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長生棺(七)
酒過半酣,小龍君告辭起身,卻繞到一處花木繁盛處,隻覺清風徐徐,淺露凝霜,遠近山水交疊秋華瀲灩,不由深吸一口氣,淺笑怡然。旋即負手道,“樂郊,你出來吧。”
樂郊小心翼翼出來,討好地笑道,“你果然厲害,猜出我跟在你後麵。”
小龍君道,“我自然知道,所以才帶你到這裏,讓你有話好說。”
樂郊歎口氣道,“我爹娘那邊,我不敢實說,但我看你心明眼亮的,再說我拜了你做師父,死活榮辱都與你連在一處,所以敢和你說。”
小龍君笑道,“如你這麽說,我收了徒,卻就得和你死活一處了?——我看你一聽萬寶袋的神色,怕是那東西丟了吧?”
樂郊哈哈一笑道,“師父英明!不過,丟是沒丟,是壞了——”見小龍君眉梢要揚起來,急忙道,“這事不能怪我,我在葉子鎮遇上強盜要搶東西,我自不怕他們,但打得興起一時疏忽,萬寶袋被搶去,追之不及隻能用法術打那人,結果他摔倒滾到山坡下,人是沒死,但萬寶袋被他連摔帶砸的,就壞了,裏麵的寶貝大都壞的壞,碎的碎,就連天行雪蓮也扁了——”
小龍君側耳聽完道,“因緣鏡呢?不會也壞了吧?”
樂郊鼓著腮道,“因緣鏡看著沒什麽損傷,可不知怎的,和普通鏡子看著,沒什麽區別了。”
小龍君苦笑道,“劫數劫數!怎麽偏偏讓你帶著萬寶袋下山去請天華神鏡?如今壞了靈氣卻也好,不必承擔泄露天機的罪過。”
樂郊沒聽明白,卻還笑著請小龍君多加周旋,挨打挨罰倒不怕,隻怕被關在這天華山上禁足就麻煩了。小龍君笑道,“我如何替你周旋?禍是你自家闖下,還要自己想法子去。我給你指一條明路,萬寶袋裏的寶貝本是五行靈氣所化。這天下仙人鬼有一處結匯之地,有座鎣璃山,山口如熔爐,可讓天下靈物複原如初。”樂郊聞言喜道,“卻不知鎣璃山在何處?”小龍君沉吟道,“這個我卻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看天意。”
樂郊立刻轉喜為憂地撓撓頭道,“怕是遠水不解近渴,我是在劫難逃了。”
小龍君聞言忍俊不禁道,“既如此你還不跑?難道等事發嗎?”
樂郊被一語點破,隨即道,“那我走後,我爹娘那邊如何?”
小龍君道,“這事我來周旋,你先走便是。”
樂郊點頭,卻又為難道,“我在酌釋州倒是有事未了,很是牽掛,隻如今腳程太慢,怕一天半日內也到不了那的。”
小龍君聞言,猝然揮袖道,“如此我送你一程。”卻是一陣風起,樂郊被吹得飛身而起,大叫一聲翻上雲頭去順著風雲而去。
小龍君隨即回到宴席上,言道有急事,托樂郊下山去辦了,笑梓和小蕊雖有些疑慮,也未深究,卻發覺此時那小鬼妖不知去向了。小蕊驚道,“那小妖精如何不見了?”
小龍君笑道,“她自有去處,不必管她。今日我來,帶了天外國的瓊漿美酒,今晚丹楓如畫,秋月如弦,我與二位難得一聚,倒要好好喝幾杯,暢談風月,不管天下玄機,真比神仙還自在了!”
笑梓與小蕊也有此意,三人相談甚歡,也就忘了這樂郊的事。
……
卻說黃昏時分,樂郊一陣天旋地轉撲通落在地上,渾身疼痛,卻不知身在何處。坐起身來揉揉摔疼的後背,卻發現脖子上多了個晶瑩剔透的寶石玉墜,不由驚道,“難道是師父給我的護身法寶?但這東西未免女氣了些,還是收到衣服裏去吧。”隨即拿起那玉墜在眼前晃了晃,卻見裏麵有個活物在動,似乎指甲大小,張牙舞爪的,眯著眼看去,卻像小龍君身邊那小鬼妖!
怎麽將這怪物封在這東西裏?還掛在我脖子上?樂郊心裏疑惑,但看那小鬼妖在那玉墜裏發怒的樣子,倒是甚為可愛,指著笑道,“如今你落在我手裏,看你還凶不凶!”說完卻將玉墜收在外衣裏,抬頭看這裏前無村鎮、後無客棧,眼看雲霞淡去,暮色漸起,也就急於起身去尋找路徑前往酌釋州。
走了不足半裏路,上了一條官道時天已黑了,樂郊心裏敞亮了些,官道兩旁是夾道的花木,此時樹葉金黃,在暮色裏倒明亮得很。
樂郊覺得肚子有些餓,正茫然四顧,忽一陣馬蹄與鈴鐺之聲,眼見身後一隊人馬呼嘯而出,如急旋風一般衝過來,馬上人氣勢非凡、威風凜凜,還未看清,就從身邊竄過去,仔細看去卻是一隊武士簇擁著個金冠束發,華服飄飄的女子。樂郊正失神,誰知那隊人馬勒馬站住,那女子催馬回來,居高臨下看著樂郊,倨傲地冷聲問道,“此處去酌釋州,可有近路?!”
樂郊看她劍眉怒目,花容如霜,腰中還配著殺氣騰騰的寶劍,必然來者不善,急忙拱手道,“有近路,你向前走遇見一條向左的岔路,轉過去就是了。”
那女子冷冷看他,也不道謝,撥轉馬頭去了,一隊人馬疾馳而去。樂郊暗自一笑,卻忙轉入小路逃避去了。走到二更天,算是到了一處鎮子,累得不輕,找了家客棧一問,才知此處離酌釋州不足三十裏路。想著明日趕過去,也就急火火吃了些飯菜倒頭睡了。心裏還笑那女子怕要繞一大段路了。
卻說常府靈堂之內,青兒已然累壞了,此時半倒著身子,靈堂裏紙灰布滿,隨著夜風起著漩渦。棺木之內,莫公子也已多天水米不進,唇幹如焦,皮肉消減,神智卻還清醒,握著常小姐的手顫抖著,暗自對著無邊黑暗。
此時的他,心中卻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隻想著與常笙廝守此處,生同廬,死同棺——肉身萬般苦楚,不受相思熬煎,想來人間佳偶,大幸莫過於此。莫公子胸口窒悶,卻粲然一笑,氣息微弱地漸漸昏迷而去,若非那樂郊留下的丹藥,他這弱質公子早一命嗚呼,也是他心思平靜,不急不躁、不驚不恐,才支撐到如今。
朦朧中,回想與常笙諸多往事,夢境依稀,一陣鐵鏈之聲卻驚醒了他。原是三更又到,這已第六回,莫公子已很沉著,拿出符咒擊退那鐵鏈鬼使,常小姐再次躲過一劫,隨即,莫公子卻體力不支昏迷過去,在這生死難辨、六覺俱無的棺木之中,他遊離在陰陽邊緣。
翌日,日上三竿,一陣砸門之聲驚動常府上下。家人從門縫看去,卻見一隊盔甲鮮明的武士,中間馬上一位白色鑲金錦袍、玄青鏤花鬥篷的年輕女子。見這隊人馬氣勢洶洶,家人不由動問道,“敢問來者何人?”
門外一個武士上前斷喝道,“不知死的東西!當朝鳳媛公主駕到,還不開門迎接?!”
家人一聽,先有人進去稟報,這邊慌裏慌張開門。門一開人馬一擁而入,幾個家人倉皇跪在一邊看著馬蹄過去。那公主徑直入了宅子,一路奔到大廳之上,下馬進去一抖將鬥篷甩下來讓後麵人接了。隨後有人拉了椅子,擦拭一番才請公主坐了。這公主默不作聲地抬頭看著外麵,這時常夫人才急忙忙帶著家人趕到,大禮參拜,見過鳳媛公主,並吩咐家人趕緊去備宴沏茶,伺候公主。
鳳媛公主冷喝道,“不必麻煩!我來此是找一個人的!”
常夫人忙問是何人。鳳媛公主鳳目凜冽地道,“金科狀元,京城吏部侍郎之子,莫延郎!”
常夫人本沒留意莫公子何時離開,於是如實道,“回稟公主,莫公子數日前來此吊唁小女常笙,後便離開走了,民婦並不知他去處!”
此時茶已上來,鳳媛公主卻一把擲在地上,常府上下,無不抖衣而顫、冷汗直冒,隻聽公主喝道,“他就是來了此處才失去音訊,今日我就向你們要人!人找到便罷,找不到,我誅你九族!!”
一句話,嚇得眾人魂飛魄散,公主也不等回話,揮手喝道,“給我搜!先搜常府,後搜查酌釋州,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我找出來!”武士得了令,立刻分頭去找,一時常府內外雞犬不寧,恰在此時,樂郊也到了。進府便見那公主大模大樣坐在那,吩咐手下搜查,他先是一驚,心道這些人怎麽比自己還先到?哪知道這隊人馬確是繞了一大段路,還越走越深,進了山裏死路。怎奈公主一聲令下,大家回頭找路,馬不停蹄,一夜未睡自然趕在他前麵到了酌釋州。樂郊見狀就想暫時退避,那公主眼尖,一眼看見他,立刻喝道,“將那欺騙本公主的小賊給我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