海施主你，還是早日皈依，方能早成正果……”
“若我偏不呢”？
“那老僧也唯有日夜誦經，助施主大徹大悟了”。
慧慈宣了一聲佛號，不再多言，提起手中木錘在金缽邊緣輕輕一敲——
“叮”
整個金缽頓時大放光芒，便要將那黑影吸進去。那自稱“瀚海王”的黑影一聲痛苦的咆哮，在半空中左衝右突，大聲唾罵道：“我呸，該死的禿驢，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老子堂堂瀚海王，想怎麽幹就怎麽幹，怎麽痛快怎麽來，一個封印就想讓我求饒？下輩子吧”！
可惜這黑影雖然竭力掙紮，最終卻還是被那金缽收入其中，再難出聲。
——
雲隱寺外
“公子……”
看著一臉擔憂的碧鸞，荀天雲突地笑出聲來：“怎麽，真當你家公子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了？對你家公子有點信心好不好”？
碧鸞眼睛一亮，但瞬間一張笑臉又皺了起來：“可公子你都把平江水閣拿出來交換了，如果不是……那你還來這裏幹什麽”？
“我”？
荀天雲回頭看了看身後那塊越來越遠的匾額，笑道：“我之所以光明正大地來這裏，是為了做一個嚐試、求一個心安……”
“如果說一開始我是真的打算做這筆交易的話，那麽在我加碼之後，我就已經打消了那個念頭。至於後麵的演戲……也隻不過是再做個驗證罷了”！
“而現在，”轉過頭，他的眼神已經徹底轉冷，“驗證已經結束，我們，也該去進行真正的賭博了”！
“驗證？驗證什麽”？
碧鸞有些好奇，又有些開心，這麽高深莫測的公子，她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了。
“驗證當年對我出手的人裏，到底有沒有佛門的影子！”荀天雲幽幽的聲音自風中傳來，又很快在風中飄散——
“現在看來，不止有，那個人的地位還很高”！
自小在大家族長大，碧鸞此時便也反應過來了——雖然那老和尚說的冠冕堂皇，但麵對平江水閣這麽大的蛋糕能不動心的，顯然不隻是因為他吃齋念佛無欲無求，更重要的，是他在害怕公子翻身！更不想見公子起勢！
“那公子，我們……”
“我們？現在我們先去取涅槃果！有了涅槃果，治好了你我的傷勢，才有未來可言”！
“可是雲隱寺不是已經拒絕了嗎”？
“嗬涅槃果，可從來就不是他雲隱的東西”！
荀天雲一聲冷笑，眸中閃爍著奇妙的光芒，這十年瘋癲，雖說是蹉跎了十年，但他也不是毫無收獲，或者說，正是由於這十年的瘋癲，使得他整個人進入了一個奇妙的境地——
在他表意識做著“當皇帝”的春秋大夢之時，他的潛意識，卻仿佛飄蕩到了時光長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