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長生棺(五)
且不說莫公子抱定決心與常小姐同眠棺中,青兒忠心耿耿靈堂前守候。卻說那遊方道士,此時正端坐花園中一處空屋,擺下移魂換影的陣法。
昏暗鬥室之內,環繞七盞油燈紫煙嫋嫋,身前擺著兩個草人,裹著常笙與常娥平日的衣裳,上書二人生辰八字,那道士口中念念有詞,握著一把寶劍左右揮舞,一時間火光劍影,分外瘮人。離此屋不遠的一間屋子裏,常娥躺在一張床上,蒙頭蓋臉蓋著條紅色錦被,床的四周同樣畫著陣法靈符,此時常夫人焦急地立在門外,常娥更是心驚肉跳,渾身是汗。
頃刻之間,道士麵前的草人左搖右擺,似要活了一般,本來端坐在地的道士忽然睜眼,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那寫著常笙生辰八字的草人上,一陣青煙,那草人搖晃幾下,幾乎倒地。
而此時,那棺中的莫公子明顯感覺身旁的常笙身體動了一下,他一驚黑暗中側臉看,隻見常笙的屍身發出盈盈綠光,眨眼間,整個棺中幽幽亮起來,似有無數螢火蟲在飛舞。
那邊,道士冷笑一聲,一把撕下常笙的生辰八字貼在常娥的草人上,卻將常娥的生辰挑在劍上,探到火上點燃,念了幾句咒語,帶著火苗呼啦一聲刺到常笙的草人之上,那草人頓時點燃,在火光中化為灰燼。
道士隨即出門,對常夫人道,“事成了。我已然將二人生死顛倒,隻等我每晚子時發靈符引路,讓鬼使來牽引常笙便是。”常夫人自是千恩萬謝,備好了酒肉佳肴讓道士享用。道士假意推辭片刻,卻也跟著去了。見了桌上美味,道士也不用人伺候,自斟自飲,喝了個麵紅耳赤。正喝著,抬頭卻見不知何時,對麵多個人在看他。
他疑心自己喝多了,揉了揉眼再看,真有個年輕的道士坐在自己對麵,握著酒壺對嘴喝酒。
遊方道士指著他問道,“你是哪裏來的野道士?敢來搶我酒喝?”
對麵的正是樂郊,聞言笑道,“你又是哪來的野道士?到這來坑蒙撞騙,做些損陰德的勾當?!”
遊方道士見他器宇不凡,目光淩厲,料定並非泛泛之輩,不由冷笑一聲道,“明人不說暗話,敢是見這常家是塊肥肉,也趕著來分一杯羹?”
樂郊哈哈大笑,一躍而起道,“冥頑不靈的東西!我念你修行不易,放你一馬,速速離去!”
那遊方道士一驚,心道自己如今早已封住身上妖氣,這道士年紀輕輕,如何看出?!卻一愣之下,樂郊指著他道,“還不走?你這蜘蛛精,遊蕩人間放縱聲色,挾私報複顛倒陰陽,看我拿出法寶收了你?!”
遊方道士大吃一驚,隻見眼前金光乍現,樂郊已握著法寶在手,不由忙下跪道,“上仙息怒!小妖苦修三百年才得人身,還請高抬貴手!”
若說這遊方道士,倒真的是個妖精,且與這常家有些陳年恩怨。
當年京城常家宅院,本是荒廢許久的官家豪宅,自是飛蟲走獸聚集之地。因風水極好,在此處修煉便比洞府強上百倍。這隻得道蜘蛛選中此地,在花園內的一處幽閉長亭安身。每日餐風飲露、聽水觀花,吸納天地靈氣,修行自有大成,很快便得了人身,想著再過十幾二年,自可修得仙道,不老長生。
也是命中注定,常老爺晉升,入京述職,皇上便賞了這宅子給他。常老爺將宅子修葺一新,弄得飛禽走獸紛紛避退,隻有這蜘蛛舍不得此風水寶地,還棲身花園中。
常老爺當初年輕有為,隻可惜成親數載,常夫人一直沒生下子嗣,為此事他很不舒心。卻也湊巧,這天他喝多了酒,搖晃晃到了花園中,見滿眼繁花,美不勝收,香氣迂回令人陶醉,便穿花徑、過竹陰,一路到了這水畔長亭,見芳草萋萋,綠意茂盛,自是人跡罕至,也就漸行漸深,有了尋幽探秘的心思。
正走著,卻被一張巨大蜘蛛網擋住去路,一隻大蜘蛛趴在那網中,見人過來,卻急匆匆揮舞八隻足逃走了。常老爺被蜘蛛網擋住,心中煩悶,揮手將那網扯破,卻不甘休,從旁折過一支樹枝,胡亂拍打那蜘蛛,蜘蛛一個逃走不及,被打落在地,常老爺仗著酒力一腳上去,卻踩下它一隻腳來!
須知精靈身軀受損,修為自會大傷,蜘蛛不由惱羞成怒,回頭不顧命地追向常老爺,爬上衣裳,在他手上就咬了一口。常老爺吃痛一甩,將那蜘蛛甩到水中,回身要走,卻頭重腳輕,踉蹌欲倒,知道是毒物,掙紮著向前走,一路走一路呼喊救命。
行到一處假山旁,常老爺體力不支倒地昏迷。恰好這時,常府內一個養花丫頭,名喚小竹的,正在那侍弄花草,見常老爺倒在那,急忙過去扶起,大喊救人。卻見常老爺麵色黝黑、手腫得老大,料定是被毒蟲咬了,怕是命在旦夕,也顧不得許多低頭就去吸了毒汁。
常老爺幽幽醒轉,卻見身邊是個清秀水靈的丫頭,嘴唇發青地給自己吸毒汁,心裏一陣悸動,也就對小竹動了心,很快納了做妾室。小竹也算就此一步登天,但那蜘蛛卻被損壞了修行,加上懷恨在心,一時入了魔道,逃到這酌釋州來了。
酌釋州內,商賈雲集,人間煙火鼎盛,這蜘蛛精到了這,見了人間繁華,自也就消了什麽修仙的心意,隻想著遊戲人間了,於是化身個遊方道士,用法術賺些銀兩享受,出入酒肉之地、嬉笑煙花勾欄。豈料這麽多年後,冤家路窄,這常家也搬到此地,蜘蛛精心裏記恨,本要尋機會報仇,但正趕上流年天劫,隻能回舊地避難,卻是去年才出關回到此地。知道常老爺早死,心裏唏噓不已,誰料卻得了個機會,可以報複他的女兒。
此時蜘蛛精被樂郊識破,卻也分辯道,“我行此術,自知有罪,但精靈妖物也是生靈,慘遭世人荼毒,毀我修行我自不服!你法術在我之上,要收我不是難事,但此術已成一半,非你能破的。縱殺我也救不回那丫頭性命!”
樂郊道,“生死有命,我自不能扭轉,卻也不容你胡來!”說完一晃手裏的法器,蜘蛛精見他聲色俱厲,料到必要收服自己的,也便不再哀求,飛身化為一道電光逃遁而去,
樂郊見他去了,才舒了一口氣暗道,“幸好是個不深究的妖精,否則我豈能嚇走他?”原來手裏拿的,不過是個握成一團的金色背袋。樂郊畢竟年輕,還收服不了這毒蜘蛛,況且身邊也沒什麽趁手法寶,隻能嚇走便是。
樂郊見夜色下來,陰氣漸重,忙行到花園內,掐訣念動咒語,起了道屏障護住那靈堂,以防外人打擾。卻在此時,陰影處的一棵大樹旁轉出一人,對樂郊嗬嗬一笑道,“你如此可是犯界了。”樂郊回頭看,是個黑衣鬼使,便急忙施禮道,“我也是一片好心救人,還望貴使不要見怪。”黑衣鬼使道,“你該做之事已然盡心,是該離去之時了——至於棺中之人,自要看他們的心胸造化。若你一味動用法術幹擾陰陽兩界,一來對你自身有損,二來卻可寵壞了世人,日後煩惱無數,你難道要各個化解?真若如此你便真是神仙,怕也會累死。”樂郊點頭道,“貴使所言甚是,不瞞你說,我本要九月初九趕回天華山,若說出門遊玩時是帶了天行雪蓮,卻不慎讓我弄壞,不能日行千裏,如今卻是要連夜趕路走的。”
黑衣鬼使不由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要支走兩個劍靈,是怕笑梓掌門得知你損壞寶物,要打屁股的吧?如此還不快走?買一匹快馬,想還來得及。”
樂郊臉紅一笑,卻還遲疑地看著遠處靈堂那裏,鬼使道,“還看什麽?這一關,是靠他們自己過的。”樂郊道,“我卻是怕常府裏還有人為難。”鬼使道,“這個你放心,常府人得了那蜘蛛精的令,七天內不會靠近靈堂,你自去便是。”
樂郊聞言才放心離去,鬼使也歎息一聲,黑衣一裹,隱入黑暗。