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曠世天劫(下)(四)
龍夫人早就知道翩翩來曆不尋常,又有著能說人話的小蛇時來探望,但畢竟十月懷胎生下這女兒,怎地一句話,就斷了母女情分?!她泫然道,“翩翩,縱然你本是仙人借凡體,可也是十幾年的情分,如何就說走的?”
金衣沉靜地道,“仙界本是無情地,天不誤人情誤人。並非金衣絕情,我此時該前往該去之地了,一切皆是天意。”
說完,她對著肩膀上的小蛇說道,“我走了。你回去,跟著師父好生修行。”
小蛇道,“我們何時再見?”
金衣笑笑道,“我們也曾在一起千萬年,還不夠嗎?”
小蛇點點頭道,“如此,也罷了。我不能與你同去,你一路保重。”
金衣看了看小蛇,抬腕以手指觸它的頭,輕聲道,“再過幾天,你便要睡了,我也要睡了。”
說完,舒展手臂讓那小蛇從肩膀上下來,滑落在窗欞上,金衣身形一動,衣袂翩然躍出窗欞,踩著院內的桂花樹頂,騰躍而起向著星空飛去。身影無聲消失之時,那落了葉子的桂花樹樹梢,還兀自搖搖晃晃……
小蛇並未久留,等龍昊安慰好啼哭的夫人抬起頭來,那小蛇早已不知去向。龍昊知道,從這一刻起,他方才結束了這千萬年的夙緣,仙界的因果,成為人間的凡夫俗子。
翌日,龍昊燒掉了他心血所著之書,謝絕好奇前來之人,絕口不再提當年之事,立誌隱於市井。
……
而在深淵內,風奴仰頭看天際雪鷹王殘羽紛飛落下,冷笑一聲飛身到了那近前。不久天劫散,天兵歸去。卻見金衣仙子從烏潭州內飛來,她即刻施展法術,化為了鳳媛的模樣,立在雪鷹王隕落之地。
卻說她如何到了這裏?原來天華山冰封,拘靈玉被封印,她回到淺芸帝君處時,正見她的琉璃海大陣裏,封印著一隻影鳳凰,還有一隻斑斕虎。
風奴知道她差事沒有辦好,趕緊跪在地上道,“回稟帝君,事出意外,拘靈玉被封印在天華山,難以找尋。”淺芸早開天鏡看著下界冷笑道,“我已然知道,那鬼王瀝墨的鬼王境也用石頭封印了,百鬼林毀於鬼火,阻擋人間與鬼界的道路,他們這是要逆天行事!如今生死淚和拘靈玉都拿不到了,你速速去取鷹王目,那本是天音靈珠所化,為妖界至寶。前兩次的事不提了,這次,你不要再出錯。”
“敢問帝君,那鷹王目在何處?”
“烏潭州——你記得化為當初鳳媛公主的模樣,自有人送靈珠給你。”
她沒有責怪風奴,倒是讓她很是感激,急忙忙領命去了。淺芸帝君繼續用天鏡看著下界的亂象,隻見:
鬼界地獄惡鬼亂竄,妄圖逃過輪回重返人間。放眼看忘川河上廝殺不斷,黃泉路上鬼魂遊蕩,不知該走向哪裏。閻王殿上無閻王,小鬼當堂嘶叫狂;奈何橋上可奈何,骷髏登岸殺無常。大司命端木義帶兵馬與凶殺惡鬼血戰不止,勝負難料,腥風血雨衝天透。
而人間也妖魔橫行:天劫打開諸多結界,導致妖魔亂出,感覺到末日難逃的妖魔,凶性大發,肆無忌憚衝擊人間。方才還風輕雲淡,陡然生著雙翼的怪鳥,撲下將個小鎮夷為平地。本是山清水秀,陡然天崩地裂,有百丈大蛇昂然從山中竄出,盤踞時呼嘯聲裏天昏地暗。人間兵馬頻出與妖魔開戰,天劫降落,人妖俱毀。更有鬼靈從地下鑽出,嚎叫尋找宿主,三界亂成一片。
淺芸看著這些亂象,微笑不語。殿前泥塑木雕般的兩個女童,正是淺芸在人間與南宮侯爺所生的女兒,噙霜、啄月。此時微微動轉,那噙霜道,“你方才為何沒有生這風奴的氣?”
淺芸回頭看她道,“因為我還要用到她——你還記得昨日在此,被我放血的那個鬼仙嗎?”
噙霜點頭。淺芸繼續道,“她的名字叫女懶,當初的仙力本是我給的,就是為了她此時的血。若非我對她好,她也不會心甘情願被我放血,對不對?風奴也是如此,生死淚、拘靈玉都難以得到。好在我已得到龍君心、女懶血,更抓到了這鳳凰真身——鷹王目我誌在必得!”
含月點頭道,“原來如此,若說有遠見,誰能比得過您呢?”
淺芸道,“你二人本是無心無情,卻也沒有喜怒哀樂,說來少了多少煩惱。”說完這話,卻從那天鏡裏看見風奴到了烏潭州外。
而此時,那乾華帝君與坤華帝君的棋局戰得正酣,天帝殿上諸神仙的飲宴也正到好處。
……
金衣仙子淩空到了這雪鷹王殞身之地,正見到一女子立在那,卻是風媛公主。金衣仙子落在地上,風奴見是位仙女,不敢怠慢急忙走上去前,卻見她仙氣渙散,形影搖蕩,分明是大限要到了,便心頭有底,腰身也挺直了些,口中問道,“敢問你是何人?我是當朝的鳳媛公主。”
金衣隻覺身體疲憊,看鳳媛在眼前,便道,“你如何到了此處?”
那鳳媛道,“我是天華山笑梓掌門讓我前來的。”
金衣仙子點頭道,“我方才大夢覺醒時,也記得他曾告訴我,若見鳳媛公主,可將鷹王之目贈之。本說你會在鎣璃山,我大限將至,心恐到不了,你在這裏倒是好了。”
假鳳媛故作不解道,“何為鷹王目,為何給我?”
金衣道,“此乃天意,你得了這鷹王目,就趕去鎣璃山,便知因果。”說完卻探手一抓,竟對著自己雙目,隨後隻見碧血流淌之下,一雙靈珠從眼眶裏剜出,伸長手臂遞了過來。
那風奴化做的鳳媛見狀忙接過來,不再理會金衣,一心想著回去複命,飛身而走。
金衣仙子立在那裏聽四處無聲,卻想到是否上當,隻她確實太疲倦,已覺身形渙散,慢慢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氣去,身體化為金沙……
那樂月仙人立在半空見金衣之死,歎息一聲,回頭見那昊龍化成的小蛇目中流淚,便道,“早說過,你們莫要幹涉人間之事,人間的事自有它的因緣福禍。你們橫加幹涉,隻徒增傷悲。金衣當初壽命已絕對,如今凡心死,便是灰飛煙滅時……這事已了,你與我回去吧。雖你永世為蛇,但好在長生。”
昊龍不再說話,隻纏繞在仙人的手腕上,閉目隨著他去了。
……
卻說風奴得了這靈珠,興高采烈回去複命,淺芸立在石階上等她,見麵便道,“你可將靈珠吞下。”
風奴不解其故,但知淺芸此舉必有道理,急忙吞下了靈珠,隨後,跟著淺芸進了大殿。
殿內,琉璃海封印的鳳凰與那斑斕虎依舊不能動彈。倒是噙霜慢慢將一甕鮮血倒入那鳳凰所在封印內,它左右掙紮一番,鳴叫幾聲又不動了,身邊的水卻是變得通紅。
淺芸不看風奴,倒似乎是自言自語地道,“本來六界涅槃之日將到,但這鳳凰的凶性難以消除。需五靈器輔佐,加上九星合圍的天象,才可除掉它的魔性。但此時拘靈玉和生死淚沒有了。隻有煞屍女懶血,天外龍君心,還有這妖王目的靈珠。卻不知能否除掉它的凶性,讓六界順利涅槃。”
風奴崇敬地道,“帝君所做之事,都為天下蒼生。”
淺芸笑道,“你不怪我,對下三界的太狠了些嗎?”
風奴行禮道,“下三界這千百年來,爭鬥不休,矛盾叢生,這些殺孽和禍患,都是咎由自取!”
淺芸笑道,“說得好。那因緣鏡隻知前後百年事,又怎知這天界因果是千萬年前的定局?人間有人占星卜卦,泄露天機,怎知不過眼前福禍,難窺得上天之意?天象之光,本千萬年前所化,而此時人間須此時才能見到。天華山的衰敗,還有人、妖、鬼的廝殺,正是早定的劫數。”
風奴聽她長篇大論,雖不很明白,卻還是附和道,“大亂為大治。過了這劫數,下三界的規矩秩序,自會煥然一新。”
淺芸櫻唇微勾道,“不錯——卻是時辰差不多了,女懶血已全部傾倒進去,龍君心也早融在這琉璃海之內,既少了兩大靈器,天意不等人,現要一個仙子殞身做獻祭,你可願意?”
她說這話,心平氣和,仿佛在說件尋常之事,卻聽得風奴一驚。
淺芸隨即扭頭看著她,目光古怪地道,“沒聽懂?我讓你以血肉去喂鳳凰,你可願意?”
風奴聞言向後一退,大殿的門陡然關閉,那噙霜啄月上前一步將她抓住。
“否則你以為,我為何要你吞下那兩顆靈珠?”
淺芸帝君說完,命令殿下的侍女走來,抓住風奴向那封印走去,風奴一路求饒,隻聽淺芸道,“ 你耳目極好,卻隻知寰宇之事,不知前後因果。你的宿命便是作為血肉之祭——安心去吧。”
風奴被放入那琉璃海之時,回頭看淺芸,華麗的雲裳下,是一副長滿蛆蟲的身體,那臉隻有一半,另一半卻是胡亂貼上去的麵具而已……她知淺芸在此時叫她看見本相,便不會饒她活命,念頭閃過卻慘叫一聲被浸入那血水裏。鳳凰被那女懶至陰至寒之血浸泡,直覺冰冷,陡然見有溫熱之物進入,張口便吞了下去,吞下後卻覺得五內焚燒難以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